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牧归起了个大早。
几日不摆摊,西京人恐怕已经将她忘在脑后。
她要唤起他们沉睡的心灵。
本是无精打采的乡人,路过摊子,立即感受到熟悉的、直冲脑门的、让他们魂牵梦萦的感觉。
门口那个神棍,她回来了。
一个来历不明,貌似无依无靠的、每日雷打不动出摊的神棍忽然消失,又忽然出现,再次出现时气色不如往日,笑容里透着十成十的勉强,明显有鬼。
有八卦。
形形色色人在摊前走来走去,却无一人敢上前打扰,只半眯着眼睛,眼珠中的黑色几乎要翻进眼眶,嘴唇因为紧张朝一边努着,相当滑稽。
神棍换了件新衣,料子更显细腻华贵,远非先前随随便便套身上的麻袋可比。
乡人没见过这种料子,他们接触得最多的是自产的粗布。
这种料子绝不可能是神棍穿得起的。
私情?绯闻?还是二者兼有?
有人扭捏,有人见到熟面孔,眼睛一亮,上前寒暄。
牧归一一应了。
绿衣裳的,粉衣的,看着有些邋遢的...
都是熟人。
“你去哪了?”
陈大哥率先开口。
“最近不太平,有人放话要砸了我摊子,我这不避避风头吗。”
陈大哥赞同地点头,他身边的粉衣少女柳眉一扬。
“许久不见,提这个扫兴,不说了——你们觉得老板怎么样?就那边当铺的。”
几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试探开口:“他挺好的,发生何事了?”
“我休息的几日里没看到他,一时好奇。”
“他近日都没出门。应是因店铺被烧,打击太大,他还没缓过来。”
说话的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孩子。见牧归瞧来,满是泥尘的脸上忽然裂开一道白色口子。是一个笑。
寒暄很快结束,众人作鸟兽散,孩子站在台边,身量只略高于台面。牧归站起送客时,他躲避不及,被撞了个趔趄。
目送他们离去,牧归回到摊后,借着摊子遮掩,将碎布片藏入袖中。
午时,一个蒙面人行色匆匆,奔向摊子。
“来了?”
隔着老远,牧归一下认出她是谁,笑着招呼。
蒙面人随意地披了件不合身的黑色斗篷,末端有剪裁痕迹,被裁下的布条被当作面纱,蒙在来人脸上。
她不说话,丢下一个小包,毫无留恋地走了。
明知抓不着,就算抓了也是徒劳,手臂却不由自主地抬了起来。
怔然,随即一笑。
只一愣,她的手放在额角,摘去飞落的花瓣。
牧归拾了包。
她寻个没人的地方,四下张望,随即向上一跃,抓住一人脚脖子。
“给。”
她将包裹塞入他手中。
“您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不要过多打扰病人。”
未时。
牧归找到了元回。
元回外袍未脱,带着一身风尘走入房中,一开门,便见一人轻啜,若有所思地盯着窗户。
“药。”
她伸手。
待到药瓶切实地被她抓在手中,眼波一转,环绕着的无形戾气这才被冲淡些。
“元大人去哪快活了?有福同享,下次记得带上我。”
“可。”
元回的反应出乎预料,不多思索便同意。
空中飞来一抹金光,元回接下,触感圆润,隐隐果香。
“美果赠佳人,这是回礼。”
半是调笑,半是戏谑。
元回攥住果子,任由汁水顺着修长的手指流下,浸染手心,香气满盈。
他将手负于身后,挡住逐渐晕开的深色。
申时。
牧归顺着碎布片上的涂鸦,找到了老板住处。
一个普通的客栈。
它随处可见,毫不起眼,门口的大红灯笼因为不常擦洗,变得灰扑扑的,和边上店家一比,很难引起人们注意。
唯一特殊的地方在地理位置。
它是这个镇里,离走水的店铺最远的客栈。
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店内小二跑堂两腿使劲地跑,店长缩在柜台后,将算盘打得噼啪响。
牧归迈过门槛,朝店长走去。
她没有刻意收脚步,店长闷声打算盘,直到她站到身前,才抬了抬眼皮。
牧归顺着他纹路明显的额头、不高不低的鼻子,向下,落到他那颤抖的两撇小胡子上。
再向上,他的眼中不知何时充满惊恐。
原来也是熟人。
牧归捏住他指向自己的手指,将它推回原位。
店长面色一变。
他的手指失了知觉,软软地垂落。
“来皆是客。我只是来见朋友,不用这么紧张。”
不知为何,她起了逗弄的心思:“放心,大人不记小人过,您将我赶出去的事,我已经忘了。这回见到您,忽然触景生情,想念起当时被扫地出门的快乐了——我就一说,您的脸色怎么越来越差了。”
“来人啊,喊郎中来——”
戌时。
两个丫鬟对抱膝而坐、睡得不省人事的婆婆一福身子。
婆婆依旧抱膝,空气中凝滞的、让她们头皮发麻的感觉霎时消失了。
一个丫鬟跪坐在地上,取下臂上挎着的篮子,又从中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碟子,轻轻放于婆婆跟前。
做完这些,她们恭敬地站在门口。
“慧娘,该用膳了。”
无人应答。
丫鬟见怪不怪,往边上一让。
小姐被关着,难免有怨气。先前她们问了几次,皆是无人回应。
要不是婆婆守着,她们还以为小姐跑了。
一声轻响,锁应声而开。
丫鬟忙摘下灯笼,另一人将挎的动作换为双手托举。
门一点一点打开,光线投入屋内,照亮了这片不大的空间。
篮子翻了,里面的饭菜洒了一地,热汤泼到她们的鞋上,她们浑然不觉。
“慧娘呢?”
