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的陈设有点熟悉，但一时间想不起来这是哪儿。
江扬刚结束一段并不安稳的乱梦。梦里是坐在轮椅上的予岚，腿上盖着白布，膝间盛着一捧雏菊，姣好的面容上浮着柔软的笑意。下一秒，她身后的史戈拉·胡抬起一只手，将枪口顶住她的后脑。
“你输了，江扬。”
他死活迈不开脚步，喉咙也喊不出声。任知楚和厄简在他身后，一左一右地钳住他的手臂，如千钧枷锁将他牢牢缚住，动弹不得。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予岚的表情冷下去——是那层“太子妃”的温驯面具之下，真正属于“予岚”的坚韧和英勇——她终于在她丈夫面前露出她原本的样子，并且伴随着满身鲜血，永久地定格。
江扬只是输了一场博弈。而她除了成功和死之外，没有第三个选项。
他的梦是彩色的，但那血分外红，红到他看不清别的颜色。
然而梦没有结束，转瞬之间，轮椅上的人变成了邱椋。史戈拉狞笑的五官渐渐消退，空白的背景被鸷鸟基地的办公室填充，邱椋坐在最普通的转椅上，呈思考状垂着头，脸被发丝遮挡着看不清，似乎只是在意识出走、思绪遨游的时间里打了个盹。
江扬这次能够靠近了，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摸到邱椋的脸，摸到那双瞪大的眼睛……他摸过类似的东西，知道那是眼球冰冷干涩之后的触感。那双黑沉沉的生命早已流尽，他抱着僵硬冰冷的尸体，听见来自远处的、麦古的轻笑，还有一声幽幽的叹息。
他抬起头来，直面突如其来的光源。是厄简架了炮，瞄准了他们。
他问：“是谁指使你来的？”
厄简用一枚炮弹回答他。
这样的场面，久违地似曾相识。不过这一次，他平静地迎上那片曾经吞没了邱椋的火海。邱椋的身体在他怀抱中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他被热浪熏得睁不开眼，最后仓皇探手去抓，只捞住了一把黑色的细沙。
然后他就醒了。
江扬坐在床上凌乱许久，终于弄清楚了自己身处何地：鸷鸟的星舰上。
星舰没开推进器，引擎处于熄火状态，因此没有行进中独有的震颤感，让他享受了一场恐怖婴儿童谣般的睡眠。他把床边留的水喝掉，觉得清醒了些，便披上一件来历不明的外套下床，将舷窗调成透明，看清了窗外的景象。
法洛斯在行进方向的侧后方，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法洛斯的一小部分。星舰飘在太空中，没有向南十字座返航，而是在利维坦星系内部……闲逛。
这又是做什么？
鸷鸟遭遇变故，他们着急离开法洛斯是正常且应该的，至少在外邦朋友面前装装样子吧。
但这利维坦星系，有哪里特别好玩，值得他们留下？
江扬等了几分钟，邱椋还是没有出现，甚至没有给他留言，终端空空如也、无人问津。如果不是披着的外套上有邱椋的气息，江扬都怕自己当场发作一个什么PTSD。
他自嘲地笑了下，从衣柜里找了套衬衫西裤穿好，肩上披着那件外套，出门巡查。
舰桥，没人。
会议室，没人。
驾驶室，他没进去，但是从门口这个角度看……也没人？？？
他妈的，就算没开动力，好歹也在做匀速直线运动吧！那么大一艘星舰在未知星系里飘，好歹来个人留守一下吧！搁这玩空城计骗自己人，有没有王法了！
江扬被鸷鸟散漫的组织纪律逗笑了。
他准备先礼后兵，上手要敲驾驶室的大门，突然眸色一暗，利落地转身、拔枪、瞄准。
身后的偷袭者反应也很快，抓着他的手腕准备卸力夺枪。江扬胳膊一麻，暗骂一句脏话，飞快地稳住下盘，腰部发力躲过对方出拳……
诶？耳边没有风声。
熟悉的气息迟缓一秒钻入鼻腔。对方在狭小的廊道和他贴身搏斗，本来离得就近，加上江扬一路走来没有开灯，氛围颇有些血腥的暧昧感。他的外套在动作间滑落，而本人的身体因为惯性向前冲，对方抓着他的手腕、偏过头，分明计算好了他的动作，让他准确无误地撞进怀里。
