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个。
七个！
如此想来，他莫晚庭，丢了七个魂！若是能活三十岁，那才是惊天奇迹！
他有些好奇，也有些忧心。好奇姜少棠为何知道这些事，忧心自己能否能顺利将残魂尽数收回。
莫晚庭不禁苦恼，眉间微微凝起。
姜少棠见其模样，淡淡说道：“你留在此处，我处理完南陵之事，便将残魂带回来。”
说罢，那人转身离开。
看着姜少棠的背影，不知怎的，莫晚庭脑中忽然回想起一句话：
“你的残魂常出没在灾祸频发之处。”
刹那间，莫晚庭恍然回神。
不论如何，他要去，也得去。
他正要迈步追去，此刻，侧方蓦地奔来一匹通身雪白的骏马，一青衫人驭黑马紧随其后，高声喊道。
“殿下当心！”
莫晚庭见那白马，弯眉一笑，待其奔到跟前时，他一个跃身，乌黑发丝高高扬起，轻松翻到骏马背上，紧接着便牵动缰绳，迎着风飞奔而去。
“殿下等等我！”
话落间，白黑双骑一前一后奔出道道宫门，穿过那宽敞大道，随那天边白影翻岭跨水、一路向南。
南陵位于主城南部五百里外的一片丘陵之下，几人百里加急，待到夜幕低垂之时，恰恰抵达南陵城门下。
“殿下。”
林霜唤一声，莫晚庭立即瞪去一眼。
“同你说了多回，在外要唤我什么？”
“公，公子。”林霜看了看周围，说道，“夜已深，此处街巷寂寥，我们是否先去寻个落脚之地？”
莫晚庭听闻，停马四顾。
不说不曾发觉，定神一看，此处，的确“不同寻常”。
青陆人喜热闹，入了夜，城镇中多设有繁闹夜市，期间商贩叫卖、孩童笑闹，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而如今明月上高楼，正是开市之时，街巷却此般静寂……
莫晚庭心中有疑，抬头看向姜少棠，见那人依旧没有停下之意，便再次牵动白马，平静说道：“先跟着师尊吧。”
以莫晚庭对姜少棠的了解，一旦事情有了线索，哪怕是事有蹊跷，他也必定不会耽误片刻，雷厉风行冲上前，挥剑御术便是干。
不出所料，不一会儿，两人跟随姜少棠来到那极乐坊门前。
极乐之坊，便是方才进城时，几人瞥见的月下高楼。说是乐坊，实则规模相当庞大，一眼望去，几座楼宇环绕相连，雕梁画栋，华灯流彩，在夜幕的衬托下，映照出一阵金碧辉煌的气势，让人凭空生出一股不真实感。
高楼之下，只见一扇朱门大敞开，门中深不可测，看不清其间事物。
姜少棠横眉冷目看向里端，一霎间杀气外露，抬步往里走。
见姜少棠如此神情，莫晚庭不禁打了一个寒战，猛然拉住那人：“师尊，一会儿我会助你，千万，莫伤及无辜。”
姜少棠顿然，看了一眼莫晚庭，冷冷说道：“顾好你自己。”
莫晚庭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握了握手上的剑，应答一声“好”。
几人跨进朱门，穿过一道挂满红色绸段的长廊，越往里，声音杂响逐渐清晰，掀开一帘珠纱锦布，那声音便如潮水决堤一涌袭来。
细一听，是笙箫琴笛，是歌吟唱诵，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台水袖曼舞，一池芳郁酒香。
楼宇深坊之中，竟是一四方天井模样，上通明月星辰，下设混圆高台，台下环一绿醅酒池，富丽堂皇，接近奢华。
歌舞美酒，欢乐无边，台上乐伶艺妓，个个明艳动人，风情万种，而各类衣着的众人或倚在酒池旁，或坐在看台上，把酒言欢，酣畅淋漓。
如此场景不似寻常乐坊买曲观舞，更像是一场尽娱尽欢的极乐之宴。
几人站在一旁，稍显惊讶，突然间，一名男子手舞足蹈飘到几人跟前，莫晚庭见状，伸手扶住那人衣肩，疑问开口。
“兄台，此宴会，要热闹到几时？”
那人闻声回头，打了个酒嗝，痴笑应答：“闹至天明。”
“众人天明才散去吗？”
“对。”
“此乐坊夜夜如此？”
“对。”
莫晚庭抬头望了一眼高台，又问道。
“兄台，我等自外地来，对极乐坊不了解，不知那坊中名伶何时登台？”
名伶即乐坊中头牌，往往会在每日的固定时辰登台露个面，一是提升乐坊人气，二是增添歌舞气氛。而坊主通常只会在幕后暗暗观察。
据云悠所说，那胭脂是极乐坊坊主赐予坊中名伶的胭脂，或许见到名伶，便能顺藤摸瓜寻到那作恶根源。
