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
陆惜迟很是有礼地唤了一声。
梁二牛不曾想到她在这里,怔了一下,然后他的视线便不知怎的,就那么不听话地缓缓落到她嘴角不小心沾上的面粉点点上,而后有些木讷地点了点头,“愉妹妹。”
“老二来了,快,把面粉放下帮着一块洗,瞧瞧你妹妹这个糟蹋东西的,那么好的精面留着洗这玩意儿,老祖宗看了都得背过气了。”梁老太太心疼得要命,可闺女指着这个挣钱,身为母亲她只能支持。
然她一转头又看到梁浅狗狗祟祟地猫着腰,不禁怒从中来,教训道:“不干活干啥呢?”
梁浅摸了摸鼻子,像蜗牛一般移动着,她眼神飘忽,半吞半咽,“娘,如果我说,这玩意可以用草木灰洗,你会不会打我……”
死一般的寂静。
连陆惜迟都双脚灌铅,动都不舍得动一下。
随后,只听梁老太太惊叫一声,抄起笤帚就追着梁浅打去,“你个小蹄子你不早说,害我们白白浪费了那么多面粉。”
“你,你也没问啊,娘!”梁浅还在狡辩,这么做的下场就是她四处乱窜,疼得嗷嗷叫唤,“娘,别打了,我错了!”
梁老太太宠她,怎么可能下重手,不过是装装样子。
梁浅腿脚快,三两步就躲到了梁二牛身后,叫喊着,“二哥救我。”
梁二牛也帮忙拦,急切求情道:“娘,别打了,先洗肥肠,不然明天就交不上货了。”
理是这个理,可梁老太太还是心疼粮食,朝梁浅头上重重点了一下,“去,烧草木灰去,二牛你把面粉送回去,正好阿愉要去老屋,你俩结个伴。”
“啊?”梁二牛一时没反应过来,攥着面粉的手微微收紧,过了一会才低头应道:“好。”
陆惜迟刚刚未走,正巧将梁老太太的话听了完全,也道:“那就劳烦二哥稍等片刻了,我去梳洗一下。”
可等陆惜迟出来,见到的却又是梁浅等在门前。
她顾右看去,好奇道:“二哥呢?”
“害,我娘嫌盆子太少,让我二哥去借了,又差我来跟你说一声,你先自己回去,路上注意安全。”总归路途也不是很远,梁浅还是比较放心的。
陆惜迟思虑一瞬,也是默认了这个安排,收拾了针线就启程了。
之前梁浅交代过晚上回她家吃饭,陆惜迟将这话传给了赵秀红。
赵秀红一听,将手中的活计往床上一扔,穿起鞋来道:“那娘和小妹哪忙得过来啊,我先去地里跟爹说一声,让他们干完活直接去小妹家,等我回来咱俩早点去帮忙。”
“好。”陆惜迟一想也是这个道理,点头应道。
“那玥玥就交给你帮忙看着点了,对了,”赵秀红又从一叠衣服里掏出一件做了一半的外衫,面露难色,有点忸怩道,“愉妹啊,这件衣裳我给做岔劈了,你能不能帮忙改改?小妹不会做衣服,娘年纪大了眼睛也不太好,我这手又笨,愉妹你看这……”
她翻出那块缝歪了的袖子,舔了舔唇,脸红成一片。
陆惜迟仔细瞧了瞧,似乎也不是很难,很爽快的答应了,笑道:“好,嫂子你去吧,交给我就行了。”
“哎!”赵秀红见她如此体谅人,对这个“表妹”更是满意,很是热络地交代了几句,转头又去了地里。
等赵秀红回来,陆惜迟的衣裳也改的差不多了。
二人收拾了一下,带着又蹦又跳的梁玥玥,结伴离了家。
可令陆惜迟没想到的是,就这么一小会的时间,家里就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人病殃殃地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手边还放着一堆吃食,他穿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宽大粗布衣,空荡荡的显得他的身子像是纸片一般,可即便如此,他腰上还非要系上一条大红的腰带,看起来骚包极了。
他闭目养神,不住地往嘴里送吃的,晒着夕阳悠哉得不行。
陆惜迟瞧着这熟悉的花白头发,眉心跳了又跳。
她拽住忙里忙外的梁浅,“啧”了一声,皱眉问道:“他是哪来的?”
