从翟闲打开房门的之后，祝好就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翟闲，连手上用来辨明方向的棍子都跌落在地上。
翟九从床上跳下了蹦到她腿边绕了几圈，轻轻蹭了蹭，随即又跳走了，祝好能看见的是一团有些残破的、微弱的光影在上下浮动。
一直到上车，她都一直目不转睛“盯着”翟闲，令狐双已经在车上等着了。今天没有带猫，昨晚过后，翟闲能感受到，翟九的妖力逐渐趋近平稳，和翟玖的力量也逐渐从水火不容到逐渐可以相安无事。
拉开车门，翟闲看到了另一个人，副驾驶的位置坐着脸色有些苍白的邬稞，她从地府那边回来了，看着这样子应该是把那群婴灵送到了忘川才回来的，她看上去情况不大好的样子。
在人界呆久了，就连是鬼，也不是很能适应酆都那个鬼地方啊。
今天的天色阴沉沉的，天际的云黑压压一片，雨水好似下一刻就要倾洒下来，祝好看不见，然而却能感觉到周身空气中弥漫的湿热，这让她越发有些不安，紧紧握住了翟闲的手。
“邬稞姐也在吗？”她试探着问。
“嗯。”坐在前座的邬稞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声音中透着浓厚的疲倦。
虽然双目暂时失明，但是翟闲给她开过天眼之后，她的感官好像更加灵敏了一些。说是失明，其实也不算是一点儿东西也看不见，她隐隐约约能看到一点儿人的轮廓——说是轮廓，其实更像是发着白光长着白毛的火柴人。
反正看不见闲着也是闲着，她就一只勉力盯着那些试着按之前翟闲在池塘边说的，一点一点自己试图寻找“眼”。
从最开始能迷迷糊糊看见人的轮廓到看得越来越清晰，在从对这些东西一知半解到现在已经可以依靠气息勉强分辨出身边比较熟悉的人，她进步得很快。不仅如此，除了能看见“人”的轮廓之外，她有时甚至能隐隐约约看到一切有“灵”之物的轮廓。
翟闲的手不动神色得地轻轻按在她的脉搏上，她的指尖微凉，被祝好回握，这小姑娘靠在她的肩头，对她不太正常的体温表示有些诧异。
“闲姐，你身上好热，你不舒服吗？”
她这话引起了前面两位的注意。
“你有哪里不舒服吗？”副驾的邬稞回头，看向她的眼神中有些和令狐双如出一辙的犀利。
她的脖子转过来的时候发出了轻微的嘎吱的骨头摩擦的声音，陡然间在地府呆那么就，去的路上受了伤，马不停蹄安顿好那些婴灵，千叮咛万嘱咐，姐姐妹妹一堆抱着哭一阵怀念一阵，回来的路上也不容易，一直到现在也没休息个什么。
更何况，前几天在湖边的时候，她还有将尸骨尽数炼化的那一遭，那股来自地狱业火的力量和她自身的怨气在她体内对着冲了起来，她现在几乎是每条骨头缝里都疼得厉害。
欸，眼下只能去问问后勤处的那位主任有没有什么办法了。
“唔，还好，有点烧好像。”翟闲歪歪的和祝好靠在一起，在她那只嫩黄色的小学生双肩包里面翻翻找找，摸出一只猫猫头样式的保温杯。
“我摸摸。”邬稞将以一个几乎诡异的角度转过身，拧过手，将手背在她额头上轻轻贴了贴。
“怎么样？”令狐双问。
“是有点烧……多久了？”邬稞皱着眉头，“喝药了吗？”
“嗯……昨天晚上就有点晕晕的，睡一觉现在已经感觉好多了，应该是着凉了，不打紧没事的。”翟闲笑笑。
“昨天晚上就不舒服了吗？”令狐双的眉头也皱了起来，“昨天我不是说了有什么事情打我电话吗？这要是有什么好歹……”
她的话语中不掩饰关心，翟闲低头笑了笑。她扭头往窗外看，建筑在视线中不断倒退，她忽然想着去瞧瞧翟玖，故而内观灵府，视线往八方柱下的冰棺中看，竟见其中空空如也。
翟玖竟在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
他什么时候醒的？翟闲怎么不知道？翟闲忽而想到了一件或许很重要的事情，这几天过得太舒坦，过得不知天地为何物，竟想不起是什么时候将这件事忘了——
她忘记封闭五感之一，眼下只要翟玖愿意，她的灵府他来去自如……甚至是他的记忆，她和他的记忆还在融合吗？当年的事情他现在知道多少？
太久不设防，这会儿松懈了。翟闲耸耸肩，无所谓了，要是他真想起来了要提着刀来杀她……
这些时间，她的力量也恢复了不少啊。
双生子就是这样的，只要他回来了，她的力量就可以没有上限的强大。同样要是那一日翟闲身陨，那下一刻身死魂灭的就是他翟玖。
这会儿他会在哪里呢？翟闲想了想，没有放出神识整个灵府地找，而是踏上了八方柱之后那条通往“巫山”的小径。
刚踏上山石的第一步，翟闲的嘴角就翘了起来，她好像并不着急的样子，一路上沾花捻草，缓慢拾阶而上，春日杨柳都青了，她灵府中所花的这片山脉也染上了深深浅浅的翠色，她轻轻一点，几条柳枝就从她的手心长出，她往台阶上一坐，哼着歌就开始编柳条。
噫，编一只花环吧？
翟闲心念一动，丛生的各色的花木从以他为中心长了出来，她纤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上下翩飞，一个花环渐渐成型，她挼过花枝，红的白的，黄的蓝的，将花茎细细编进柳枝的缝隙之间，转眼间这花环就生动了起来。
花环编好了，她还是没有动弹，就那样坐着，眯着眼睛好似在晒太阳——如果有的话。