莫晚庭暗忖着，可那人却摇头笑道：“这儿的名伶可不登台，她们有专属的琴房、书斋，只为那贵人奏曲，咱们可见不着面。”
“贵人？银两能解否？”
“这就难说了。”那人踉跄挪步，举手指向一方，“那简氏大公子够有权有势了吧，可人家排了好半年也没排上呢。”
“……”
莫晚庭沉默片刻，回眸欲与姜少棠商讨对策。
谁知此时，姜少棠竟不见了踪影。
“师尊呢？”莫晚庭问林霜。
“……不知。”
莫晚庭汗颜，说道：“你留在此处等我，我去寻他。”
说罢，他直径往楼上奔去。
奔跑途中，他不时观察周围，此地虽有可疑之处，但却无异样异常，众人不过是普通人，且整个极乐坊，半分虫怪的气息都不曾出现。
若想揪出那恶源，或许还得费些心思。
莫晚庭奔上三楼，忽然看见楼道间几名小厮瘫倒在地上，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熟悉的草木清香。
他暗暗叹气，拐进那长廊，看见那人一身白衣，站在一屋门前，伸手就要推门。
他目色一惊，厉声喊道：“师尊！”
然而，话落间，姜少棠已推开房门。
紧接着，一阵响亮的尖叫声响起。
趁屋内人没打出来，莫晚庭连忙奔去，将人拖走。
“师尊，此处如今查不出东西，我们先回去吧。”
“我一个个寻，里面定有露出马脚的。”
“师尊……你会被打的。”
“他们打不过我。”
莫晚庭无奈，正想开口再劝，就在此时，楼下突然传来阵阵骚动声。
两人闻声看去，只见数人往那酒池奔去，像是在争抢着什么，气氛一下变得紧张起来。
见此状，两人双双对视，纷纷跃身翻下楼。
他们快速朝酒池方向飞去，却不料那池中之人拾起瓢勺，奋力向外泼洒酒水，与此同时，楼上看台之人也开始挥袖洒酒，一时间，乐坊全场沸腾，酒水如大雨飞溅各处。
两人紧急停步，但为时已晚，酒水四面八方袭来，无处可躲。
光淋酒倒是不怕，怕就怕在那酒水有问题。
情急之下，莫晚庭只能抬袖护住脸，只盼着少遭一些是一些。
说时迟那时快，只一霎，姜少棠张身将莫晚庭护在身下，硬是替他挡住了袭来的各路酒水。
“师尊！”莫晚庭惊喊一声。
“走！”姜少棠揽着人冲往出口。
姜少棠飞得极快，片刻间，两人落地门外。
只是落地的一瞬间，莫晚庭发觉姜少棠状态不对，那平时苍白的脸，泛起片片红晕，身体也摇摇晃晃，似失了神。
“师尊！”莫晚庭上前将人扶稳，捋起其湿透的额发，焦急询问，“师尊你还好吗？”
姜少棠不答话，但呼吸明显有些急促。
难不成真是那酒有问题？
莫晚庭闻着彼此身上的浓重酒气，屏息皱眉，此时，林霜也浑身湿透地奔出来。
“林霜，此酒有问题吗？”
林霜抬手闻了闻，试探性舔了一口，随后摇头道：“是普通酒水。”
莫晚庭听闻，长舒一口气，可很快又看向身旁之人，疑问：“那师尊为何……”
话音未落，姜少棠忽然大声斥道。
“莫晚庭，从树上下来！”
“……”
莫晚庭震惊，怎料那人满脸通红，又吐出一句。
“我才不，不喜欢……唔，唔。”
莫晚庭立即伸手捂住他的嘴，一切都恍然大悟。
“师尊醉了。”
谁能想到，平日里威风凛凛的灵君，竟是真真正正的一杯倒。
莫晚庭不禁回想起棠梨树下的那一夜，此人酒量如此差劲，该不会那夜也被他熏醉了？
不过即便是醉了，嘴硬拧巴这点也丝毫不变！
说什么不喜欢，不喜欢还会留着那破腰带不舍得丢么！
莫晚庭暗暗自语，从姜少棠湿漉漉的衣裳里取出几块破布，想了想，又一脸无奈地将其放回去。
他看了看姜少棠，见他似乎消停了，便放下手，轻声哄道：“走吧，师尊，回去睡会儿，睡醒了，酒便醒了。”
说着，莫晚庭示意林霜前去寻客栈，他便搀扶着人，缓缓跟在其后。
原以为姜少棠已经醉迷糊了，可走着走着，姜少棠又忽然冷不丁冒出一句话。
“不睡，我要寻晚庭的残魂。”
莫晚庭吓一跳，回了神，继续哄。
“等明日再寻。”
“不，不能等。”
“……好好好，不等。”
“……”
两人披着月色缓慢行走，一步步踏入客栈。
而暮夜之下，一人融在暗处，盯着两人，静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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