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
答案未出，先来的是贴面血盆大口，温渐即刻后仰，幸好站在前面的谷觋出手掐住了王婆的脖子，不然这一口下去咬掉头都是轻的。
“说！”
温渐不需任何思考就知道了谷觋让自己说什么。
“周觉良和典当行夫人一见钟情，王婆造谣生事，致使姑娘落水被淹！”
被掐着脖子扔回去的王婆生出了红衣红盖头，稳稳坐在三米远处的床榻上。
这次的转换几乎无缝衔接，春风中的湖水与杨柳变成了喜堂里的红烛滴血与“囍”字当头。
“所以切换的密钥就是总结这个时间段发生的事。”
温渐靠在放着交杯酒的圆桌边缘：“她想让我们理解这一切。”
“可这并不能改变结局，”谷觋懒洋洋地一手撑在桌上，“她活不了，因为她本来就不是人。”
“她并不想活，只是在漫长的无意识封闭中，她想做一回自己，把苦衷说出口。”
谷觋抬眼看向温渐，在昏暗的光线里，这个人的眼里明明平静无波，但是却能容纳下很多情绪，当你觉得他悲伤的时候，你就能从中看出悲伤；当你觉得他开心的时候，就能从中找到开心的影子。似乎这个人情绪不是表现出来的，而是别人想象出来的。
不过谷觋此时觉得他就是没有任何波动，即使他说出来这么富有情感的一句话。
一直注视着的眼光总让人很不爽，尤其是一高一矮的时候，温渐本想悄悄站起来，显得自己有气势一点，可谷觋是略弯着腰的，他若是直起来就该撞上了。
“你穿了衬衫夹？”
谷觋的手离温渐的大腿很近，一不注意就能碰到硬硬的东西。
“是陈墨穿了衬衫夹。”温渐纠正，毕竟这个圆圆的东西十分膈应人，他做牛马的时候最讨厌的就是聚会的时候穿西装，更别提衬衫夹，在他找到“总裁”这种体面职业之前是绝对不可能主动穿衬衫夹的。
“哦~这样。”说完这个，谷觋又对他肩膀上的伤很感兴趣，再次低头凑近看了看。
奇怪的是一个正值青壮年的男人欺身压近，却带不来一丝热气，甚至谷觋的呼吸到达肩膀时，温渐还感受到淡淡的凉意。
“你叫什么名字？”
“现在才想起来问？”谷觋一笑，气声冲到伤口上有些微微发痒。
温渐被逼后仰：“问你你就说。”
“鄙人谷，单字一个觋，幸会温先生。”谷觋正正经经的回答道。
温渐才不管他是哪个谷哪个觋，只要是个人就行。
“你的体温为什么这么低，”温渐迟疑半晌，还是对着大红唇发出疑问，“还有你这个嘴……”
“哦，”终于有人问这个问题了，车局系统里面一群老古董一点都不好玩，“因为我天生体寒啊，小时候父母不喜欢我，把我扔在雪地里，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37℃的体温了……”
说完还遗憾地叹了口气，看来那年的雪的确不小，估计还是冰雹，给人脑子也砸坏了。
“还有我的唇，那是我天生……”
这次温渐吸取了教训，这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直接上手，大拇指覆上下唇，其余四指抬着下巴，向中间一挤，手指一动，便成功“采样”。
话说这个谷觋，嘴巴被这么一碰就想烫到了一样，手不撑了，腰不弯了，半藏着笑意的眼睛也一下子睁大。
“你居然敢调戏我？”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温渐搓了搓，果不其然指尖出现一抹红：“你居然涂口红？”
“涂口红怎么了？”
“没怎么，”温渐不在意地收回手，“新时代新思想。”争做新青年。
关于不应该随便碰单身年青年的嘴唇这件事，谷觋与温渐掰扯了一路，在喜婆的十指铁钩下他说，在驿站的算盘珠雨中他说，在哑仆的当票刀前他说，在枯井水草的攻击里他还说。
一直从典当行夫人为了周觉良有足够的时间赶路自己一个人拜堂，到她追出数千米在驿站给周觉良自己当掉金银首饰换来的盘缠，接着周觉良娶她、冷落她、弃她、灭她女、伤她、杀她。谷觋对待NPC都是动动手指，边打边说，边说边走，轻松到温渐以为他在装逼。
