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路阳家里没有小板凳，沙发直直的一条，不像向时州家沙发那样分成好几个部分，很自然的，吃饭时两人并排坐到一起，唯一的问题，就是二人挨着的距离远近。
上次去向时州家做客坐沙发被人嫌弃了，盛路阳心里的阴影还未彻底散去，拆外卖摆菜上桌时，他一直站在茶几对面磨蹭，等着向时州拎着奶茶，很随意地坐在了茶几的左尽头，他大概明白自己该坐在什么位置。
盛路阳开了两罐啤酒，左右手各拿一罐，中间挤着第三罐，老老实实地坐到了茶几的右尽头。
约两米长的三人沙发，就这样左右各坐一人，中间隔开了巨大空隙。
向时州正低头戳奶茶，余光一扫，见某人畏畏缩缩的，像只偷东西的大老鼠，一手拢着桌前的酒，一手挑着筷子小心翼翼地夹菜吃，而且只夹自己面前那几道菜，他突然就很不解。
向时州拧着眉，看向那只大老鼠：“我是老虎吗？”
“啊？”大老鼠抬头，“不是啊。”
“不是你坐这么远？”
“？”大老鼠也很不解，“上次我在你家，你不也坐这么远？我以为你就喜欢坐这么远。”
“上次是上次。”
盛路阳眉梢一喜，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屁股溜烟蹭过来，挨到了向时州身边。
俩人胳膊紧挨着，向时州左边是沙发扶手，他动了动右手，连拿筷子都费劲。
向时州感觉自己被人挤成了一条，他冲人发表着不满：“你榨汁儿么？这么用力？”
盛路阳纳闷：“不是你让我过来的吗？”
难道向时州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向时州无语，朝人举了下左手，阴阳道：“请问你是准备让我用这只手吃饭，还是你来喂我？”
盛路阳傻乐起来：“可以啊！”
“可以你妹！”向时州在桌下踹他一脚，“滚去中间坐着！”
客厅光线有些暗，盛路阳歪头看着身旁人嗔怒的面容，发觉向时州就算是生气也很好看。
心里恶趣味开始作祟，盛路阳很想捏一下向时州的鼻尖和脸蛋，看人会不会冲着自己喵喵叫。
缓缓一抬眼，正要伸手，对方锐利的目光逼视过来，盛路阳吓得脖子一缩，知道理想和现实貌似还挺有差别的，便又抱着自己那堆酒罐罐退到了一边。
不急不急，盛路阳埋头剥虾，想着来日方长，是他的终究是他的，不是他的强求也得不到，而且他本来也没心思在现阶段谈什么恋爱。
盛路阳摘下塑料手套，将剥好的一小碗虾推到身旁人桌前，轻声询问：“怎么样，菜还合胃口吗？”
向时州突然就气笑了。
他唰地转过脸，食指绷着劲儿，狠狠点向盛路阳的鼻子：“你再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我弄死你！”
盛路阳立刻捂住鼻子，一脸无辜：“我咋啦？我啥语气？”
他就是很单纯地想关心他啊！关心同学难道也有错？！
向时州被恶心得不想解释。他拿起奶茶杯，怒喝一大口，然后仰起脖子，在身旁人被惊到呆滞的目光下，将那碗虾仁三两下都倒嘴里嚼着。
边嚼边思考着，那个叫尤夏梦的女生究竟是怎么忍受得了盛路阳这种脑子缺根筋的傻帽儿？还有盛路阳这个傻帽儿，他是本性就喜欢关心别人？还是本性就是中央空调？
经过这一茬，盛路阳后面吃饭就老实多了，向时州也认为发火很有必要，否则盛路阳得寸进尺，说不准接下来真拿着筷子喂他嘴里，他一定会忍不住吐到他脸上。
大杯七分糖有点腻，向时州喝到一半就不想喝了，他低头端着饭安静吃菜，思量着接下来该怎么做，才能避免盛路阳从他小姨那儿发现真相。
找小姨串口供倒没什么，就怕哪天他妈知道了再给他转一次校，虽然他不是什么乖宝宝，但现阶段他还得听她的。
就像是心有灵犀，盛路阳扒了几口饭，突然想到辅导班的事，转头问道：“你说，光请你吃饭好像也没用，我是不是更该谢谢小姨？”
