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欲和萧照,阿勒齐一同聊聊这祈福大典,突然,芸香姑姑来请韩厉去藏经阁一叙,娘娘有些经书上的问题向韩先生请教。
韩厉左眼一跳,心道:完了完了,芸香姑姑亲自来,大事不妙了。
一路上,韩厉偷偷问道:“芸香姐姐,这次真不是鸿门宴吗?”
“韩公子说笑了,皇后娘娘怎么会是那种人。”芸香温柔笑道。
一听芸香这么说,韩厉便知道,皇后娘娘定是生气了。
不是吧,刚在大典和百官置气,不会是要拿我开刀撒气吧。
真是好巧不巧撞刀尖上了。
果然,一进相国寺藏经楼,皇后娘娘便拿着一把剑指着韩厉,骂道:“好你个韩厉,这就是本宫让你写的《京都女子实录》?什么鬼,再写成这样,本宫亲自送你去见鬼。”
娘娘要撒泼了,这话可不能接啊。
韩厉跪下,行礼后方答道:“回皇后娘娘,听闻娘娘行大典时与文臣争论,一时昏了过去,不知如今凤体可还安康。”
“少给本宫东拉西扯,文官就算天天放屁,也没有你写的书臭,瞧瞧,都瞧瞧,写的什么玩意。”
说完,直接把底稿丢到了韩厉身上,韩厉弯腰捡起,略微翻翻。
这部底稿,韩厉越看越喜欢,瞅瞅我这书法,翩若游云,飘逸潇洒;瞧瞧我这文笔,精妙华丽,浑然天成;看看我这文章,行云流水,真乃神品唉!
让我韩厉来写实录,真是杀鸡焉用宰牛刀啊。
强掩骄傲之情,韩厉立马换了副自卑羞愧的神色:“皇后娘娘所言甚是,韩厉愚不可及,行文,布局,书法,文笔,皆是下下品,有污娘娘慧眼,请娘娘降罪,臣最该万死。”
“知道就好,写的是什么东西,第一回,居然写的是本宫和薛将军的私情,这能写吗?”
“娘娘,这怎么能算私情呢?俗人哪懂何谓两情相悦,海枯石烂。”
“依臣所见,世俗眼中的三从四德不过是女子的一副枷锁而已,娘娘如此女中豪杰,凤仪天下,怎能受此枷锁牵掣呢?”
“臣私以为,娘娘与薛将军之情乃是京都男女至情至性的典范,京都女子当以此为楷模。”
皇后掩面一笑,略微小声了些:“哦?是吗?”
韩厉知道,机会来了,赶紧趁热打铁:“回皇后娘娘,韩厉所言句句属实,娘娘和薛将军青梅竹马,情投意合,郎才女貌,实在是天作之合,世所罕见。”
“想来世上女子多是羡慕娘娘得此佳偶,恩爱两不疑,而非是区区皇后这个身份。”
皇后喜不自胜,“芸香,来,拿几块成色好的墨玉来,赏给韩先生把玩,先生平日著书辛苦了。”
韩厉见此,心里明白皇后的气八成是消了,松了一口气:“敢问娘娘,书中还有何需要改动之处吗?”
“有,每一回本宫都不喜欢,今日正好在相国寺,本宫就一回一回同你说说怎么改,你先起来。”
韩厉起身,深吸一口气,准备迎接即将出现的暴风骤雨。
“韩厉,这第二回,你写道,京都李氏多年无所出,遂自请休妻,出家为李家祈福,望李家绵延子嗣,而她家官人立马又娶了几房姨娘,经年之后,子孙满堂。”
“是,臣亲自去考证了,确有此事,故而记下了。“
皇后摇摇头:“这个结局本宫不喜欢,要改,嗯,改成李氏多年无所出,劝他家官人去剃度出家吧,让她家官人赶紧看破红尘,别整天念叨着要纳妾生儿子。李氏还好好地做她的当家主母吧。”
“诺,臣回去便改。”
“第三回,也要改,你写的是京都的一位才女,诗画双绝,但是里面好多字本宫不认识,典故和诗词本宫也全都不懂,你记得,要好好在文末仔细落注,务必要百姓妇孺都看得懂。”
“本宫书要是读得够多,哪还轮得到你来写?”
“诺,臣回去便改。”韩厉心中苦涩无比,把字句都换成你认识的,那诗词岂不都变味了。
“第四回,要大改。你写的这位京都妇人,常年被丈夫打骂,但是打不还口,骂不还手,每日依旧为那个死男人洗手做羹汤,任劳任怨。本宫看到这一回时,肚子都要气炸了。”
“娘娘,臣去找过那位妇人,劝过她和离,可那妇人却对臣说,韩公子,这是命啊。”
“你去把那个死男人给我抓进宫,本宫要亲自把那死男人给阉了。”
韩厉无奈:“娘娘,您救得了一人,可您救得了全天下的妇人吗?”
“况且,那位妇人和她夫君有子嗣,您若是伤害她夫君,那您让这孩子日后如何自处啊?孩子还小,日后还打算科举入仕。”
“杀了男子不难,可一旦那男子出事,身为人子的又如何还能日日安心读书。”
“孩子一旦受到任何牵连,想必那妇人只会恨毒了我们。”
皇后娘娘眼含泪光,有所哽咽:“可本宫就是看不得这种结局,本宫改不了那妇人的命,那本宫还改不了书里的事吗?”