梁浅也朝尤半枫投去一个一言难尽的目光,咂了咂嘴,回忆上头。
时间倒退至陆惜迟刚离开之时。
梁浅忙碌得有条不紊。
她负责烧草木灰,倒草木灰,梁老太太力气大,细细拽着肥肠内壁揉搓着,不一会二人便洗完了一大盆肥肠。
风起凉西,吹得地上的草木灰飘飘扬扬。
梁老太太觉着有些冷了,拢了拢有些散开的外袍,越寻思越觉得有些不对,抬起头来朝外张望着问道:“浅浅,你二哥也去了一段时辰了吧,怎的还没回来?”
“不知道,说不定二哥半路找哪个相好的去了。”梁浅浑然不觉,笑得贱兮兮的。
“你个小妮子,”梁老太太抽出手边的笤帚又往梁浅屁股上来了一下,气道,“有你这样编排自家哥哥的吗?”
“哎呀开个玩笑嘛……”梁浅也是个会服软的,当即就要拿她那被草木灰熏得黑黢黢的手上来抱梁老太太。
吓得梁老太太一直往后躲。
“娘!”
这声音中气十足,熟悉无比,正是梁二牛无疑。
梁浅没有得逞,方才悻悻收回了手,这又指向门外满面芙蓉,她道:“看吧,说曹操曹操就到,看我给我哥抹个大花脸。”
梁浅一蹦三尺高,张牙舞爪地就跑了过去,徒留梁老太太在原地思索谁是曹操。
然后,蹦出前院的梁浅看到他哥身上一个盆子都没有。
只有身后背了个头发花白的男人,闭着眼睛不知道是死是活。
“就是这样。”梁浅双手一摊,耸了耸肩。
陆惜迟越听越不真实,尤半枫是什么人,就这么巧被梁二牛捡到了?
陆惜迟不信,她追问道:“二哥有说他是从哪来的吗?”
“二哥也不知道,他就是回来的时候碰巧遇上这人在地上躺着,他想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把他带回来了。”
“那他身上有伤?或者中毒?”
梁浅迅速看了陆惜迟一眼,又趁她不注意瞬间收回了目光,“没有,他说他是饿晕的。”
“……”
陆惜迟无语凝噎,她有充分的理由怀疑尤半枫出现在这是不怀好意。
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平复心情,“老太太就这么由着他在这躺着吗?”
据陆惜迟所知,梁老太太是个干练的,在她的英明领导下,梁家就算是只鸡都得每天下蛋,不然就会被杀了吃肉。
对于陆惜迟这个问题,梁浅也很是不满,抓着陆惜迟的胳膊说得又小声又愤懑,“对啊,他凭什么不干活,我跟你说你知道他那个谄媚样,一醒来对着我娘就喊什么再生父母,那小嘴甜的跟抹了蜜一样,一会娘你辛苦了,一会娘你真是不容易,哪有半点饿死鬼的样。”
“可我娘还就吃这一套!”
陆惜迟清楚的听到了梁浅的磨牙声,一时间她也不知要如何是好。
就听梁浅还在对着她输出,学得惟妙惟肖的,“而且他还从怀里拿出了块玉佩,说是什么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唯有祖传玉佩能表达他的感念之情,说那个玉佩是从他太太太太爷爷就传下来的,非要塞给我娘,我娘不要就以死谢罪。我娘就这么被他哄得,一会的功夫,亲的跟亲儿子一样,不对,比亲儿子还亲!”
说罢,梁浅重重锤了锤胸口,几乎就要吐血。
陆惜迟赶忙拉住她的手,默默给她顺背,看来今日是给气狠了。
她又转头去看尤半枫,就见他一双眼睛一张一阖,那点子花生蜜饯一口一个都不够他吃的,陆惜迟瞧着也是颇为郁闷。
可转头又梁老太太在厨房扯着嗓子喊,如同身后着火般急切,“梁浅,快来帮忙!”
“来了!”梁浅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一身,她拍拍自己的衣角,感天顿地,一脸苦涩,“我真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啊。”
梁浅丧着脑袋走了。
陆惜迟目送于她,见人已完全没入了屋子,这才悄悄转头四处打眼一扫。
众人都忙着自己手里的活计,无人注意到她。
她双目轻眨,微微向后挪了几步,挪到尤半枫身前,挡住那从门口吹来的暖风,沉下声音小声问道:“尤公子怎么在此?”
“陆二小姐这话问的,你能在这儿我为何不行。”他连装都不装一下,一看就是有备而来。
陆惜迟双眉一皱,轻哼出声,嘲弄道:“怎么,楚世子养不起你,把你赶出来了?”
