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宜静静候在侯府正堂,身姿坐得端正,眉眼低垂。
茶过两盏,香过一柱。
阮氏仍未至。
日光大盛,拂落于正堂平整青砖上,映射出几乎刺目的光芒。
罗宜鸦羽眼睫微颤,在眼下布落下一小片阴霾,双手交叠,无意识捏着掌心软肉,一下又一下。
“母亲!”
院外,远远一声娇俏呼声,罗宜循声瞧去,薛蓁一袭湖蓝蝶纹缂丝交领广袖袍,她两步并作一步,提着裙摆拾阶而上。
“母亲!”
薛蓁见堂上无人侍奉,转身便要寻去后堂,却在动身时眼风骤然扫及罗宜,脚步登时顿了住,她面向罗宜,居高临下地昂了昂下颌,“母亲呢?”
罗宜摇头,阮氏有意刁难,更放了几双眼睛盯着,眼下,她该如何去开口?是说伯母贪睡误了时辰?还是说伯母于她不满,躲在后堂有意刁难?
说与不说,都是错。
薛衡睨她一眼,“你如今怎跟个榆木脑袋似的?”言罢,风风火火闯进后堂,“母亲!母亲!”
“嚷什么?还有没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望川神医入京了!”
“什么?”
模糊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到耳边,不多时,阮氏迈着步子,绕过山水画屏走上前,款款落于上座,薛蓁脚步紧跟着出来,兴冲冲道了声:“母亲可否....”,话将未完,却被阮氏一记冷眼压下,“你先回去,我同你嫂嫂叙叙话,旁的待会再提。”
薛蓁瘪了瘪嘴,眼中幽怨瞪了罗宜一眼,“哼”了声,错身时小声嘀咕一句:“什么嫂嫂,我才不认。”随即,扭头出了去。
罗宜心间微不可闻地轻叹一息,薛蓁误打误撞却是解了她的困。
阮氏转过头,上下扫了眼罗宜,缓缓出声:“昨夜歇息得可好?”
她起身,微微福了福身子:“尚可。”
阮氏听罢眉头紧了紧,方妈妈方才回话,昨夜虽未传出动静,可她今早瞧见床榻上喜服纠缠凌乱,许是郡主面皮薄,抑着未发出声儿。
昨夜不等衡儿回房便自顾自安歇,她原想着大婚须劳累整日,便也作罢。可偏晨起时,下人收拾屋子,在柜橱下方搁架上翻出染了尘的龙凤被,瞧着竟是生生教衡儿在地上搁置了一夜。
眼下听她回话,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阮氏胸脯起伏一瞬,拿帕子掩了掩,却也不点破,只作婆母关照新婚夫妇情态:“衡儿从前腰间受过伤,受不得凉气,也不宜过分操劳,你二人虽是新婚,却也须得节制着些,凡事有度才可求得长远,也莫教他腰伤再度发作。”
罗宜心知并未如何,却仍是听得耳尖红透滴血,又恍惚忆起薛衡伤势,心间微动,垂下眸子:“时盈记下了。”
阮氏眼眸深深瞧了她一眼,罗宜身世凄苦,她若薄待少不得要遭世人奚落,可无论如何却也不能连累她家儿子,她暗暗思忖,若今夜仍教衡儿宿在地上,此后不论老侯爷何如强硬辩驳,她都得将书房的软榻安置回去。
阮氏掩下眸中不悦,缓了缓,道:“薛家一脉单传,衡儿日后也必是要承继宗祧,你如今嫁作人妇,理应为衡儿分担些宅内事务。”她话顿了顿,眼眸不经意睨过去,“这些原应在出阁前由母族教习,亲家虽故去,却也定请过嬷嬷教你,可还记得多少?”
