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我军就要大败之际,只见天上飞来一道霞光,竟有仙人前来助阵!仙人不过一挥衣袖,那樊国的五万大军就尽数倒地!”
“仙人为何要助我大庆?”
“当然是因为我大庆注定一统天下!仙人有感于当今圣上一片雄心,甘愿屈尊成为我大庆国师!我大庆,统一天下指日可待矣!”
书生打扮的人情绪激昂,讲到兴奋之处更是直接拍桌而起,他身形单薄,面颊瘦得几乎脱相,一双眼却兴奋地大睁着。
这番话语堪称狂妄,正是午时,酒楼里客人不少,但看起来竟都十分拥护这书生的说法。
“说不定仙人就是来带圣上成仙的。”
“圣上功绩可传千秋万代!”
“圣上果真是天命在身,是当今天下唯一真龙才是!”
……
说话的人个个面露狂热之色,嘴角扯起的弧度娴熟又僵硬,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人偶,滑稽而可怖。
一片盛赞声中,角落里沉默的男人显得格格不入,他抬手压低头上的黑色帷帽,起身离开。
按理说,他一身绣有暗金色云纹的玄色劲杉应当低调无比,但整个酒楼大半的视线都隐蔽追随他而移动。
待彻底望不见他的身影后,偌大的酒楼霎时安静下来,一个呼吸间,从极动到极静,默契惊人。
……
庆国建国三十年。
帝王为求长生特设寻仙阁,以求仙人赐药,万寿无疆。
建国三十一年。
寻仙阁献上仙草一株,凡近其三尺之内者,无不觉神清气爽。
庆帝大喜,赐下的金银珠宝像流水一样涌入寻仙阁中,其地位也水涨船高。
建国三十三年。
寻仙阁进言,称,仙人之踪已觅,但其不愿现世,皆因百姓。
时今百姓不信真仙,而对各路假仙推崇至极。上有观音佛祖地藏王,下有土地门神千里目。
民不敬仙,仙未怒已是大幸,何求其亲至也?
庆帝遂诏令天下——
凡庆国之地,一切庙宇推倒重建,立真仙祠,以真仙为尊!如有令下而不从者,斩立决!特赐寻仙阁监察之权,以正天下视听!
令一经下达,世人皆惊。
有读书人不忿,写诗痛骂此举。
诗刚经传出,就被寻仙阁找上门去,全家十二人,满门抄斩,无一活口。
手段之残忍果决以至满朝哗然!
有谏臣上书称寻仙阁手段过于酷烈,庆帝未语,次日,谏臣因结党营私连降三级。
凡异议者,轻则左迁,重则夷三族。
自此,无人再议。
仅仅四年,寻仙阁威势大增,凡其所过之地,百姓必口颂庆帝功绩,为其祈求长生,以求不被抓去做那长生梯下的亡魂之一……
因寻仙阁人外出定着一袭云纹锦袍,故百姓私下都称其为云狗。
而今建国三十六年,百姓畏云狗犹胜官矣!
酒楼中寂静良久,才不知有谁哀叹:“云狗一天三回的查,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仙人?呵……”那先前大肆夸耀的书生第一个嗤笑。
未尽之音谁都听得出来。
没人接话,或者说,没人敢接话。
酒楼里陷入死一样的寂静中。
哒、哒——
一道人影跨过大堂门槛。
“打一斤竹酒带走。”
像是根本没注意到这里古怪的氛围,那声音温和又不紧不慢地道。
有客暗地里打量,那人一身白衣素净得很,没有任何花纹和繁杂的配饰,只在腰间系着一个简单的荷包还有一柄长剑,瞧着是位温润如玉的侠客。
不是寻仙阁的人就好。
来人一番话成功打破了沉默,客人们聊起了家长里短的话题,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总算热闹起来。
温渺放下一两银子,不在意这算得上因自己而起的喧闹,找了个空位安静坐下。
“好勒!您稍等。”掌柜利索收下银子,招呼跑堂的小二去打酒。
酒楼的竹酒在小小的邺城非常有名,号称是喝了以后能回味三日不绝,哪怕是老饕尝了也说不出什么错处。
只是其价格高昂,寻常人家是喝不起的,往往专供城里那些达官显赫享用。
没等一会儿,小二拎着酒出来了。
这竹酒仅是外表就与普通酒不同,盛在一节翠绿的竹筒里。
特制的竹盖拧得很紧,闻不到酒的辛辣,只有竹的清香。
为了方便携带,竹筒顶上特意留出来一截打上了两个小孔,拿一股草绳从两边穿过并系紧,便可以提着带走。
温渺接过竹酒,道了声谢,向外走去。
“公子慢走,下次再来啊!”一个伙计刚巧拎着桶水从外面进来,忙给温渺让了位置,满面笑容地招呼了一声。
温渺平静走过,并没有要纠正他这话的意思。
身后隐约传来掌柜的斥责:“什么公子,那是位姑娘!臭小子你这嘴怎么就是管不好!”