这就是站长们的实力吗？毁天灭地不费吹灰之力，NPC对他们来说不过是手中的玩具，没有生命也没有攻击性，任人宰割，不爽就杀了不需要一丝犹豫。
这些NPC在各自的副本中都是具有杀伤力的，多少玩家命丧其手都不一定。
差距，云泥之别。
几轮下来，温渐都要成了取标题的大佬，再进行下去就要多出来一个第五大名著了。
“所以你……”
“我知道，”温渐打断施法，“但是我并没有随便碰，我是想好了才碰的。”
谷觋：“……”流氓。
典当行夫人的一生实在太难平息，不仅在儿时遭遇抄家这种大变故，一下子从万般宠爱的大小姐成了街边乞讨的乞儿，好不容易遇到心爱之人，还在其扬名立万之后遭到背叛。
周觉良也是个令人不解的，若说他贪慕虚荣，可在声名最旺的时候娶了无名无籍、甚至算得上前朝逃犯的糟糠之妻，白遭嘲笑与义母的白眼。不过说他是真君子才是折煞了人，婚后囚禁不说，将自己的亲生骨肉沉湖，利用典当威胁陆斩，不知霍霍了多少年轻女子、**员，是个实实在在的恶魔资本家。
每年大办的生日宴只让夫人下楼一会儿，其余时间都困在楼上，不仅把虐待女性的唱片放在两人合睡的床头，生日宴结束还要“放肆玩”一把，**裸的挑衅，仗着夫人背后没有娘家，在上海无处可去、无路可跳，可笑的是夫人费尽心思将自己弄病换得去医院住院的机会，半夜跑出去，根本无人收留她，甚至见着她就要抓起来，去周觉良那里讨赏。
整个上海遍布周觉良的眼睛，都有周觉良的影子，都是周觉良的狗！
成千上万的铺格承载着人们的**，名遍大江南北的记者也好，沙场上叱咤风云的军阀也好，小到夹缝生存的小偷，大到落魄的**员，皆有所求，有所求之人皆有软肋，周觉良就握着这个，握住了人们的命脉。
“你们来了。”
转眼已回到典当行，满天的雾气散开，原本高耸入云的铺格成了青砖堆砌的“铜墙铁壁”，原本棺材砸出来的大洞成了一口枯井。
“我并不明白，这些虾兵蟹将挡不住我，你知道的，”谷觋对周围的变化并不在意，“费尽心思设计这样一个走马灯，意义是什么呢？展现你超强度的觉醒？”
“挡不住……让你们都杀了才好啊……”
枯井边，血月当空。典当行夫人的残魂浮于井口，旗袍染血，银丝如泪垂落。
她早已很老了，心疲，身疲。
“我有一个孩子，叫阿月，我不知道为什么她叫阿月，因为她的存在就是阿月。”
阿月只是系统设定里面一个不重要的NPC，自然也不会有名字的由来。
“这个世界假假真真，我分不清楚，”她枯瘦的手指在空中摩挲着什么，“我只知道，一次次的看着这些重演，一遍，一遍，又一遍，不过十几岁的小姑娘为了镇压我而死，还要被不同各色的人残忍杀死，她有什么错呢？为什么要被这样对待……”
“还有这些在暗无天日的枯井中的怨魂，她们大多断手断脚，不是完整的。你们或许以为是上一批闯入的人做的，可是每一次有闯入者，这个世界都会重新再来一遍，这些伤都是她们生前留下的，泡在井水里几年，甚至几十年都无法抹去，就连断掉的胳膊……都是被周觉良那个畜牲硬生生掰断的！”
语气中的哽咽难以掩饰，一个在过去三十年多年日日不如意的人，能顽强的在自己不堪入目的回忆中借刀杀人，却在控诉时对着被连累的女孩时悲不自胜。
“白蝶她……本是能救下的，可是她帮我的事还是被周觉良发现了，他把白蝶关了起来……我，我找不到她，大火烧不尽，我找不到她。”
白蝶用唱《秦香莲》的方式替死去的典当行夫人述这冤情，成了没有意识的厉鬼的镇棺人保护死去典当行夫人的“孩子”，而现在，这位“复生”的典当行夫人站在这里，为她们搏一条出路，一个自由的机会。
难怪被附身的阿七一直在无意提醒保护着白蝶，陆斩杀白蝶的这个设定也是为了牧雯可以先一步杀死张秋幸，而不是被张秋幸背叛后含冤而死。如果温渐没有杀死牧雯，她该是最后的赢家。
这些曾为她付出的人，她一直都记着好，即使是披着白蝶皮的玩家，她也要护着。
“人走茶凉，魂死灯灭。”在谷觋手间，银色金属一直在流动着，就似有生命一般，请求主人的抚摸。
“茶凉了便想着再沏一壶，”