向时州轻松一口气，说：“我小姨不喜欢斤斤计较的人，你别跟她提这件事了。”
“那怎么行？”盛路阳说：“好歹小姨帮我省了八千三呢，我攒钱送个她喜欢的礼物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吧？”
向时州哼一声：“她喜欢的能称之为‘礼物’的东西，你现在还买不起。”
盛路阳汗颜：“……说的也对。”
昨天见小姨挎的那个爱马仕的包，限量版，他上次和他妈见面，她妈提的同款高仿，他没认出来，还以为他妈离婚后就发达了。当他妈说让他找他爸交钱报班的时候，他还试探地问她能不能帮他交，他妈一脸无奈，说她连真货都背不上，哪来的闲钱给他？
为此，她还专门教他分辨真品和高仿的区别。
盛路阳嗯嗯啊啊的听着，预备着待会儿等他妈去厕所，他直接把她包偷走扔外面垃圾桶——如果她后来没有提要带他去商场买衣服。
有时候，盛路阳也困惑。
他爸妈真的很奇怪，一会儿嫌弃他，一会儿又宠他，他们的冷漠是真的，疼爱也是真的。他仿佛不是他们的孩子，而是趴在街边马路笼子里等待爱心捐款的流浪狗，他们每次路过都会于心不忍，偶尔施舍一两次，说几句关心他的话，但绝对不会把他带回家。
他们以为这样就已经足够，可他不会对他们感激涕零。他们是天生的一家子，他和他们一样也是自私自利的人，他甚至比他们想要的更多。
盛路阳很清楚的知道，这世上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地对他好，不管是贪图他有利用价值，还是纯粹相中了他的皮囊，每个怀有目的接近他的人，他都一视同仁，并不吝于从对方身上索取。
他自己也察觉到了，如果他真的想关心谁，那样子好像还没他平时演得好。
可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表现，难道对待他真心想……
好吧，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心。
饭后收拾桌子时，盛路阳意外地发现今晚的残羹剩饭很容易清理。
今晚上吃饭很干净，虾壳、花椒大料、香菜之类佐味的东西，易拉罐的栓头，还有手边用过的纸巾，他会有意识地放到餐盒盖上，最后再倒到垃圾桶里，不会像和其他哥们儿聚会时那样跟着别人一起乱丢乱扔，吵吵嚷嚷，饭后一地纸屑垃圾纸团，不知不觉间就造出一座废品回收站。
如果说上次在高档餐厅里吃饭时，他的收敛可以归结为理所应当，这次他就不太懂得自己在自己家里怎么还会拘束起来。
收拾好，俩人一人一包垃圾，结伴下楼扔垃圾桶。临出门前，向时州把没喝完的那半杯奶茶也拎上了，盛路阳站在一旁瞧着，知道向时州要扔掉，强行忍住那句“不如我替你喝完吧”。
他其实不想表现得太过明显，否则会很招人烦，就比如秦玉，有些事儿不说开，大家还能一块儿处兄弟，说开了，对方表现得越明显，他就越想揍他。
向时州刚吃饭的时候不也说想要揍他来着么？
他在大多数时候是懂得分寸的。
“怎么，”向时州察觉他眼神，“你想喝奶茶？”
“没，”盛路阳摸摸鼻子，“都吃饱了，也不是很想。”
向时州掏出手机：“喝哪家的，我给你……和我小姨一人点一杯。”
“小姨在家啊？”盛路阳惊了一下，“那她没说你啊？”
向时州看他一眼：“她说我什么？”
“就，”盛路阳伸手比划起来，“你都回来了，晚饭也没在家吃，咱们点一桌子菜也没叫她过来什么的。”
“叫她来干什么？左右为‘男’？还是你嫌沙发不够挤？”向时州嗤了声，低头继续点单，“我随便点了，都吃饱了，要个中杯算了。”
“真不用，”盛路阳按下他手，解释道，“你看我是那种讲客气的人吗？我真喝不了。”
向时州纳闷抬头：“喝不了你老盯着我奶茶看什么看？”
盛路阳咽咽吐沫，突然胳膊一抬，垃圾袋一甩，朝人双手比了个大叉。
“算我求你，跳过这个话题。”
向时州：“……”