罗宜眸光微滞,她从前仗着父兄娇纵,读书识礼从未上心,又何况家中内务....更莫说此后流亡三年,纵是学过一些,也尽数忘了干净。
她轻缓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阮氏一副了然神态,嘴角轻笑了笑,“既忘了也罢,从头学起便是。老侯爷身子康健,衡儿一时还不到承袭爵位的日子,侯府事务繁杂,桩桩件件也颇费心力,急不得。”她眼中笑意渐渐明朗,微一思忖,道:“便从看账理册学起罢,明日归宁,时日不妥,待过了明日,你挑个嬷嬷过去帮衬着,若有不通的,也可过来问我。”
罗宜垂眼,轻轻颔首,微不可闻地叹了声,日后只怕会处处受制于人......
阮氏从旁招了招手,身侧嬷嬷会意,转身入内,再回来时,手上托盘上已多出一摞帖子,缓缓呈去罗宜身侧案几上搁下。
罗宜面上疑惑,拾起一本翻开,竟是庞家的请帖,邀她归宁回府一叙,一连几封,竟都是如此,心底不由愣了一瞬。
阮氏眉头皱了皱,“你那个舅舅,嘴上说得好听,可昨日大婚却称病不出面,竟是一片影子都未见着。往日我瞧着他便是个欺软怕硬的主,竟不想也惯会见风使舵,帖子一封接着一封,竟都递到侯府来了。”
罗宜抿了下唇,侯夫人不知情,王默知她不愿见娘舅,大婚前夜翻去庞家给娘舅下了药,致其腹泻不止。他没扯谎,他人确实来不了。
阮氏瞧她眼眸怔怔,以为惹她酸辛,声色缓了缓,“不过,你与他究竟是血脉相连,旁人置喙不得。明日归宁,郡府也罢,庞家也罢,我听侯爷说,寿山寺也打点出了客厢。总之,随你心意。”
罗宜羽睫微微垂落,郡府侍卫识得庞家人,前些日将几箱嫁妆纳入府邸,便将人赶了出去,既不见客,也不接帖,彻底绝了庞家音信。
却不知,庞家竟转头寻上了侯府。
罗宜眸光微闪,心中拂过几许莫名。
.
侯夫人行事果决,绝不拖泥带水,晨时说了要她学着查管账务,午时方过,就命人送来几摞账簿,几册累起来竟有桌案一般高。
罗宜看得暗暗乍舌,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收入书房。
午后暖阳,晒得人昏昏欲睡。
未看罢几页,人已然伏在案上,沉沉睡了过去。
待及清醒时分,日头已然落山。
薛衡却仍未回府。
她轻叹了一声,转道回卧房去,心中又思忖着,明日归宁许应与薛衡商议一番,可却忘了,薛衡公务繁忙,会否答应与她回府都尚未可知,又如何会在意她回哪处去。
思及此,不由眸光黯淡了些,可转念一想,他若不同去,她一人也是自在的。娘舅邀她回府,帖子更是直接言明,此处府邸便是将军府。她回京之后,纵是偶然路过,也再未瞧将军府一眼,生怕徒徒勾惹起过往情事。可娘舅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极力相邀,教她心中平白生出许多古怪......
她思索地认真,眼前却骤然撞上一堵墙,脚下险些崴了去,幸得腰间扶上一股力气,教她缓缓站稳了身子。
薛衡回府,路过书房时瞧见她身影,本欲招呼一声,却见她脚下不停,直直的一头撞了上来。
他轻叹了声,眼眸沉沉,低眼:“你竟是......白生了这双眼睛。”
罗宜一讪,默默跟在他身后,心思转了转,委婉问了声:“你明日可休沐?”
薛衡眉间微紧,“近日衙司事多.......”却方一出口,觉察出几许反常,他停下脚步,静静看她,“何事?”
罗宜眸光微闪了闪,果然忙忘了,心中暗暗叹了一息,如此也好,她便可无所顾忌,暗中查查庞家的古怪。
她抿了抿唇,轻缓摇头:“听闻......清濯圆画舫上有西洋戏耍,我原想去瞧瞧的.....”
