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不知道吗?”牧归比他更吃惊,“我还以为...”
说得多了反而让人生疑,她说完这句,留下一片沉默。
尹二神情变幻,却无一丝心虚。
两人都没有说谎。
放火烧店非他指使,而山匪却一口咬定是他干的。
“因为计划是您定的,大家都认为是您。”牧归想,她现在是一个年岁不大稚气未脱的手下,下巴扬起四十五度,如初生婴儿一般纯真无邪地看着房梁。
“屁!那叫计划?”尹二破口大骂,嗖的一下站起来,胸膛剧烈起伏,“没头没尾,算什么计划?定是那厮害我!”
“不,不对,那几个太冲动,还没什么脑子,人家一挑拨急吼吼冲上去了。就凭那几个的脑子,做得出这种事。我早就说过隔壁有变数,不要去招惹那伙人,他们倒好,”尹二一脚踢翻矮凳,自顾自地在房中走来走去,“不听我的,完事了还推到我头上!呵!现在得去一趟...不,不成,他不喜欢别人打扰他,明早先把小六带上,他会见我的,毕竟他还有事情需要我去。只能是我。”
“他会见我的。”尹二自言自语着,猛地转头问牧归,这才想起他踢椅子的过程十分顺畅。
“是的,他会见您的。”牧归的声音适时响起。
她看了看翻倒的椅子和被二当家踩在脚下的斗篷:“那老板也是,不知好歹,给他个教训怎么了。”
“是啊,那串翡翠镯子我就要他八千两银子,他居然说我欺人太甚。”
尹二脸上这才出现几分心虚。八千银子,不如直接和老板说不交钱就拿命。
“那个镇子果真和我不合。先是碰上个衰仔,一上来就冲我出剑,再碰上个穷鬼,连八十两都拿不出。脸生得好有什么用?”
牧归大幅度点头。醉翁之意,看来三当家生得极好。
指桑骂槐发泄一通,二当家面色稍缓,转身走了几步,颓唐地坐在榻上。
“没几个安生的,”尹二咕哝着,挥了挥手,“下去吧,晚间再来一趟。”
牧归闻言,从袖中拽出玉佩,往斗篷上一扔:“啊。”
“笨手笨脚!”二当家眉峰蹙起,伸出一只胳膊,手指勾了勾,示意她呈上来,“什么东西?拿来我看看。”
牧归慢悠悠爬下桌,轻巧一捞,玉佩抛给尹二,斗篷翻个面,随意地披在身上。
二当家觉鼻尖风动,随即手心落入一块带着余温的硬物,拿在手上,熟练地翻转起来。
“要点灯吗?”
尹二没理会她,抿了抿嘴,停了翻转的动作,一寸寸地摸着上面的暗纹。
粗笨的手指灵活飞舞,编制无声舞曲,每一处都摸得仔细,尹二的呼吸声变得微弱,似欲将自己融入玉中。
半晌,他猛地抬头,指甲掐入手心。
“这东西,你是哪来的?”他压低声,攥紧玉佩。
“遇到大当家,心中来气,撞了他一下。”牧归的声音隐隐有一丝不安,如同做错事情后,不安绞着手的孩童。
“我...”
“果然是个机灵的,”二当家咧嘴一笑,笑意瞬间冻结成冰,“所以,你是谁。”
“我是小十六啊,您忘了吗,”牧归定了定神,“您忘了,那时候他们开玩笑,说我太闷只会站在一边,穿得像个乞儿。我记得是在那棵树下。”
“这个寨子里根本没人叫小十六。别扯谎了,谁派你来的。”
尹二眼神漠然,冷冷地看着她。
远方喧嚣终于走入尾声,山匪精疲力竭,互相搀扶着,不时伏下身干呕几声,胃里东西稀里哗啦倾泻,酒气冲天。
牧归收敛了笑意,慢条斯理地穿上斗篷,整整衣领,袖口,再将带子绑好,兜帽抽出。
行云流水,悠然自得。
结系得有点歪,她将它拆散了,细细编好。
在她的对面,尹二的右手抓着锋镝,亮出獠牙。
这里的锋镝和她印象中的不同。一株并蒂莲,上下开两花,用青铜锁链相连。上半部分较大,细长状,约莫一个手掌大小。莲花呈半开状,牧归能闻到空气中的火药味。下半部分莲绽如碗,只有指头大小,戳上了大小不一的口子。
“瞧见了吗?”
“瞧见了。”
“还不说?”