老练的熟手不会犯低级错误。
但老练的流氓会将错就错。
一只有力的手绕过他的腰腹，准确接住掉落的大衣，提着领子向上，又披回他的肩膀。那支枪流转到对方手里，江扬感觉到它被塞回自己的腰间。
江扬冷笑一声，用那只没麻掉的手，用力捶了一下这家伙的后背。
“嘶——”邱椋小声痛呼，眼睛在微弱的光线下亮晶晶的，嘴上在控诉，却咽不回笑意，“老公，你这是恃靓行凶……啊不，蓄意谋杀。”
江扬：“……”
什么乱七八糟的称呼！明明是自己偷偷跟踪了一路，现在还倒打一耙。
“我错了，我道歉，对不起。”邱椋被他死亡凝视，坚持了不到五秒就服软，捏着他的手腕诚恳道，“我没有出去偷情，没有私会鸷鸟同事，或者和外邦友人暗通款曲，是真的有公务在忙，才忘了金屋藏的睡美……唔！”
江扬突然发难，把邱椋按在墙上，酸麻的手臂血液回流，恢复知觉的刹那，他抽出被捏红了的手腕，反客为主地抓住邱椋的手，逼迫对方十指相扣，一并抵在墙上。腰部有不可忽视的重量，邱椋抱他也抱得很紧，那件摇摇欲坠的外衣已经从他肩膀上滑落，隔着温热的手臂禁锢在腰间。
两人都不太客气，江扬强吻在先，邱椋虽然摆出受害者的架势，回应却同样强势。江扬用舌尖描摹对方嘴唇上翘的弧度，胸腔隐约的震动传来，亲密无间也无所遁形。邱椋在笑，这场面毫无疑问就是他的阴谋，连位置和光影都是选好的——
“刚刚啥动静？门口有人吗？”
这是岑遂的声音。
脚步声由远及近，江扬走投无路，照着邱椋的唇瓣狠狠咬了一口，尝到血腥味儿后满意地撤离，准备全身而退。就在此时，邱椋勒在他腰间的手臂骤然发力，将他整个人带回来。手指挣脱了桎梏，迫不及待扣住他的后脑，江扬瞳孔骤缩，忘记了呼吸，于是邱椋理所当然夺走主动权。
他们在拐角处亲得忘我，岑遂再往前走一步，就是两败俱伤的局面。江扬浑身僵硬，理智和**在脑内激烈地交火，争不出个所以然。他绝望地听着岑遂的鞋跟踏出门，那声“嗯？”的疑问近在耳边，但邱椋吻着他，卷走他所有的挣扎和逃避，他竭尽全力压着自己的声音，几乎产生溺水的错觉。
“没人，鉴定完毕。”
岑遂幸运地走了。
一双影子交叠着，完美融在黑暗里。
江扬的神经大起大落，不敢再继续下去，仓皇地舔干净邱椋嘴上被他咬出的血，然后猛地一推，挣脱出来，顺势给了邱椋一拳。
邱椋没躲，刚玩了个大的，这会儿对江扬的一切愤怒都照单全收。江扬可悲地预见到自己万拳打在棉花上的未来，在心里叹了口气，就此收手，没再和这家伙计较。
他耳朵还有些嗡嗡响，身体不受控制地发烫，干脆借力倚在邱椋身前，慢慢捋顺呼吸。
邱椋埋头在他颈窝蹭了一会儿，末了直起身，亲昵地贴了贴他的额头：“你没睡好，做噩梦了？”
江扬还没缓过神，闻言一愣，心说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细心了？
“没发烧。”邱椋又贴了一下，确认江扬体温正常后，就着拥抱的姿势，用右手摸他的脸，“梦到什么了？”
“……一些虚构的坏事。”江扬无意识地用脸蹭那只手，双目微阖，脑海中将噩梦中模糊的场面过了一遍，精简地回答。刚才一通搅合，他汹涌的情绪已经压了下去，再睁眼时，眸中已经完全清明，神色冷下去，是朋友和同事们最熟悉的江扬。
他问邱椋：“外面什么情况？”
邱椋目睹了他的“变脸”，焊在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些，最终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海盗入侵，法洛斯和伊甸组织迎战，苍鹰和金嘉莉带人驾驶2号舰去前线支援。”
“海盗？”这个状况确实在意料之外，“利维坦星系本土海盗？”
“显然不是。”邱椋伸长手臂摸到墙壁上的开关，一把拍下，整个走廊的灯带全部开启，由暗转亮得太突然，非常刺眼。
邱椋伸手捂住江扬的眼睛：“汪恕和安谬联手征战多年，凶名在外，海因里希的手段更是不容小觑，本土就算有海盗，能一口气莽到这么近的防线来？”