清濯圆临湖而建,可供往来行客游玩赏弄,闲暇时节,也时有
薛衡盯着她微动的唇边,眸光沉了沉。
入夜。
沐浴后,薛衡着一袭霁白里衣,迈回房中,方才行至柜橱旁。
忽地,眼前便蹿进一抹绯色。
罗宜面上素净,朱唇丰润,墨发齐腰柔柔顺在肩头,身上只穿了一件轻薄里衣,绯色浓艳欲滴,脚下却仍是赤着。
薛衡眸色凝了凝。
她伸臂拦在他面前,仰面看她:“你不能受凉,回床上去睡。”
薛衡迟疑:“为何?”
她动了动唇,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关怀:“你腰不行啊,”
不...行.....
薛衡愣了一瞬,薄唇微动,无声嗤笑,眉目间染上几分幽深,低眼,步步逼近。
罗宜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一时晃了神,再回过神时,人已被他逼至狭角,眸光颤颤的仰面看他,慌乱抿了下唇边,“今夜你睡床榻,我我去....”
却被他周身气势,逼迫得半字脱不出口。
薛衡瞳眸陡暗,视线划过她精致眉眼,又寸寸下移,停留在她丰润的唇边,狠狠凝滞,再往下,玉颈柔婉,衣襟松散,半遮半掩露出一片白腻圆润肌肤,薛衡喉间滚了滚,下意识缓缓逼近一步,直至两人再无半点间隙。
罗宜喉间咽了咽,“怎么.....”
声音方出,身子却陡然腾空,下一瞬,后脊骤然贴上冰凉的镜面。
薛衡将她桎梏在梳妆镜前,一手自后将她双腕钳制禁锢,一手掐着她软腰却用不轻不重的力道,向前按去,使得两人无限贴近。
罗宜身子失衡,受惊般低喘一息,下意识抬腿,搭在他腰间。她眉间蹙了蹙,只觉扶在她腰间的大掌滚烫无比,隔着轻薄里衣,几乎要将她灼化,细微挪动了下身子,却见薛衡眸色愈发幽深。
她挣了挣手腕,却换得薛衡更重的力道,罗宜抬起眼,她不过是好心要他上床歇息,却不知究竟哪处惹怒了他,从前纵使再胡闹,也从未见他这般情貌。
不由得,声色染上了几分委屈,“你究竟在生什么气.....”
罗宜不想看他,别开眼转一旁,“是母亲告诫:莫要你受凉,我才想与你换去地上睡,你冲我发什么火?”
忽地。
室内气氛一滞。
薛衡身子僵了僵,下一瞬,俯下身子,动作又轻又缓将她整个人按进怀里,温软甜腻的气息瞬间充斥周身,自己却埋在罗宜肩头,片刻后,自嘲意味得低笑了几声,声色低沉,几不可闻。
“我怎会如此想你......简直荒唐.....”
罗宜听得莫名其妙,薛衡却已止了声,神色又恢复至惯常模样,他缓缓松开桎梏,大掌掐在她后腰,向上一提,罗宜骤然腾空,似树袋熊般得攀上他肩头,生怕他怒意再起,悄然攥紧了他胸口衣襟。
却不过几步,罗宜被缓缓置在床榻,她望着床顶帷幔,眼眸愣了两秒。
忽然,视线一黑,身上陡然覆上重压。
她费力挣扎,也露出一双眼睛,一瞧,旁侧薛衡长臂横在她胸前,又伸出腿将她半身按得结结实实,人却已悠然闭上眼睛,温热的气息不时扑在耳边,惹得人发痒。
罗宜挣了挣,这次却是半分都挣不脱,只能干瞪着一双眼睛,直直盯着旁边人,满眼怒气。
薛衡却不睁眼,缓缓抬起手,只掌心盖住她一双美眸,纤长眼睫轻眨,在他掌心轻扫出一道道痕迹,心尖随之轻颤。
“薛衡!”罗宜气滞,她被困在锦被里,声音传出都憋得发闷。
薛衡此时却缓缓睁开眼,抬手将被缘往下拉了拉,露出她丰润的唇边,他视线滞涩,喉间不经意滚动。
好半晌。
眉间皱了皱,狠狠别开视线,声色沉闷:“睡吧。”
薛衡:她不是故意勾引......罢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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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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