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芳跟在景孺身后，心中松了口气。世子爷的医术堪比宫中的御医，无论如何，灵雨有救了。二人走到床边，景孺拉出灵雨的手，为她号脉。信芳向前走了一步，望向灵雨。
“嘶……”
一阵惊呼，景孺不由皱了一下眉头。
信芳一脸不可置信，她不过是走了片刻，灵雨的脸便肿了起来，巴掌大的脸被撑大了一倍，整张脸红得像是被烫熟的猪头，脸上还密密麻麻地布满了红疹！
如今这模样……
信芳忙掏出帕子，将帕子扔到她的脸上。
“若是想让她死，还叫我来做甚？”
耳边传来冷然的语气，信芳慌乱地望向景孺。
“我是怕小娘子将病气过给世子爷……”声音越来越低，又将帕子收了回来。原本世子就不喜灵雨，如今又望见灵雨这般模样，怕是更加不喜了。
景孺扒了扒灵雨的眼睛，随后又捏了一下她的嘴。
“世子爷，灵雨她……”信芳端详着景孺的神色，小声询问着。
“她今夜吃了什么？”
“娘子吃了清蒸鲈鱼，鹅鸭排蒸，炙鸡，炒兔，烧肉干脯，玉板鮓，白渫虀，嘉庆子，荔枝膏，三脆羹。”
景孺终于望向信芳，信芳“嘭”地一下扑倒在床边。
“世子爷，我不敢扯谎，方才退回来的菜确实都被娘子吃了。”似是觉得这般不妥，又道：“也不全是娘子一人吃的，还有……”
“稍后我命乐康将药送来，你另去煮些山楂水，趁温热时加些冬酿。”景孺打断信芳的话。
信芳点头如捣蒜，“是。”
景孺方起身要走，一旁的信芳鼓起勇气问道：“敢问世子爷，娘子今日是因为什么病了？往后我们照看她时，便不会再犯了。”信芳小心翼翼地盯着景孺的神色，心中已经做好要被他斥责的打算。
“吃多了。”
信芳低头道：“多谢世子爷提醒，奴婢日后定会尽心照看小娘子的。”
“所以我也不知她到底是吃了何物才落得如此地步。”
……
他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害她成这般。但是，他不能容忍这世间有他不知道的事。
景孺出了房门，乐康连忙迎了上去，“世子爷，小娘子还好吧？”
景孺睨了他一眼，“去抓些丹皮，防己，木瓜，牛膝，归尾煎了送去。”
“小的遵命。”
“还有，”景孺回过头吩咐道，“从明日起，每日送一道菜过去。”
“啊？”
“清蒸鲈鱼，鹅鸭排蒸，炙鸡，炒兔，烧肉干脯，玉板鮓，白渫虀，嘉庆子，荔枝膏和三脆羹。”
“世子爷，为什么要备这些菜啊？”乐康还是问出了声，送些菜能有什么反应？世子这般是……为了讨好小娘子？难不成，世子已经心中已经属意这个新来的小娘子了？听闻，这个小娘子与昔日申家的小娘子长得十分相像。
乐康点点头，定是如此。世子近日心绪不佳，却还是破天荒为小娘子瞧了病，又命他为小娘子备菜，如此关照于她，世子定然是动了心思。他得想个法子。
乐康回房抓了药，见景孺埋头在案，拉开另一个柜子，拿出了一个锦盒。
*
“姐姐，这是世子让我抓的药。”
“多谢世子。”信芳方要转身，便被乐康抓了袖子。
信芳疑惑道：“还有什么事？”
乐康将信芳拉到一边，眼睛向外望了一圈，信芳见他这般鬼鬼祟祟，将袖子抽了出来，“你这是在做甚？”乐康虽是太监，却也不是个女子，与他这般拉扯总归不好。
乐康从袖中掏出一个锦盒，“这盒子里是宫里赏的玉露膏，世子命我拿来给灵雨小娘子的。”
信芳惊喜道：“我代小娘子多谢世子了！”世子竟然对小娘子上了心思，今晚总算没有白折腾！
“你不知，世子的心意不是那么好猜的。”
“世子什么心意？”信芳不解。
乐康高深莫测道：“对小娘子的心意啊。”
“？”信芳瞪大了眼睛，她怎么没看出来？
“世上能有几个人配让世子诊治？还命我为小娘子抓药，这般还不够，你猜怎的？”
信芳心中好奇，世子平日确实不近人情，今日答应了救灵雨确实出乎她的意料。“怎的？”
“还命我每日为小娘子送菜。”
“送菜？”
乐康便将方才景孺嘱托他的话原封不动给信芳说了。
“这……都是小娘子今晚吃的菜。”
乐康双手一拍，“这不就结了，若不是有心，怎会特意命我送小娘子爱吃的菜给她。”
信芳心中却想着，不过两日，她倒是未发现有灵雨不爱吃的东西。
“这……”
“姐姐别瞎想了，明日我送菜来，劳烦姐姐将小娘子吃了菜的反应告知于我。”
“反应？”
“姐姐糊涂啊，世子为什么送菜？还是不是属意小娘子，小娘子吃得欢喜，世子不也欢喜，到时候他们二人都欢喜，王妃定然欢喜，王妃欢喜了，咱们自然也有欢喜的日子。”
信芳方才还存疑，听到乐康这般说便点点头，“你说的是。”
*
灵雨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的她回到了六岁。
那年她与景孺和闻韶一同捉迷藏，她一人跑到了王府的后花园。正是夏日，树间蝉鸣，蜂蝶绕花。她钻到假山间，正洋洋得意自己寻了个风水宝地之时，扭头便见一条灰褐斑纹的毒蛇。
“啊！”
再醒来便如同现在这般，体内似是有团火在烧。面上，胳膊还有脚腕上，传来丝丝痛痒之感。灵雨伸出手抓向自己的脸，却怎么也碰不到自己。
灵雨不安地扭着身子，体内的燥热与身上的痛痒折磨着她，朦胧之际，一只冰凉的帕子敷到她的脸上。