床底、隔间、屏风。
没有,没有,没有。
“慧娘不见了——”
“立刻去找!”
仆从顾不上吃了一半的饭,丢了碗,别上棍棒,如无头苍蝇,四处乱窜。
“老爷,您说,慧娘她,会不会有事?”
阿溱的母亲绞着双手。她手中捏着的帕子皱巴不成样子,和她的心情一样杂乱。
“那我的财礼怎么办?阿娘,你答应过我,会让我娶她的!”
妇人心急如焚,却要抽出空安慰小儿子:“牛哥儿乖,阿娘说会有,就一定会有的。”
“你骗人!她都跑了,这些东西都要退回去了!”牛哥儿不乐意,大声嚷嚷道,稚气未脱的声音还有几分尖锐,如刮着玻璃,让人心颤。
“牛哥儿,这事都怨你——都说了要看紧,让你坐那,是你自己不愿意,嫌那里高,冷,没意思。现在倒好。”一个男人抱胸,在桌子一端嘲笑道。
“别得意,你也跑不了!你说坐那,谁知道你上哪鬼混去了?我路过的时候可没看见你!”
“牛哥儿,不许对兄长无礼,”妇人斥责道,看见儿子嘴角还有没吃净的饭粒,叠好手巾,托住他的脸,为其擦拭,“吃饭的规矩,还得让先生给你补补。”
牛哥儿一缩,为自己辩解:“我是太急了——”
“都别吵。”
坐在主位的男人猛地将筷子一放,声音刺耳,回响室内。
“离他们来还有一些时辰,当务之急是先找。”
“那亲家的婆子怎么办?”
男人扯过一旁的侍女,往前一推。
侍女双手拿着茶壶,不敢松手,又被这一推推得站立不稳,膝一软,下巴磕到了桌角,眼角顿时起了泪花。
“就这个好了。”
亥时。
阿溱服下解毒药,站在牧归身侧。
“正规的。”
牧归看穿她的心思,再次强调。
阿溱低头。
为了方便逃跑,她换了男装,黑袍下便是和牧归初见时穿的衣衫。
用了牧归给的东西撬开锁链后,顺着她留下的信息,来到离家不远处的小院中,见到她说的“接应的人”。
他们戴着面具,身手矫健,明显经过特殊训练。阿溱跟在他们后边,越看越觉得古怪。
这步伐,这姿势,为什么和《阿琰江湖二三事》中讲的“皇帝的狗”这么像呢。
冲在最前头的怨气十足。他的武功是几人中最好的,每每落足,却又是最重的,像是把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到足下可怜的树枝中了。
绕过小巷屋宇,最终来到熟悉的门前。
县令府。
看到牧归在里头冲她招手,她才迈着灌了铅的步子走进去。
“你看,正规吧。”
牧归站在门前挥舞双手,豪气万千。
阿溱向左看。
虎背熊腰的大汉正往身上套粗布衣衫,衣衫边角毛躁,有的地方开了线,染得不甚均匀,有些脏。
一人举着刀,对自己的脸比划,似乎琢磨着要不要来上一刀。
扑面而来的匪气。
“这是我们的先锋军,他们将为我们开辟上山的路。”
右边,另一群稍有些瘦削的,正套上黑衣黑裤,蒙上黑色头巾,戴上面具。
一身扎眼打扮,和带她来此处的几人相似。
像贼。
“这是主力军,他们将替我们打架。”
牧归拍拍阿溱的肩:“迟了。不能后悔了。”
阿溱往后退了几步,一直退到门口的匾额前。
她看着匾额,轻声读出上面的字迹。
牧归则一插腰,声情并茂朗诵:“是的,这就是官府。”
“...是你做的吗。”
好了,久等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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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 4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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