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唰唰唰。”
不经意流出的迷茫与懵懂,似花蕊中甜美一滴。树心起了涟漪,受了击打,猛地一鞠躬,蜘蛛蚂蚁树叶子落了一地。
牧归循声望去,在困意编制成纱帘下,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
光亮和黑暗交替,在交织的瞬间,最大的一片树叶似乎看了她一眼。
“我走错了。”叶子中间裂开一道口子,一张一合。
“啊,”牧归迟钝地应了声,“慢走。”
脑袋似灌了铅,她甚至无法将其从肩上挪开。
牧归意识到,自己的状况很不妙,若不赶快睡一觉,西京若干传言中会添上“歪脖子神棍”之轶事。
更不妙的是,她的腿渐渐脱离掌控,视线跟着一起一伏,难以控制,如处浪涛之中,她躺于船舱,困意席卷而来。
而就在这一片温暖洋流中,远远的,似乎有声音在唤她。
“你给我看珠子,真的是看看吗?”
这年头树叶子都成精了。
“是啊。”牧归点头,自然地接受“树叶说话”这一事件的合理性。
物品拿出来,自然是给人看的。
她不明白叶为什么这么问。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元回被噎了一下,竟忘了后语。牧归再不闻声响,凭着最后一丝理智,向前奔去。
一路逃窜,连拖带拽,牧归拐出熟悉的巷道,夺门而入,甩了鞋袜外衣,抛却全部杂念,飞身入床中。
由衷地感谢心善的老太一家。牧归决定下次见着一定双手奉上酒楼最好的菜。
被褥绵软如云,云上之人沉沉睡去,然时日正美,白驹不待人。
集市小道,茶楼酒馆;带刀带剑的,坐在门口抽旱烟的,眯着眼睛,看一队甲胄从身前经过。
当烟火从集市转到小道,从旗帜到笙歌,农人搓了搓手,垂着后腰站起来,若有所思望向西边,哼着唱着,拎起农具回家时,一天便结束了。
这一天和西京的任何一天一般,安宁而祥和。
直到金乌回巢,牧归才幽幽转醒。
这一觉睡得魇足,是许久不曾有过的好梦。她不觉贪眠,这会回过神,龇牙咧嘴,发狠地敲着头。
痛,太痛了。
熬夜果然是无声取人寿数的一大杀器,她一来一回,命先没了半截。
下回就算云遐求她,她也绝不同意。
牧归捶着后脑勺,盘算着乔镇一行的收获。
山寨内部不合,经她一挑播,正如干柴遇烈火,烈火浇白酒,一下就着。或许不必她再动手,只消过个几日,山寨不攻自破。
山寨既无,魔教自然会有动作,届时上山,得渔翁之利,将其一网打尽。
至于理由,就用“劫狱”。
牧归挠了挠头,想起好久未出的摊。
若不是飞来横祸,她也不必睡得昏天黑地,睡得头痛欲裂,自然也能出摊。虽然她听了传闻,本就打算走一遭乔镇,却不是在那种情况下去。
不知名的敌人,为她布下重重陷阱。
明知是陷阱,她为了获得更多线索,只得单刀赴会。
如同被什么粘腻阴暗的东西缠上,它无形无影,看不见摸不着,却又能让人感受到,它触须缠绕收紧时的窒息,那海水般的腥和苦,生出痒意,揪作一团的毛发也长出腿脚,顺着她的食道爬上喉间。
比起乔镇那一伙,她更不喜欢他们背后的棋手。
牧归揪着头发,手插在发丝中,随着她的思考,动作愈来愈慢,渐渐停了。
她就说有什么忘了。
那几个骗她来的,还没受到应有的惩罚。
手指猛然收紧,抓起一大片发丝,头皮上拉扯力道增大,眼角生出一阵麻痒。
积攒了一晚的怨气追着牧归抽,她一个鱼跃下了床,捂着头,飞速穿衣,出门。
路上,牧归借着高度优势,化身扫描仪,自树顶望去,沿途搜寻他们的身影,嘴角挂起诡异的笑容。
按照一般经验,坑人者先坑朋友。
牧归想,自己和他认识,还被他狠狠坑了一把,应当能算得上他的老友。老友相见,涕泪连连,牧归准备擦着眼泪,送他们入大牢。
为此她甚至带来了手巾和催泪药物,以免到时候哭不出来,只能干嚎,嚎坏嗓子。
路上陆续有人回程,也有站在店家门前,把臂相劝依依惜别的,被挡住的店家敢怒不敢言,瞅着他们你送我我送你,送过来再送过去。
牧归转了几个熟悉的客栈,没找着熟悉的人影。
思衬片刻,她下了树,走进一处小道。
汗臭和酸味,混合着劣质香粉的腻味,扑面而来。
如同烦人的苍蝇,赶不得也忍不得,随着呼吸沁入肺腑,钻入她的骨髓。
牧归闭气,视线从道路两边久无人居的老屋子,墙上棕黑的污渍,到她面前突然出现的,衣衫褴褛的少年。
少年比她矮一个头,右臂向后摆,护住身后一众孩童。不知因为沾了泥,还是阳光太过毒辣,这人脸上黑黢黢的,只能看见一双眸子。
牧归看进少年眼眸,冲其笑了笑,摊开手。
手心空荡,泛着健康的浅粉,无习武之人的粗糙,如富家纨绔的手。
正如这双手的主人,是一双毫无威胁的手。
少年眼底戒备稍减,放下右臂,开口道:“有何贵干?”