然后是那伙计的讨饶声:“啊?别别别!爹你别动武啊!我现在去道歉还不成嘛!”
也不怪伙计看走眼,温渺一身连襟宽袖白衣,长发随意的束在脑后,行走时脊背挺得笔直,身量又高,特别是那张不见表情的冷淡脸庞,偏向中性的样貌不说话时当真是男女难辨,有股若有似无的……
神性。
等到伙计放下水桶匆匆赶到门口时,那道白色的身影已是一丝踪迹也无,他算了算时间,困惑地挠挠头:“奇怪,人呢?走这么快?”
……
另一边,温渺已到了一处市集,白色的身形悄无声息出现在人群中,没有引得丝毫注意。
温渺沿着街慢步行走,耳边商贩的叫卖声络绎不绝,一副热闹之景。
“刚出炉的包子唉!热气腾腾的肉包子!五文钱一个!”
“来两把黄花菜,便宜一点两文钱算了!我再拿点别的菜。”
“娘!给我买糖饼!”
……
在这些嘈杂却满带着烟火气的声音中,温渺长睫微垂,莫名想起了酒楼漫长的无声时刻。
众生百态,莫过如此。
一袭白衣穿梭在拥挤的人群里,却无人能粘得分毫,就这样悄然离去。
……
距离邺城不到十里之处,有一条延绵的山脉。
山中林木密布,时有大虫出没,因而被附近的百姓称为啸虎山。
当地人对啸虎山敬而远之,自然也不会知晓这人迹罕至之地,多了一条隐蔽小路。
温渺走在小路上,远远便感知到家中多出了一道气息,她脚步微顿,随即恢复正常,暗叹一声。
自己刚去买了好酒,就来了客,这人也太会挑时候。
纵使知道有客已至,温渺也没有改变自己的习惯,还是和往常一般不紧不慢地走着,眼前一座雅致的林中小院愈来愈清晰。
温渺推开院门,一袭青衫的男子气定神闲地坐在院里石凳上摇着扇子,一见她,就面色熟稔地扬着眉调侃:“哟,阿渺去买了些什么好东西?不知道我这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能否有幸尝一尝?”
温渺将竹酒往桌上一放,去庖屋里拿了两个小酒杯出来,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不愧是玉虚真君,我才在此处定居一月有余,你就找来了。”
这个名号听起来有些怪,不像是人名,倒像是某种称号。
若将其看作称号也不算错,此方世界除去常鳞凡介,还有一种超脱凡人的存在——他们以灵气为基锤炼己身,抬手间摧山崩地不在话下,宛若神明,有典籍记载其名为修士。
然修士传承断绝已久,在此界早已成了语焉不详的传说。
温渺二人,便是传说中的修士。
被唤了道号的林梓晟轻笑,合上折扇:“不是说闭关吗?怎么还闭关到凡界来了。”
温渺旋开竹盖,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
她动作不快,一面慢吞吞给杯中酙满酒水,一面把话丢了回去:“那你呢?不坐镇在你宗门,还有空来凡界寻我。”
“要是我得寸步不离地守着,要那些长老干什么?”林梓晟眼尖发现她酙好了一杯,眼疾手快抢过来一口闷下,咂了下嘴,“凡界的酒虽然没有灵气,却也别有滋味啊!”