“不见棺材不落泪,”指尖虚按在莲花花托上,尹二的目光精确地落到牧归的脚上,“你是西凉人。”
牧归没留神,刚系好的结又被扯掉了。
她现在成西凉人了。
没想到出门在外身份成别人给的了,她叹了口气。
尹二却以为牧归露怯,精神一振,备受鼓舞,只觉脑中清明,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
“虽然你学得很好,几乎听不出口音,但你们西凉人就是这样,骨子里发出的味道是不会变的。这块玉质感太差了,根本不值几个钱。当家我早年做些小买卖,你们这种人我见得多了,拿你们西凉的石块充美玉,最后还不是灰溜溜让人给打回去了。你骗骗那厮还行,骗我,先掂掂斤两。”
“你为什么来?大当家的人?不,那厮再怎么样也不会用西凉人。那就是自己混进来的。至于为什么...”
“你是西凉探子,想借机挑拨我和那厮,以此拿下寨子,把人都换成你们西凉的。可恶,你究竟埋伏了多久——”
“还在奇怪谁走漏的风声,原来竟是你!”
尹二脸上不正常的红晕甚至扩散到他眼中,他眼底的狂热比真正的魔教还要吓人。
他指着牧归,怒喝道:“还敢不承认?”
牧归指了指自己。
她以为自己是发疯的顶流,但是在真正的天赋选手面前,她失败了。
以卵击石,不自量力。
牧归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了。她抬手,对着自己的胸口来了一拳。
再伸手,掏出另一个小瓶,狠狠地灌了几口。
胸口窒息般的痛,千双手从不同方位拉扯她的五脏六腑。牧归急促地呼吸着,扑通一声,蹲在地上。
“您怎么...怎么能猜忌我?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您身后,一直一直努力,只希望有一天能帮上忙,还了您的恩情。您怎么忍心?”
“您猜我是西凉人就算了,怎么能猜我是大当家的人?为什么?是我这次做得不够好吗?是乔镇吗?还是顺子他们说闲话?是那个神棍又犯事了?我改,我都可以改。”
“也是,人太多了,尤其这两年,不知道多少人上山来了,您不认得也是正常的。您不需要我了。”
牧归颓然地坐在地上,抽噎着。她用斗篷将自己裹住,缩成一团,瘦弱的双肩一耸一耸。
尹二听到抽噎声渐渐小了,对着她的方向虚拍几下。
“起来吧孩子,”尹二眼中的笑意还未褪去,柔声道,“吓到你了吧?我都知道,不是你。刚才外头多了几只耳朵,要是被人发现你私自出门,恐怕不会好过的。以后你就叫安子。”
地上的少年停止了啜泣,他已经领会他的意思了,气还没喘匀,嗫嚅道:“您...真的吗?”
牧归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泪水,手指按上嗓子。
用假声鬼哭狼嚎,演出“被怀疑是卧底而崩溃的忠心少年堕入黑暗却见救赎”的大戏,着实累人。
“那您刚才说西凉,”牧归戳了戳脸,“难道玉佩有古怪?可大当家怎么拿到的?”
“大当家不知道,三当家可清楚。”
他以为三当家是中立,没想到他早就和大当家沆瀣一气。好在他不在的时日,自己早已培养了可用之人。
对他忠心耿耿,在他试探下仍能坚守本心的恶犬。
他的恶犬有天下最锋利的爪子,最硬的骨头。
“您要我做什么?”少年的声音终于带上了少年人的鲜活。尹二虽看不见,却能感受到少年抬起头,注视着他,眼睛闪闪发光。
“不急,安子,你先回去。今儿累了吧,以后不会亏待你的。”
他不能使唤太过,恫吓之后要及时施以恩惠。
安子心思单纯,会成为他所有猎犬中最好的一只。
...
三当家屋中。
小袄掐着自己的脖子,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
左边是云遐,当发现牧归不见后,提出出门去找,被元回一把按了回去,差点把椅子坐碎。
“阁下为何要拦?方才也是,为何出手?”云遐扇风的速度极快,远处蜡烛都受了影响,墙上他们的影子不停变幻着。
“会添乱。”元回看了他半天,幽幽地吐出几个字。
“阁下出去就不会添乱?”
“会,”元回赞许地点点头,“所以我不出去。”
“你不了解,”云遐总觉得眼前的人根本不想和他说话,不论他说什么,都是一副冰山样,“姑娘一个人在外面,总有不便的时候,万一遇上高手怎么办?”
“你想出去,”元回偏过头,“为什么?”
云遐气结。这人简直油盐不进,铁了心不让他出门。
牧归不在,他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心头难安。
“阁下和在下一同出去寻找,如何?阁下不用担心在下使手段,找回元姑娘便可。”云遐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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