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激起一道涟漪,阿宁猛地抬头,触及到对方的目光时,又迅速地低下了头,恢复维诺地样子。
心慌乱了几分,脑中回忆此人的长相,眉清目秀,年纪大抵和她相仿,阿宁凝眉细思,半晌无果。
阿宁战战兢兢道:“正是阿宁,阿宁若是有哪里冒犯了管事的地方,还请管事的恕罪。”
“你......不认得我了么?”回冬带着喜色的脸上挂着一丝犹豫,遇到阿宁完全是出乎意料,可阿宁已经记不得他了。
阿宁抬头,神情一滞,反射性抬头,眼前这个清秀男子的面目,渐渐和一个八岁的孩子重叠,记忆仿佛倒回十几年前。
那时候回冬还是个八岁的孩子,在众多灰奴中,回冬是最出色的,小小年纪的他早已学会了察言观色,行为举止都很规范,才八岁的他已经高出一般孩子一个头,在训官的眼中,回冬是最有资格上升为青奴的人。
训奴司有训奴司的规矩,进入奴官署的每一个下等奴隶,只有在接受训练,成为一个合格的低等奴隶后,才有资格去竞争青奴的位置。
阿宁那时候不过八岁,最要好的人回冬算一个,还有一个是出身农户的四红,四红是个挺好的人,对别人都非常好,四红之所以来到奴官署是为了父亲,她父亲染上了重病,日子过得艰难,没钱治病,她便自己来奴官署,然后将卖身的钱托人带回了家里,不过后来她父亲还是病逝了。
从那以后,四红的性情变得有些闷,可人却是个不错的,待人极好,和阿宁的关系最好,后来四红也因阿宁的关系认识了回冬,三人在一起感情越来越好。
直到他们八岁那年,按例要么留在奴官署,要么被贵人挑出带走,而那时阿宁便是欠了四红和回冬,她更多的是对不起回冬,那是怎么也还不完的,也是还不了的恩。
那时阿宁算不得出色,所有的灰奴排在一起,阿宁顶多是个中等的,但最后她能被带进宫里,能在宫里服侍全都要靠回冬。
八岁的灰奴们都带到择奴司里,当然,除了已经被定为青奴的回冬,阿宁和四红都被带到了择奴司,
一个年近六十的官人选中了阿宁,当时年纪还小的阿宁看不透旁人怜悯的目光,她不知道那个官人每个月来一次奴官署,专挑八岁的女奴进府,她最后听到了巡官们的叹息声。
被挑选的灰奴通常都会留在奴官署一天,待巡官们交代所有的事情后,方能送到贵人官人府上,阿宁在认真听着巡官交代的时候,便听说回冬犯了错。
回冬怎么可能会犯错!他可是个优秀的童奴,至少在阿宁心里是这样的,后来听人说回冬的事情,回冬在一位年近六旬的官人回家路途中,用石头砸了六旬官人的头,人险些没死,回冬的命却快保不住了。
入了夜,阿宁和四红偷偷逃了出来,去见回冬,那是阿宁见回冬的最后一面,再次相见已是十几年后了。
听闻后来阿宁被定为重新选,再后来她便入了宫,走之前听说回冬被净宫,留在了奴官署。
再次抬眼,眼眶蕴着泪水,翻起旧事,她的心里仿佛被一颗大石头击中,揪心的痛。
回冬,这些年你过得如何?
“回冬,你快查查有没有空出来的女奴,有位公子说买奴隶,可现下哪里会有多出来的女奴呢。”
一道声音打断了阿宁的回忆,神情恢复如常,急忙低下头来,回冬低声说了句待会再说,便走回矮桌后面,执笔抬眼,看着匆匆进来的人。
回冬轻言道:“长运管事怕是说笑了,如今奴官署闭门整顿,怎么会有多出来的女奴呢?”