枯井中的黑水沸腾如滚油，井沿苔藓被蒸腾的怨气灼成灰烬。周遭墙壁上粘贴的当票无风自动，每一张上都浮现血色的手印，像无数怨魂在拍打纸面。
向上看，此处成了井底！
“灯灭，自有人来点！”典当行夫人双臂一展，旗袍下摆撕裂（战斗描写，无不良暗示），露出缠绕在腿骨上的银丝——那竟是月亮B的天道丝和婴儿胎发捻成的索命绳。
月光透过残破的瓦片斜照进来，将谷觋的手套映出流动的寒光，而温渐的睫毛上凝着血雾结成的霜。
十指一勾，银丝如毒蛇窜出，瞬间缠住温渐的脚踝，将他倒吊而起！
这年头，就连NPC都知道柿子找软的捏，可恶！
失重感来袭的刹那，他看见井底浮现自己扭曲的倒影，影子的脖子正被银丝缓缓绞紧。
“果然，月亮B帮你了。”谷觋手套上的金属其实是水银，水银突然液化，顺着银丝逆流而上，“螟铃真不愧是灯染看上的人。”
液化的水银在触及分人只指尖时骤然凝固成尖堆。“叮！”银丝崩断，温渐坠落时被谷觋接住，手套上的水银溅到他衣领，冰凉如蛇信子，那一块皮肤瞬间红肿充血，血管清晰可见。
夫人尖啸一声，枯瘦的手指划过原本当柜上的鎏金算盘，同时她左耳藏在发下的翡翠坠子一亮，十三档算珠爆裂开，数百颗嵌着人牙的骨珠悬浮在空中所见之处。
“这又是哪里来的武器？”谷觋做好战备状态，“她的本命武器不是这个。”
这个算盘温渐只在三楼的当柜上看到过，大概是他进入走马灯后夫人自取的吧。
骨珠如暴雨倾泻。每颗珠子表面浮现不同的当票所余时间，在月光下投射白晕数字，将整个世界变成布满镣铐纹样的牢笼。
双手交叠，水银化作网状薄膜，群珠撞击！
温渐赶忙捡起地上的账本挡脸，两颗珠子嵌入封面，向下瞟一眼，三颗珠子击中底面，腐蚀出蜂窝状孔洞。
这就是大BOSS的攻击性吗？！
“躲我后面。”谷觋突然撤盾，右手水银化作长鞭抽向夫人左耳。
长鞭划破空气，摩擦迸溅出火花，温渐在前往谷觋“身后”的路上再一次受到打击。
队友很强，但是总是误伤友军怎么办？在线求，挺急的。
夫人偏头避过鞭梢，银丝回防缠住谷觋手腕，温渐眼睁睁看着她向自己飞来，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格斗技巧根本没有任何用，夫人抬膝撞击温渐腹部，胃液混着血丝喷在夫人旗袍上。
谷觋手腕骨“咔”一下错位，可这并不妨碍水银从指缝漏下腐蚀银丝。
天道丝是冰络女的法器，本就坚硬得非比寻常，加之胎发的加持，这个过程太过漫长，谷觋的另一只手还控制着夫人，只好指尖一抬，刀状的水银成型悬在温渐眼前。
温渐本来就不是矫情的人，更别提在这种一不小心命就没了的情况下，他迅速握住刀，也不管被腐蚀，手起刀落就是一下。
“咚！”断手落地。
水银瞬间顺着银丝灌入夫人口鼻，温渐拔出嵌在账本上的算盘珠，全力砸中左耳的翡翠坠子。
翡翠在几秒寂静中一点一点碎裂开，夫人僵直倒地，银丝寸断。
由于刚才激烈的打斗，周围的高墙松动，已有了危危垂意。
“这还是我第一次遇见把副本打塌了的NPC。”谷觋说话的空隙里，水银在断手处形成手的形状，渐渐转变颜色，变成了无缝连接、妈生感极强的手，然而手套也并没有因此少一只，难不成这人是水银做的？
“叮！恭喜游客获得道具——赎魂翠坠，具体使用请查看背包。”
温渐左右翻看耳坠，发现翡翠上刻着“宁为玉碎”四个字。
“不太对，”谷觋也在查看自己的管理系统，“月亮B死了，唐冬换乘，你活着，NPC也死了，任务还没有显示结束。”
典当行夫人这个NPC一定是死得透透的，难道——还有NPC觉醒？一个副本觉醒两个NPC，时间也一定十分相近，不然前者早该给月亮添堵了。
典当行夫人的杀招是周觉良毒死她的生日礼物翡翠耳坠，锁命绳是螟铃给的天道丝改装成的，走马灯是用副本道具构造出来的……那杀伤范围极广的算盘珠是怎么回事？
“算盘！”
“算盘珠。”
异口同声出，两人总算想到一块去了。
温渐握刀处早已出现脖颈上的状况，血肉成了展示血管的血色琥珀：“算盘是掌柜留下的，掌柜是当年的老管家。”
“进典当行里面找找吧。”说完谷觋就往高墙走去。
