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一行人走后,韩厉依旧躺在地上,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
不知过了多久,鲤儿,萧照,阿勒齐一起走来。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你这个疯装得可真划算,不仅一刀捅了当朝太傅,还狠狠扇了当朝太子一巴掌,大骂太子是粪坑里的蛆,就算是被朝廷一刀砍了,这辈子也是值了。”
“要是换做以前,怕是万万不敢,可如今的我疯了,我丧心病狂,我失心疯,我走火入魔,我不是人,哪里还用得着管世俗的礼义廉耻。快活快活,想来做太子也未必有做市井疯人痛快。”
“再说,我已经很尊师重道了,那一刀,看似凶险,实则根本未到要害,先生修养几个月便又能生龙活虎,在书院扶着老腰打人手板了。”
“尊师重道,哈哈哈哈哈,不杀先生就是尊师重道,楼景谦何德何能,收了你韩厉这个孽障徒弟。怕是要少活十年。”鲤儿听得直翻白眼。
萧照也打趣道:“得亏你韩厉如今没有九族,若是有,就凭刚刚对太子的大不敬,都不用衙门动手,你自己的九族就先将你活活剐了。”
韩厉依旧躺在地上,伸展着胳膊,阿勒齐见状想扶韩厉起来,天太冷了,韩公子,起来吧,地上凉。
韩厉轻轻推开阿勒齐,说道:“阿勒齐,就让我今夜继续躺在这吧,今日一别,日后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回到大渊。”
“说得好像你心里有大渊似得。”萧照忍不住吐槽。
“说来也奇怪,直到今日,我仍觉得大渊就是座粪坑,可一想到要离开此地,心中竟还是有些许不舍,说出来不会有人信,你我皆是这粪坑里的搅屎棍,将大渊搅弄得污浊不堪,但又有谁能知晓其实我们也在里面下了一点真心。”
“非也非也,我与韩兄不同,我只是想在屎上栽花,这世道晦暗,神佛藏身云后,冷眼观苍生受苦,我不过是不想做个浑浑噩噩的蝼蚁而已,不想任宿命玩弄。”
鲤儿听得直翻白眼,“哎我说,你们真是读书人吗?为何言语如此粗鄙不堪令人作呕。”
阿勒齐劝道:“鲤儿姑娘,这才哪到哪,他们一边装出光风霁月的样子和先生谈论诗文,一边在心里勾心斗角的时候那才是真令人作呕。”
韩厉躺在地上开怀大笑,看向萧照:“萧兄啊萧兄,看来这天下人中只有我知你,你刚刚说的应该是石上栽花,出自禅宗,只是一向藏拙惯了,不肯显露真正的你。”
“可是心中所思所想,依旧会从只言片语中流露出来,萧照,真正的你,在那残山剩水支离破碎不成文章中,你所谋的,可是要夺去大渊。”
萧照不回答,只是淡淡一笑。
韩厉了然,鲤儿也懂了。
韩厉说道:“鲤儿姑娘想要契丹,我想要大渊,萧兄明面上说想要契丹大渊以外的所有土地,实际上真正想要的也是大渊吧。”
“契丹会是你的,喀沁也会是我的,至于日后大渊会是谁的,我们各凭本事。”萧照答道。
“难怪韩某一直觉得你不好对付,原来你我本是一种人,对付你等同于对付我自己。”
韩厉像是想起什么来:“萧兄熟读佛经,不知平日拜的是佛,还是自己的私欲。”
“这世间哪有真正拜佛之人,所谓我相信,不过是我渴望罢了。”