来人便是择奴司的长运管事,平日里择奴司少不了要和名簿司接触,一来二去两人倒也混得熟了,行事讲话没有平日里那般拘谨。
长运性子直爽,做事不拘小节,此时他满脸疑惑,对回冬道:“怎么会没有呢?把你的名簿拿出来,我要瞧上一瞧,否则我就赖在这里不走了,反正那位公子现如今还在择奴司喝茶呢。”
回冬笑道:“哟,那位公子是什么来头?让长运管事这般忌惮。”
长运罢手耸耸肩,一脸的无奈,“也不是什么达官贵人,倒也不是不好得罪,只是这位公子和旁人不一般,读书人讲究多,你今个儿要是不卖给他一个女奴,改日我介绍他来你这名簿司,到时候你就巴不得他走了。”
回冬正要回答,却被长运打断道:“哟,这是打哪来的女奴?回冬你可不厚道,这不就有个现成的,你成心不肯帮我。”
长运的目光忽然移到阿宁身上,早在他俩对话时,阿宁便悄悄移到一旁,垂手低头,却不想长运还是注意到了。
回冬看了看阿宁,面色有些焦急,急忙解释道:“这个女奴是刚刚来的,才刚登记于册,还没有去过训奴司,如此便让她出去服侍贵人,到时候失了分寸,上头怪罪下来咱们可承担不起。”
长运道:“那又何妨,反正那人不过是个读书人,身边服侍的人也不会多,这个女奴正合适了。”
“这毕竟是没受过训练的,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咱两可担待不起。”回冬极力劝说,他深知长运的性子,做事向来都不听劝,可是又不能任由他给阿宁选择主人。
长运朝阿宁走去,绕着阿宁走了两圈,满意地点了点头,出声问道:“姓名。”
“阿宁。”
“若是让你去服侍柳公子,你可愿意?”没有过多的铺垫,便将话给挑明了。
阿宁拱手低头,道:“奴婢卑贱之身,岂能自己做主,阿宁愿听从管事安排。”
长运翘起嘴角,拍怕回冬的肩膀道:“你看你婆婆妈妈的,倒是一个女奴都比你爽快多了,行了行了,这事就这么定了,明儿派人送阿宁去柳公子府上。”
回冬欲言又止,对上阿宁制止的眼神,终究没说什么,不过心里头已骂了长运多少回。
长运甩甩袖子心情愉悦的走了,只剩下阿宁和回冬,两人相视一眼,半晌都笑了笑。
回冬犹豫道:“对不起阿宁,竟让你就这样去了柳公子那里,也不知道这柳公子是个怎样的人。”
阿宁道:“无需说对不起,此次进京,实属无奈之举,现在能有个地方住,已经很不错了,况且我来奴官署的本意也是想寻个主子,踏踏实实的过日子。”
十年不见,那些以前想要说的话早已说不出口,两人互相看着对方,静默无言。
好多话回冬都想问阿宁,比如那之后她究竟去了哪里,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消息,她究竟都经历了什么。
两人都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干站着半晌,回冬便差人待阿宁去休息,准备明日去新主子的府上。
阿宁跟着灰奴走了一路,很快便到了晚寝司,晚寝司分为六处,其中最下等的灰奴住在晚寝司最偏僻的地方,通常都是一个大屋子很多个卧榻,十几个灰奴挤在一张长长的床上,而相比之下上等白奴的住所更为好了,甚至有时候能一个人住一个房间。
阿宁跟着领路的女奴走进了一个房间,阿宁被安排在西窗下的一个空位置。
阿宁以前也是在奴官署里呆过的,通常不会有人想睡在西窗下的位置,因为每逢刮风下雨,寒风不断拍打西窗,有事还会有雨水漏进来,让人整夜不得安眠。
她只在这住一晚,倒也没要求什么,为奴十几年,性子渐渐变得温顺,而她也学会了逆来受顺。
去膳食司回来的时候,阿宁碎步跟上带领她的女奴,一群穿着粉色奴袍的人从身边走过,走在前面的女奴躬身行礼,让与她们先过,阿宁虽不太明白规矩,却还是学着躬身行礼。
那群粉奴越走越远,带领她的女奴起身时多了一句嘴,骂道:“还以为能飞上枝头变凤凰,怕是到头来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呸!”
阿宁跟在后头,默不作声,那女奴径自问道:“你可知刚刚那帮粉奴是个什么身份?”
阿宁摇了摇头,她的确不知。
女奴上下打量了阿宁,又道:“这位妹妹看起来年纪不大,又刚来奴官署,不知道也是正常。妹妹可是不知,这都是从女奴中挑选出来上等又上等的奴隶,地位在众多奴隶等级中仅次于白奴,每日也不干活,专学那些大家闺秀学的琴棋书画,据说啊是为了送给宫里宫外那些有权有势的人,这些粉奴啊都想着飞上枝头,却不知她们的身份永远都是奴,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阿宁轻轻点头附和,心里了然。
第二日没等旁人来叫,阿宁便先起了,她睡觉时很规矩,也不敢真的睡熟,周边有个什么动作睁眼便醒了。
阿宁背着来时的包袱,跟着灰奴上了马车,据说柳公子府上在西街偏僻的巷子里,早上出发,不到正午时分便到了。
阿宁一下车,马车便离开了,大门口挂着两个大红灯笼,正中间的门匾上写着两个大字——柳府。
早些年间,阿宁服侍过一位公子,那位公子性子淡,又喜读书,常伴其左右,多少也耳濡目染一些。
阿宁只身一人,轻轻敲了敲门。
半晌听见里面传来一个清亮声音,没听得很清楚,大约是说是推门进的意思,阿宁试着推了推门,半掩着的门便全打开了。
院子收拾得极好,布置有格致,一青衣男子于树下饮酒,面目清秀,举止投足颇有世家公子风范,阿宁立在门口,双手立在左右。
“奴婢是从奴官署来服侍柳公子的。”
阿宁低着头走了进去,来时回冬曾叮嘱道,这柳公子全名柳明源,是汴州都城里为数不多的才子,自视清高,身边从来只跟着一侍女,家里的奴仆也不多,柳公子向来吟诗饮酒,偶尔参加才子诗人的宴会,跟着他这样的主子倒也不会受苦。
阿宁不敢抬头,柳明源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你去收拾好了,再来见我。哦对了你的房间在西厢房,也不多两三间屋子,你自个挑一个,住了进去便是。”
“是,奴婢告退。”
“以后换我公子便可。”
“是,公子。”
阿宁躬身双手放在腰前施礼,正打算离去,却听柳明源又道:“你叫什么?”
“阿宁。”
“阿宁,明日辛家公子相邀我于清风酒楼,你准备些许,明日与我一同前去。”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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