被抢了酒,温渺也不恼,脸上带着柔和的浅笑看自己这位嗜酒的友人:“你这般饮法,也能尝出滋味吗?”
林梓晟懒散坐着,待温渺给自己也斟好一杯后便接过了竹筒,把面前空了的酒杯再次倒满:“不能?你是在嘴里品,我在肚子里品,不都一样吗?”
林梓晟这话属实无赖,但他一贯是这个脾性,温渺也习惯了,于是轻摇摇头无奈道:“你如今好歹也是一宗之主,怎么还是这幅不着调的模样。”
“哟,怎么不着调啦!”林梓晟不满地嚷嚷,“我今日来找你,可是有要事在身的!”
闻言,温渺放下酒杯,浅淡的笑意敛下,正色道:“是有何要事?”
“本来以为你是闭死关,没打算叫你,但你既然偷偷跑到凡界游玩,那相必是闲得很了。”林梓晟挤眉弄眼卖关子,一张俊俏的脸生生被他弄得滑稽。
这不是在游玩。
虽无奈,但温渺知晓他是故意这么说想让她生气,于是也没有特意反驳。
说来也怪,自从林梓晟当了宗主,就多了这么个古怪癖好,以逗她生气为乐,尽管她情绪素来淡薄,对他的招数鲜有反应,他却愈挫愈勇。
眼见着温渺面上神情没什么变化,林梓晟肉眼可见的有些失望,但还是没忘记正事,道:“我得到消息,大概十年后有一处上古秘境将开,里面会有些破局的线索,这块玉符你收好,等确定了时间我便通过它联系你。”
说着,林梓晟随手将一个玉制的小葫芦坠放在桌上,神色自然。
温渺收好坠子,原本落在对面脸上的目光微动,看向了他的发顶,神识随着注意力下意识凝聚,林梓晟原本精心准备的幻术被瞬间勘破,几缕白发夹杂在他满头乌丝间,刺眼无比。
这是……
温渺眉心微皱,露出今日最大的情绪波动,话音都重了两分:“你又起卦了?这次又是几年寿数?”
温渺终于有些生气,林梓晟却开始发怵,他眼神飘忽,不和她对视。
“不多,不多,也就几十年……”
“几十年?”
温渺话中泛着冷意,那张浅笑时格外温润的脸现在失了表情,才让人恍觉那张脸原是这般冷淡疏离。
咚。
温渺食指指节在桌上轻轻一敲,林梓晟正要往嘴里送的酒杯便自发离了他的掌心稳稳落回到桌上。
温渺看着林梓晟,周身的冷意还未聚齐又飞快散去,微叹一声,嗓音轻柔:“再这么挥霍下去,你怕是等不到大劫那日了,便是卜出了生路又如何?”
林梓晟最受不了她这副模样,忙合掌告饶:“我错了!阿渺别念了……”
说着他手掌一翻,掌心向上,一个不过巴掌大的精致酒壶便凭空出现在掌上,尚未揭盖便已酒香扑鼻,灵气满溢。
林梓晟讨好地笑笑:“这是我从灵珍阁特意给你带的新品灵酒,别生气了。”
把酒壶放在桌上,林梓晟虚咳两声:“咳,时候不早了,宗门的长老等我都等急了,我就先回去了。”
唰。
不等温渺出声,林梓晟急忙掐诀离去,一眨眼原地便没有了人影,空气中只留下他的话音。
“到时候沧泫山见……”
又跑掉了。
温渺轻叹,每次林梓晟不想听她说教,就会随意找些借口跑掉。
人已经走了,她也就咽下了那些未出口的话。
温渺坐在石凳上,微微垂眸看着手中的瓷杯,指腹轻轻摩挲。
修真界数万年一次的大劫啊……
到底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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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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