阿勒齐听着几人接下来的密谋,不由得汗流浃背,忍不住插了句嘴:“你们这哪里是在谋划,简直就是去送命,不行,不能干这样九死一生的事,还是好好活着比较好,世子,鲤儿姑娘,韩公子,我希望你们都平平安安的。”
三人不理阿勒齐,继续商量要事。
萧照找来了一个身形和韩厉极像的人,鲤儿将此人易容成韩厉的样子,此替身日日在韩府“发疯”,没有人知道,真正的韩厉早已离开京都,远赴契丹,密谋大事。
楼景谦倒是时常看望“韩厉”,见他发疯的样子,全然忘了之前被捅之事,只是心疼不已,哀叹着慧极必伤。
自韩厉走火入魔后,楼景谦便不再向门下诸生过问求学之事,一时应天府书院诸生都松懈了许多,唯独萧照一反常态,更加勤奋苦读,夜以继日,不曾懈怠,甚至都用上了头悬梁,锥刺股。
萧照暗自得意,向阿勒齐炫耀道:“自从韩厉走后,应天府书院便再无学子的文章能在我之上了,先生要想儒学后继有人,怕是只能排除万难,传衣钵于我了。”
阿勒齐在心里吐槽,世子大渊正道倒是没学到多少,糟粕却是学了个十成十。
临近年关,萧照收到了一封家书,他满怀期待地打开,看完之后,两眼一黑。
进京都以来,萧照暗自培养自己的势力,这一月他好不容易在京都重建了喀沁的暗桩,费尽千辛万苦将大渊的经史典籍秘密运往喀沁。
可在喀沁族人眼里,既然能从京都运来一车又一车的书,自是也能运来一车又一车的金银和美人,何不送些钱财美人,好让族人也过个好年。
萧照顿时生出一种烂泥扶不上墙的感觉,自己在前方殚精竭虑,族人却在后方沉迷享乐,只图钱财。他甚至担心自己所谋划的一切终不过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一想到族人要钱的嘴脸萧照便觉心累无比。
阿勒齐倒是看得开,在一旁劝慰:“世子,大渊人常说,富过三代才知吃穿,喀沁连年战乱,族人也是看多了生死,知道要及时行乐,不留遗憾,更何况喀沁也算贫乏,族人都穷怕了,要不我们想办法运点金银回去吧。”
萧照权衡了一番,只得同意。
“阿勒齐,近日京都可有什么大户人家在办大事,我们去浑水摸鱼捞上一笔如何。”
阿勒齐平日素爱走街串巷,和各种三教九流打交道,颇有江湖人风范,所以消息格外灵通。
“有了,今日京都有个大善人沈员外病情危重,怕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我想,他咽气之时,就是家里子孙分家产之时,届时咱们可以趁乱悄悄顺点金银财宝。”
“好,就他了。”
两人直接装扮成小厮混入到沈府中,当是时,沈老爷命悬一线,府里上上下下乱成一锅粥了,也无人注意到府里什么时候混进来两个小厮。
听闻这位沈老爷,也是京都商行响当当的人物,不仅乐善好施,为人慷慨,而且门路宽广,士农工商他都有广博的人脉。
大抵是自知自己时日无多了,沈老爷拿出库房钥匙,让心腹将里面大大小小的箱子都搬出来。
萧照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如此家大业大的沈家,每一位子孙都分了不少金银财宝,良田铺子,书画文玩,按理说应当欣喜若狂才是,可是萧照却发现每一个子孙面上都有不满之色。
“世子,分这么多他们怎么还嫌少啊?这么多钱,这要是分一箱子给我阿勒齐,我估计几辈子都花不完。”
“这就是人心,欲壑难填,永远贪心不足蛇吞象。”
萧照想起了族人,只怕是此次无论往喀沁运回多少金银珠宝,都满足不了他们吧!