“这是典当行？”
谷觋被逗笑：“不会一个副本玩下来，连典当行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吧？”
“典当行不是在月夜的三层小洋楼吗？”温渐意识到不对，看来不是典当行内部的时空和空间被调控，而是他们在进入典当行前就步入了由NPC构造的陷阱。
“不用找了。”谷觋的笑容保持着，目迎坍塌中走来的长衫客。
果然是老管家，他依旧佝偻着背，戴着老花镜。温渐猛然想起，在典当行变化之前，有一声“铃铛~”，他当时只以为是系统，现在看来是那牙齿风铃在作祟，他们可能处在幻境当中，所以从二楼到三楼才消耗了那么多时间，鬼知道他们真正是从哪里走到哪里。
“贵客们，可安好。”
“好的不得了，如果你不给我添堵的话。”谷觋刚长出来的手还有点痛，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再秒一个，“有什么遗言要说？”
“我无言要辩，只需拖至世界毁灭，使命完成。”
“告诉我你帮典当行夫人的原因。”温渐大声说话时伤口被牵动，但是他一时感受不到疼痛。
“非是典当行夫人，而是夫人。”老管家的声音依旧温和、有力，带着老者给人的由于阅历的话语安全感与由于年龄的身体不安感。
这个反转温渐属实没有想到，谷觋更别说，他其实并没有好好看副本详情，对现在的局面保持疑惑状态。
“您的意思是，”温渐难以接受，“您是周觉良？”
老管家笑笑，这一笑还真让人看出来当年那个说“婚姻应女性自己做主”的年轻读书人的影子，虽然面貌是一丝也不像了。
“见笑，没保下孩子还被有心之人钻了空子，连自己的位置都保不住。”
孩子是周觉良的转折点，在此之前两人都是自愿恋爱，甚至功成名就的周觉良还大办婚礼，迎娶糟糠之妻。
所以他站在典当行夫人的背后，为她完善了这盘棋。
“她求的自由已经没了。”谷觋说道，他的声音是他的话语成了判词。
“她已自由。”
“轰！”楼已塌得差不多，金砖银砖砸下来，透过他的身体。
“她们一开始的目的就不是活，而是死。”温渐手上还握着没来得及装入背包的翡翠耳坠。
所以他们借列车长的手，用自己的死亡换取世界崩塌，她从未忘记列车长的实力所在，也不仅仅是为了让人看到她悲惨的历程。
周觉良看见了，他笑着，布满皱纹的眼弯弯的：“我记着，这是夫人的耳坠，是我娶她时的聘礼。”
“那家典当行不好找，为了追回夫人的饰品可是花了不少心思。我当时便想着，要让天下有心人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人皆有欲，我愿意存着他们的善欲，待他们幸福之时来赎。”
“——可惜，终归没有另一片青天。”
周觉良的身影逐渐透明，在满天灰尘里。
“叮！金币已经结算完毕放入游客背包，恭喜游客成功完成本次旅程，正在登出中……”
不知道是不是应激，又或是幻听，在登出的光亮里，温渐听到有人在哼唱——
“……妾身不是笼中鸟，金丝线，原该绣山河……”
1.另一片青天，灵感来自电视剧《包青天》
2.《秦香莲》并不完全对应文中情节，仅供参考。
3.文中有关于政治背景的是半虚构，国民党和日军犯下的罪行一定的是真的，但是关于上海法租界的典当行，包括发生在典当行夫人身上的事全部虚构，望周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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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当鬼（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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