“阿玉妹妹这般模样，是因为金线兰？”
“回世子，是。这丸药解了小娘子的蛇毒，小娘子却也因金线兰起了风疹。”
“竟然是这丸药害了阿玉。”
“回世子，非也，这丸药确是救了小娘子，只不过是因着金线兰的缘故，才会这般。”
“那，这药若是少了金线兰，可还有效？”
“少了金线兰，药效便差了一些，但却无伤大雅，不过是多休养几日。”
“如此，往后我便备一份没有金线兰的丸药。”
……
耳边突然静了下来，灵雨挣扎着想起身，一股无名里的力量困住了她。灵雨望着眼前月白色的幔帐，张了张嘴，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灵雨奋力挣扎，用尽全身力气冲开禁锢，脑子逐渐清明，“水……”
“小娘子你终于醒了！水在这里。”信芳守在床下，听到动静后便起了身，倒了一杯茶，搀起灵雨，拿了一个垫子垫在灵雨身后，让灵雨靠在床上。
灵雨一饮而尽，信芳见状又倒了一杯。
“小娘子这遭可吓死我了，多谢菩萨保佑，娘子吉人自有天相。”若是灵雨出了岔子，她此生便再不能再王府抬起头了。
“我这是怎么了？”
“小娘子昨日吃多了，幸而得世子相救，才能平安无事。”
……
“我吃多了？”
“对，昨日娘子嚷肚子痛，同芳便在世子那边求了一粒凝香丸，娘子吃完之后脸便肿了起来，还起了一身的疹子。”
灵雨扭过头，望着信芳说道：“是世子给你的丸药？”
信芳摇摇头，“世子将药给了同芳。”
“他便随意将药给了同芳，没有说别的？”
信芳点了点头。
灵雨将头转了过来，身上湖蓝色的云丝锦被轻轻柔柔，上面用月白色的丝线勾着祥云纹。
“娘子，这是世子送来的。”信芳将一个锦盒递了过去。
灵雨接过，打开盒子，淡淡的茉莉香飘来，一股熟悉的味道萦绕在鼻间，盒子里躺着一个白瓷圆瓶。
“这是宫中赏的玉露膏，世子昨日见娘子这般，便送了这个。”信芳望着灵雨的神色，见她目光呆愣，笑着说道：“世子爷心中有娘子呢。”
“你是说，是他将那丸药送与我吃，而后又见了我起疹子的模样，最终将这膏子送了来？”
信芳笑着点点头，“是这般。”
“世子还吩咐了乐康为娘子抓药，还特意叮嘱了他每日送吃食给娘子呢。”信芳笑意盈盈，他们世子虽然不近人情，但却痴情得很。如今世子这般在意灵雨，想是对灵雨上了心。世子这般有心，世间没有哪个小娘子会不动情。
王妃既然将她安排到了灵雨身边，她的命运便同灵雨绑在一起了，灵雨若是受宠，她便在王府有出头之日了。
“世子十分在意娘子呢。”
……
信芳在一旁说个没完，灵雨却是半句话再没听进去。
“娘子，你在发什么呆？”
“我在想，既是这般，我可要好生谢他一番。”
*
“你是说，灵雨昨夜病了，是若湛为她诊治的？”
“是，昨日信芳和同芳接连去求世子爷，世子爷便去了。”
“孟媪，你怎么看？”
孟媪抬头望着王妃，斟酌道：“申家小娘子的死一直是世子爷心中的一根刺，”纵然心中不解世子小小年纪便那般情根深种，但是她与王妃都知道，世子所言不虚，他丝毫没有成婚的打算。
“如今灵雨小娘子来了，纵然世子知道她们并不是一个人，但是凭她的样貌，也可以让世子睹物思人，便上了心，若是平日，能请动世子爷为人诊治的人，除了官家和皇后，也就是世子爷的老师了。”
王妃点点头，“若湛此番确实不合他平日的作风。”王妃轻笑道：“不过这样也好，能让他回心转意便是了。”似是想到什么，王妃问道；“派去济州的人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回王妃，那人还未传来消息。”
“待他传来消息后，便来通知我，她虽是闻夫人送来的人，却也不得马虎，若湛日后定会纳了她的。”
“咳咳……”
孟媪忙将王妃身上的锦被向上拉了拉。
“我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孟媪却道：“往日王妃操劳世子的婚事，如今世子的心要收回来了，王妃便轻松了。”
王妃点点头，“对了，灵雨现下如何了？”
“方才郎中看过了，小娘子不知吃了什么，起了一脸的疹子，郎中说静养几日便好了。方才我去看了，小娘子虽病着，精气神却足得很，只是好好的一张脸，虽然已经消肿，却还是满脸红点。”
“将我匣子里的玉露膏拿了送过去。”
“是。”
“既是如此，你去厨房吩咐了，这半月做些清淡的给灵雨，让信芳和同芳盯得紧些，她们这个年纪，最是不听话的时候，若是不忌口，怕是会留下疤痕。”
孟媪告退，走到门前却又听到王妃的声音。
“把那膏子给同芳二人时，就说这膏子是若湛送的。”
孟媪点点头，“是。”
蕈是蘑菇，白渫（谢 音）虀（鸡 音）是水煮白菜，各种菜品参见《东京梦华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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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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