灵府的上空，星图轮换，参横斗转，生生不息。
耳边好像一下子吵了起来，叽叽喳喳，是鸟鸣，是兽鸣，是风更凛然地吹，将花丛吹得歪七扭八，花萼尽数翻露在外面，一只手腕粗细的小蛇忽然从花丛中窜出来，将她手上的花环抢了，并在她的脚踝上恨恨地咬了一口，“蹭——”一下，顺着台阶游走了。
被抢走了。
翟闲并不恼怒，嘴角擒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跟这那只小蛇，那小蛇的速度也并不快，二人之间始终保持着几步的距离，有时翟闲故意走慢一些，他也会故意放慢写速度，发出嘶嘶的声音，像是在催促。
很漂亮的小蛇，玉色鳞片上的光泽像是粼粼的弧光，莫约靠近尾巴的位置有一抹红色，漂亮得过分。
转过一个弯之后，那小蛇就不见了，前边的树杈子上挂着什么东西，翟闲勾下来一看，正是那只花环，在往前走两步，就见泉眼清澈，泉眼之后，就是一道窄门，窄门之后，就是翟玖在她灵府中筑的巢穴。
啧，翟闲轻笑，这门口的藤蔓比上次来的时候深了许多啊。她轻轻拨开那重重叠叠的帷幕，渐渐往里去，绕开地上那些金玉，目标明确，是那张玉床。
玉床上坐着个人，身形高大俊硕，线条分明流畅，背对着她，长发用一只簪子盘了起来，故而翟闲可以清晰看见后背肌肤和蛇尾连接处的鳞片，因为反射了从穹顶上漏下来的几缕光线，像是发着光一般。
翟闲就这样站在他身后欣赏着，不近一步，也不退一步。
静默，长久的静默，然后是翟闲动了动，她身后将那只花环戴在了翟玖的头上。他的髻子盘得漂亮又得当，好像是专门等着一个花环一般。
心上人送的东西，自然是如同冠冕一样的存在的。
“只有这个？”翟闲仔仔细细给他戴好，化出一面水镜来让他看了，他才抬着眼皮，只是看向水镜中的翟闲道。
“怎么会呢？给你攒了好多好东西。”翟闲舔了舔唇。
“真的？”他眼神定定的，很执着这个答案的样子。
“比珍珠还真。”
翟闲的手轻轻托着她的下巴挠了挠，诚然这是摸小猫的手法，用来摸小蛇同样也是很受用。
“昨晚……我感觉到你的灵府异动了。”翟玖道，“发生了什么？我感觉你很不安。我想要从你的灵府里出去，但是有什么东西挡住了。”
他的手轻轻抚在翟闲的侧脸，仔细查看她的情况，往日像是灵蛇一样活跃的红线此刻也像是蔫吧了一样，环在他的身侧。翟玖看见她腕上套了一只镯子，认出是自己的那一只，故而吻了吻她的手腕内侧，用嘴唇感受着她的脉搏。
即使翟闲没有通过封闭五感的门路来制止融合的发生、限制翟玖的行动，她压根就不担心翟玖哪一天恢复记忆要刀她。
翟猫猫的妖力在恢复，逐渐强大，上尸和中尸的力量相互压制，这倒是省了翟闲许多事情。
“担心我啊？”翟闲往玉床上一倚。
翟玖幽怨看了她一眼，把脸往一边一撇。
“我没事，嗯……应该是和你的神魂缺损有关，你身上还背着一道天谴，对我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影响的。”
翟闲这话不假，她盘算了一番时间，翟玖想来也有个把月了，离上一次她在湖边施法泄露气息也过去了好几天，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发现她的在南市的踪迹。
啧，麻烦。
“没事，到时候带你回‘那里’看看能不能找到破解天谴的办法。”翟闲轻声安抚，只不过眼前这人对于自己的事情好像不甚在意，他将翟闲上上下下好检查了一旦，确定出了一点力量不稳定之外再无其他不适才松下一口气来。
“那只猫……”
好的要开始了。
“他是什么来路,你身上为什么有很浓的他的味道？”翟玖忽然翻身将翟闲扑倒，双手按在她身侧将她圈在了床上，动作亲密而不狎|昵，两人虽近，但是翟玖还是可以保持了一段距离——
因为千八百年前没有说开的那个翟闲都不记得了的小矛盾。
“不过是一只小猫，捡到，养着玩。”
好家伙，直接跳过刨根问底，开始告状了，本来以为这一pa已经过去了，没想到翟玖这狗东西忽然杀了个回马枪。翟闲无奈，摸了摸他唇边渐长的尖牙。
“猫这种生灵，你知道的，就是很喜欢掉毛之类，同住一间染上一点味道难免的事情……”翟闲有说了一番什么“和猫比更喜欢你”之类的话云云，将这一道轻轻揭了过去。
噫，真不知道这玩意儿什么时候恢复记忆了想起今日所言，脸上是什么表情？翟闲还蛮期待的。
*
车子在老城区一座红顶的建筑前停下，从院子的漏窗往里看过去可以窥见一方花园，一条清幽的小径通向葳蕤的草木深处，小楼的白墙红瓦以及墙皮上以为年久而皲裂开的黑色裂缝，在绿荫的的映衬之下透着一种古意。
这周遭的气息有些熟悉，景象也有些熟悉，翟闲正回想着是在哪里见过，正巧这天上就淅淅沥沥下起了了下雨，一行人撑着伞沿着幽静进入院子的深处，雨滴打在伞面上的滴答声沉沉的。
拐过几道回廊，只见门前廊下站着个人，撑着一柄淡色的油纸伞，似是准备出门迎她们过来。
是符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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