“非也,”尤半枫坐起身,眼睛抬得若狐狸般勾魂,他一只腿懒懒地翘着,笑得月貌花容,“是本公子嫌弃他,把他赶走了。”
“巧了,我今日刚在街上遇到过楚世子,不如请他来给你赔罪?”
“呵,”尤半枫翻了个白眼,他伸出手来把玩着那头花白的卷发,看向陆惜迟的眼眸尽是玩乐,“你得了吧,我都寻不着他,更何况是你。”
“唉,”他幽幽地叫唤了一声,“说是出来办事,结果整天都见不着人,我这一不小心跟丢了,他也不记得来寻我,死没良心的,亏我还帮他制毒,下回我把毒药灌他肚子里。”
他这话一声一声的,矫揉造作极了,陆惜迟实在是难以想象他奉承梁老太太的模样,这姿态,怎么都不像是个讨人喜欢的主。
反倒像是个被人讨好的。
陆惜迟也无奈,他人都来了总不能无缘无故就不见了,只得厉下语气警告道:“梁家一家老小皆良善,你最好收起你的毒药,他们家境贫寒,给不了你优渥的生活,若是受不住就快些离开,不要给他们招惹麻烦。”
她这话说完,就见尤半枫伸出一根手指止不住地点着下巴,好像在思考着什么,陆惜迟本以为他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然他却蓦地转眸,对着陆惜迟露出了一抹似妖非妖的笑,仿佛罂粟忽然绽开,在黄泉路上诱惑魂灵。
他低声问她,宛若妖的呢喃,“那陆二小姐怎么还不走呢?”
陆惜迟歪过头,看他的眼神好似一个白痴,她冷笑,“若尤公子给我备齐车马护卫,我自然会立刻离开。”
无趣。
尤半枫皱着眉,嫌弃地瞟了她一眼,他抱着花生转头,不愿再与她交谈。
尤半枫就这么在梁浅家住下了。
梁老太太原本想带他去老屋,可老屋人多,梁家几口勉强能住开,若再加一个尤半枫那就有些挤了。
后来还是陆惜迟出了个主意,让梁家一位兄长来跟他们同住,这样也不算坏了规矩。
于是梁四狗也跟着住了进来。
不过现下正是农忙的时节,梁四狗白日里每天都要下地干活,也唯有晚饭时分才能碰上一面。
是日。
梁浅上街送完货回来,一进门就问:“阿愉,要不要跟我上山逛逛。”
“嗯?”陆惜迟唯一一次去山上还是那伙贼人绑的,那日黑灯瞎火她什么景致也没有瞧见,于是她想了想,道:“也行,不过你今日不用洗肥肠吗?”
“不用,”梁浅摇头,蹲在一旁挑背篓,“这个活以后就交给我娘了,她负责洗肥肠,我负责卤肥肠,然后我大哥来送货。”
这倒是个绝妙的安排,陆惜迟赞同地点点头,从梁浅手里接过背篓,道:“去山上要采些什么?”
“啊?你们要上山?”
尤半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听到陆惜迟的话,对着她们二人当即就指挥起来,“那你们帮我采点药材吧,记得要好好保存,可不能和些烂菜叶子混在一起。”
梁浅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她攥紧拳头转过身来,对着尤半枫皮笑肉不笑,“我不是郎中,不认得药材,你要采自己采去。”
“呵,”尤半枫对她也是针锋相对,双眸一眯,唇角一勾,那姿态满是嘲弄,他道,“自己去就自己去,我还嫌你这山头太小,没有我要的药材。”
“你!”梁浅说着就要大打出手。
被陆惜迟一把拉住,她轻轻拍着梁浅的背,劝道:“浅浅,冷静,冷静……”
“哼!”梁浅气不打一处来,甩着袖子咬牙切齿。
陆惜迟急忙带她出门,生怕这两位小祖宗又惹出什么事端,梁浅若气极骂他一顿虽说解气,但又怎知尤半枫不会背后使绊子。
毕竟这人可是楚羡府里出来的毒医。
也不知怎的,尤半枫和梁浅跟冤家转世一样,一见面就是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让谁。
偏生尤半枫又是个蔫坏的,陆惜迟实在是不敢让梁浅和他有什么冲突。
若真是不忿,那背后骂一顿就好了。
就比如现在,陆惜迟看梁浅泄气一般挖着地上那株可怜的野草,手上的动作越来越急,越来越快。
偏生她嘴上也没有停,“什么东西,要不是我娘非要收留你,我早就把你赶出去了!”
可只有梁浅自己知道,即便梁老太太没有发话,她也会留下尤半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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