江扬适应了光线，拍开他的手：“说是与世隔绝，但这么一看，也没有那么高的独立性。”
邱椋冷笑一声：“海盗眼里没有与世隔绝，整个宇宙都是他们的游猎场。”
已知的人类文明内，各大政权苦海盗久矣。现今的海盗分了好几个派别，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但又互相争执、彼此敌视。在这样的阵势下，之所以还赶不尽杀不绝，是因为海盗的规模实在庞大。
——他们的窝点足足霸占了两个星系。
早年，以帕兹为首的一脉海盗，凭借神医帕勒戴斯和人形兵器阿卡西彼特一家独大，太过招摇以至吸引仇恨，一朝被联邦痛击，失去格维多伊兄弟俩。
树倒猢狲散，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人心顷刻溃散，帕兹“残留的人道主义”理念在海盗这个身份里丢失了通行证，实力一落千丈，甚至于销声匿迹。
“几十年过去，那些头头轮换了好几批，强大的势力‘百舸争流’，但只有低调的帕兹还好好活着。”
江扬跟在邱椋身后走进驾驶室，略微心虚地回应了岑遂行的礼。
他目光追随邱椋而去，目之所及是展开的坐标定位空间图，精密的检测仪将瞬息万变的战局收入掌中。
“什么意思？”江扬还在琢磨刚才那句话，“鸷鸟难道一直和海盗保持联系？入侵利维坦的这批海盗是帕兹的手下？”
“当然不是。”邱椋笑弯了眼，指着代表己方的略大的坐标点，“如果真是帕兹的手下，海因里希不一定会下令迎战，别忘了，我们的帕勒医生和靠谱的苍鹰先生，是那老海盗的干儿子。”
江扬颔首表示明白。
两帝国联手出击，加上鸷鸟的加盟，那一小撮海盗即便手眼通天也不可能创造奇迹，很快被三军合围起来。邱椋接通了来自法洛斯的安谬将军的通讯，和对方商量处置这伙海盗的办法。江扬旁观片刻，忽然感觉终端震动，解锁后，一个通讯请求自动弹出。
“菲利捷尔元帅？”
红发将军出现在屏幕上，看背景是一片灰墙，光线尚可，叫人弄不清她的位置。她素着一张脸，看起来有些疲倦，似乎刚睡醒或者准备歇下。
“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应该问问你。”
江扬：“您说。”
“内阁目前按以前的经验封锁着政变的消息，但任知楚说‘谁开的头谁负责，不准始乱终弃’，意思是我自己决定这件事后续的发展。”
她捋了一把打卷的刘海，语气犹疑不定：“我手里捏着的……有一个把事情闹大的机会，可以让很多很多人知道，主要是联邦。如果是您，您会这么做吗？”
江扬沉吟片刻，严肃道：“我问你两个问题，你如实回答，我把建议告诉你。”
菲利捷尔挑挑眉，学着他一板一眼的语气：“你问。”
“——第一个问题：领导者内部选举，您投给了谁？”
“……”
菲利捷尔瞠目结舌：“……一上来就是这么高仇恨的问题吗。”
江扬只是微笑。
菲利捷尔被他笑得毛毛的：“好吧，我说实话，你别骂我——我投给帕勒戴斯医生。”
很好，约等于弃权。
江扬没有表态，直接道：“第二个问题：您认识这位海盗吗？”
他瞄一眼邱椋，报了入侵者首领的名字。
菲利捷尔回忆几秒，回答：“名字听过，但不熟。这是第七星系那边的一个将领，我和他们那一派打过，但接触极少。”
“好，感谢。”江扬郑重地点头，干脆地履行承诺，“我会。您受累，把事情闹大点，越大越好。”
言罢，他挂断了通讯，收起终端，走到邱椋身侧，在后者耳畔说了些什么。
于是邱椋的皮上挂好灿烂的笑，眼底却懒得作掩饰，一片森然。
他不着痕迹地勾了一下江扬的手指，转头对屏幕中的安谬说：“全都杀了。”
困死了我睡
改了一点动描bug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5章 偷袭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