偌大的家产,居然来来回回分了整整一日才算清点完,分完,每位子孙又私下清点了一遍。
沈老爷吊着一口气迟迟不肯咽下,管家问他:“老爷,可还有何心事未了。”
“把,把,我那个,床下的樟木箱子,搬上来。”
管家将沈老爷床下的箱子搬了上来,打开一看,里面整整一箱都是借据。
管家大惊:“老爷,这不是您这些年来借出去的银子借据,这些借据加在一起怕是得有白银十万两。”
“不止,有十五多,多万两。”
子孙们跪在下面,忙答道:“我等一定全力将这些钱讨要回来,不让沈家家产遗失在外。”
沈老爷喘了半天的气,终于吐出三个字:“都烧掉。”
底下众人皆大惊,不知为何,心道沈老爷弥留之际只怕是脑子也糊涂了。
管家又确认了一遍:“老爷,这些年来,您在京都那么多朋友,他们不管有难没难,家中有急无急,都从您这借了不少银钱,您碍于情面,也一直没找他们讨要,可这些钱不能白白没了啊。”
底下众人也纷纷附和道:“是啊,老爷,借据不能烧,您挣下这家业不容易啊,这些钱不能就这么算了。”
就这么僵持不下,众人皆不肯烧了这些拮据,好一会儿,沈老爷似有回光返照之象,突然挣扎着坐了起来。
他开口说道:“这些借据条子在你们眼里是一堆山的银子,可在老夫眼里,这就是一件件催命祸事。”
他拿起一支蜡烛,在众人的搀扶下慢慢走到箱子面前。
“老夫借出去的银子老夫心里清楚,这上面,哪一个不是各条道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老夫当初向他们借银子,不是乐善好施,只是想为沈家交个朋友,商贾低贱,处处需要照应。”
“这些借据,在老夫手里倒是没什么,他们愿意还便还了,不愿意还也就算了。”
“可老夫时日无多了,这些借据到你们手里,那便是要命的祸事,若是碰上有良心的主,将银钱一一还了,可若是碰上心狠手辣的主,你们还去讨要,那时候又没有老夫的庇佑,怕是会凶多吉少啊。”
“孩子们,莫要可惜,老夫愿你们宁可富贵庸碌一生,也不要干得罪小人的事,这是老夫最后能为你们铺平的一条路—平安路。”
言罢,沈老爷便将蜡烛丢到了借据箱内,火势瞬起,一时间,诸多借据条子纷纷化为灰烬,飘散空中。
萧照见此,内心震撼无比,阿勒齐看着那些条子烧着,不由得替沈老爷心疼。
借据一烧,沈家子孙纷纷大哭起来。
“哭什么,孩子们,山河尚在,尔等身体尚好,有何可哭,天地之大,想要家财万贯,自己去闯去挣便是。”
该说的都说完,该做的也都做了,沈老爷了无遗憾,终于闭上了眼睛。
眼见沈老爷咽了气,沈家子孙赶紧蜂拥而至,扑到借据箱子那灭火,甚至不惜双手烫伤,也要从中抢出几张未烧完的借据。
萧照感叹道:“可惜啊,可惜沈老爷的一片苦心,沈家之后怕是要没落了。”
“世子,那一张条子少说几百两银子,多则几千两,我都想上去抢了。”
“沈老爷留给子孙的,不是钱财,是人脉,后者是千金难买啊,那些借据,不管是否还在,有道义的总归是会还的,可遇到有权有势却是个黑心的,只怕要债的会因为这些银子白白送命啊。”
“既然注定要不回来,倒不如把借据一烧,为子孙搏个好人情,那些借钱的人日后自会或多或少对他们照顾一二。”
沈府一游,令萧照想起了喀沁族人,担忧无比,看来从长远看,送金银钱财并不能施恩,反而会害了族人,可不送,也会让族人新生怨恨。
萧照思来想去,决定不给族人送金银这些身外之物,改送些棉被棉衣,粮食炭火,好让族人暖暖活活过个好年。
“主意倒是好,可是世子,你说的这些东西需要银钱来采买,钱呢?”
“沈家如今乱成一锅粥,此时正是下手的好机会。”
阿勒齐无语,说来说去,绕来绕去,不还是要偷,弯弯绕绕的,真是麻烦。
世子更是无语,银钱简简单单,哪有人心复杂麻烦,喀沁一族,可不比沈家好经营,路还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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