低哑青涩的女声,似许久不曾碰过水,说到后头有些失声。
她的话看似敌意满满毫不留情,仿佛下一步会取出大刀指向牧归。
“我来找个人,”牧归掏出银锭,掰了一块,柔声道,“一个戴粗布头巾,长得像猴一样的农民,昨日从隔壁镇来的,带着一群年纪和你们相仿的孩童。”
除了朝廷、各大镖局及组织,平民之中,丐帮消息最为灵通。
他们为了生存,不得不将自己折叠,拆解,塞入虫鼠之中,游荡于各处。越是阴暗难及之处,越能看到他们的身影。在讨来食粮的同时,偶尔在不经意间,会听到一些秘密。
牧归再次伸出手,这次手上多了一块银光。
按照规矩,她作为问话的,需要先行支付报酬。
银光转瞬即逝,下一刻落入少女手中。她对着光看了看,又用牙咬了咬,往后头一丢,被一个戴着破旧斗笠的少年接住。
“走了。”少女砸吧砸吧嘴,似乎在回味银子的滋味。
“走了?”牧归摸着鼻子。
对方的动作比她想得要快,消息也灵通。
“晌午的时候跟着一伙人走了,就红门里头那些穿得亮闪的。安子正巧在巷口见着他们,以为是什么大主顾,谁知是一群穷鬼。”
事情到这,出乎她的预料了。牧归不记得自己和元回提过这么一伙人,他竟知晓?
如若他不知,事情就更有趣了。
“一分碎银都无吗?”牧归感慨道,目光怜悯。
少女下意识地去遮裹满黑泥的脚,心头涌出些不知名的滋味和无边的烦闷。
就算落到污泥中,作为地位低下的乞儿,这个镇子的游魂,她也不曾自弃,有属于自己的骄傲。
牧归没有说话,但她眼中的怜悯与同情,最是让她不喜。
她从来不需要别人的同情。
焦躁感无端升腾,空气似乎有些躁动,不安地涌着。
少女的眼睛幽幽闪着光,如恶狼如虎,恶狠狠盯住猎物。
后头的乞儿感受到不安分,往里缩了缩。然而他们残破不堪的衣物抵不住初秋的风,更拦不住夹杂在风中的无形杀意。
而漩涡的中心,牧归漫不经心,轻轻拂落发间碎红。
“他们身上没有碎银子,但是有难以处理的大件吧,”牧归瞧着自己的指尖,吹了一口气,“最近官府看得紧,最近的当铺又被毁了。你们手头的货出不去,白费了一番功夫,得了个累赘。”
“我说得可对?”牧归甚至没有看她神色,耳边逐渐急促的呼吸已然暴露一切。
冒险偷窃,一旦被抓住,便是重刑。
赌徒的筹码,便是他们日复一日训练练出的灵活的手指,和迅捷如风的速度。尤其这类有组织的乞儿,若非极有把握,不会轻易出手。一旦出手,必得其所欲。
“我是来帮你们的,”牧归指着自己,一本正经道,“我是老板的朋友,也是他的老主顾。店里突遭横祸,砸碎了我放他那儿的物什,他许诺过我,有事可相助一次。”
“别不信,你们去打听打听,我是朱家三姐,就在当铺走水那日,酒肆边上,和他定了约。”
“胡说,朱家根本没有三姐,”少女皱了皱鼻子,冷笑道,“我知道你,你是那个神棍,疯疯癫癫的,专门讲些胡话。”
“原来你们知道,”牧归眼睛亮了一瞬,忧愁地掩住脸,别过头去,“我就叫朱三姐,这个名字已经许久没被人提起过了,你们不知也是正常。但我和老板有约,可别装作不知。我知道你们就藏在边角,只是当时不愿伤了和气,没提这事。”
少女的表情分明是知道的。她听出牧归对货感兴趣,想要借机诈其一波。
牧归看破不戳破,暗暗提点“旧事”,暗示少女欠她一个人情。
纵使少女再相信手下们的本事,但被牧归这么一说,只得咬牙认下。
少女看着牧归瘦削的身子,晃动间露出的一角料子,心中不禁有了旁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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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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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 3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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