盛路阳眼尖地注意到对方低头咬了下牙，口齿似乎发出“sha”的声音。
盛路阳眉头一蹙：“你骂我？”
向时州连忙道：“没啊。”
盛路阳追问：“那你刚才发出什么怪动静？”
向时州面不改色：“个人习惯。”
盛路阳一脸不信：“平时我怎么没见你有这习惯？”
“‘平时’？”向时州扯扯嘴角，反问道，“我们有‘平时’么？”
盛路阳默然。
心里忽然浮现出一种异样的感觉，突如其来的愧疚，向时州真是莫名其妙，怎么这语气说得好像自己辜负他多深似的，向时州自己又做什么了么？
不过就是下楼找了他两次，就觉得自己很深情伟大了么？
他还上楼找过向时州两次呢，他也没感觉有什么啊。
扔了垃圾，盛路阳接过向时州递过来的湿巾，俩人如同将要进行某种重要的仪式，安静地站在垃圾桶前边擦手，接着又不约而同地将用废的湿巾丢进去。
向时州转身回楼里，盛路阳紧紧跟上，站进电梯里时，他依然控制不住自己想和向时州并肩站在一起。
氛围很诡异，明明没见过几次面，现在冷战起来却好像他们已经吵过了很多次架，这时的宁静比喧闹更令人惴惴不安，盛路阳忍不住瞟向身旁人，随便找了个话题开口试探：
“那个……”
向时州很快给出回应：“嗯，你说。”
盛路阳松一口气，笑了起来，又往他身旁挨了点儿，问道：“那个辅导班你查过了吗，离我们小区五公里远，到时候你准备怎么去啊？”
向时州佯作思考，随口问：“你想怎么去？”
“我不可能每天打车，”盛路阳说，“这么远我能晕死，我到时候找我哥们借辆电车。”
向时州“哦”一声。
盛路阳清清嗓，凑了过来，低声道：“那什么，你、你要是不嫌冷的话，我、我可以载你。”
向时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盛路阳瞬间就炸了，脸上一片涨红，忍不住冲人高声喊：“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嘲笑吗？！”
“没，”向时州憋笑了会儿，拍拍他肩膀，安慰道，“没事儿，不用找你哥们儿，我也有车。”
“你？”盛路阳挑了下眉，上下打量着他，半信半疑道，“真的假的？”
如果向时州有电瓶车，那他为什么之前不骑？秋天的时候都没雪，向时州怎么不骑？非要等到寒假骑？骑电车还要分气候？
“你管他真的假的，”向时州说，“只要你信，假的也能变成真的。”
盛路阳脱口而出：“那我信！”
“行，你信就有。”电梯门开，二人走了出来，向时州转头说：“但得是我载你，不是你载我。”
“这……”盛路阳有些艰难地挠了挠头。
“有问题？”
“行！”没怎么犹豫，盛路阳点了点头。
骑个车而已，又不是干别的，谁来主导都一样，没什么好计较的。
进了家，盛路阳跟在后面，看到向时州走去沙发边拿书包和外套，显然是要准备离开的样子，他就站在门口没动。
向时州走过来要推门，伸手将他往旁边拨了拨，随口告别：“我先走了。”
盛路阳“嗯”了声，站去一边。向时州跨门而出，盛路阳不自觉也跟了出来，目光追随着那人的背影。
向时州听到动静，回头瞅他：“还管送到家门口？太客气了吧？”
“不是，”盛路阳顿了顿，生怕对方是三分钟热度，“有个事儿你还没说。”
向时州诧异：“什么事儿？”
盛路阳踟蹰着：“明天……咱们还见吗？”
“见啊，当然见，”向时州冲他摆了下手，颇有仪式感地说，“盛路阳，明天见。”
“行，”盛路阳踏实了，点点头，“明天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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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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