皇后冷笑道,笑得韩厉心里发毛:“既然已经有孩子了,那就改成孩子全都被流寇杀光了,那妇人最后和她丈夫和离了,让她丈夫以后沿街乞讨吧。”
韩厉有所犹豫,“娘娘,对孩子来说,这命是不是有点太狠了,稚子何辜啊?”
皇后娘娘突然横眉冷对:“狠什么狠,眼睁睁看着自己亲娘被打,不加劝阻,无动于衷,眼睁睁看着自己亲娘每日辛劳操持,不施以援手,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这样的白眼狼,不杀何为?”
“诺。”韩厉有些头疼,这本书日后怕是不被娘娘骂,就要被天下人骂,不被天下人骂,自己就要被娘娘先给一剑刺死了,还是不要署自己的名字了。
娘娘稍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说道:“对了,书后面的五六七**十,算了,管它多少回,都删了,本宫不想看到这些。”
韩厉有些为难,“书后面所记可都是些官家小姐,自小养尊处优,一生顺遂,平安喜乐,多是闺阁之乐,为何要删啊。”
皇后娘娘气得双手叉腰,来回踱步,怒道:“哼,京都的官家小姐能有几个?天下女子又有几个能有幸生在这样的大户人家里,天下那么多女子受苦受罪你不记,就知道记些大户小姐们。”
“待日后这书要是印下去,天下人岂不都以为我朝女子这一生享尽了荣华富贵,还有谁会怜惜女子的不易。”
韩厉心中无语,受苦受累的女子我是真记下来了,您看了又不忍心,还要乱改来改去。
养尊处优,人生顺遂的高门贵女您又不让记,娘娘,您还是直接杀了我吧。
“韩厉,本宫知道你是应天府书院最有作为的后生,师承太傅,又在宫里待过一段时间,你能接触到的大多都是尊贵无比的世家女子。”
“这些高门贵女都是天之娇女,你自然是不懂寻常女子的诸多不易,有些女子,要吃多少苦,受多少罪,才能活着,只是活着而已。”
“娘娘言重了,臣虽为男子,却也知晓女子的不易,臣也试探过,世人心里多多少少也是知道的,只是他们不看,不听,不信罢了。”
“你知道就好。”
娘娘拿起了手帕,擦了擦泪,继续说道:“你若是实在没见过什么惨绝人寰的大世面,本宫这有一个,你回去记下,写下来,但是要隐匿她的名字。”
“诺。”
“本宫的嫡亲姐姐,高嫁到了一个江南世家里,被她的夫君活生生给打死了,本宫的父亲知道后,也只是遗憾少了颗棋子。”
“娘娘,竟有此等事?”
“是啊,竟有此等事,可真就是有了。”
“父亲和那家人商议好了,世家的丑事不可外传,怕有损那郎君所谓的颜面,对外宣称姐姐失足落水暴毙,所以,世上没几个人知道此事,本宫的姐姐就这样白死了。”
“那娘娘如何得知?”
“本宫亲自去缝的尸身,把那些被打坏的皮肉一块块缝好,缝不好的地方就用胭脂和珍珠盖起来,不让外人看出姐姐真正的死因。”
“娘娘,节哀。”
“所以本宫必须心狠,本宫也做到了,一步步搏杀出来了,做到了六宫之主,当朝皇后,威仪天下。”
“可本宫时常在想,天下那些困在宅院里,哪怕拼尽全力也杀不出去的姐妹们,她们怎么办?”
“会有人记得她们吗?会有人在乎她们的生死吗?”
“还是随随便便找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埋了,满腔冤屈苦楚就这样简简单单随着尸身长埋地下,不会有人知道,不会有人在意,她们就这么痛苦而孤单地消失在世上了。”
“有多少人,像姐姐那样痛苦地死去,竟然是外人眼中过得极好,令人羡慕至极的世家夫人。”
“韩厉,你知道吗?时至今日,仍有不少人在本宫跟前说,本宫的姐姐好福气啊,出身不高,姿色一般,性情也是一般,居然高嫁到了江南世家。”
“没有人知道本宫的姐姐也曾是苏州一等一的绣娘,没有人会记得姐姐的双面绣曾独步天下。”
“这就是没杀出来的女子的下场,一身清白,任世人泼墨诋毁。”
“本宫既然杀出来了,势必要为天下受苦女子鸣一声,哭一场,怨一怨,如果连本宫都不愿做这些,天底下又有谁能为她们说话呢?”
“史书上只会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本宫没好好读过什么书,我想,孔夫子的意思大概是,女子不好养,死了就死了呗,可有谁知道,女子根本不难养,多少女子是被活生生折磨而死的。”
韩厉再次跪拜,第一次丝毫不带伪装地向皇后承诺:“臣定当认真编纂《京都女子实录》,为世间女子鸣不公,抱不平。不负娘娘所托。”
“臣一直都深知娘娘让臣编著此书的目的,只是,从未想过娘娘竟有如此经历,娘娘大义,臣有愧。”
“起来吧,韩先生,本宫知道你是京都首屈一指的书画大家,好好编书吧,不用为本宫忧心,本宫早就以其人之道还治起身为姐姐报仇了。”
“不仅仅是编书开明智,本宫日后要做的,还有很多。”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