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雪皑皑的山谷,万物裹着银白,天地沉寂无声。
灵雀栖在树梢,喙尖悠闲地梳理着翎毛,偶尔抖落簌簌雪粒。
忽然,一道雷暴般的轰响撕裂寂静,惊得树冠积雪倾泻如瀑,受惊的灵雀倏地窜向高空,瞬息间没入苍茫雪色之中。
山顶雪崩的轰鸣如潮涌至,滚滚冻雪倾泻而下,转瞬间,山脚便垒起一座新雪堆成的斜坡。
不知过了多久,待最后一片雪尘坠地,山谷间只余空旷的回响。
灵雀试探着落回枝头,颈羽微耸,黑豆似的眼珠滴溜溜转着,警惕地打量着那里多出的雪堆。
就在这时,雪堆忽然窸窣一动,刺目的雪白中忽地渗出一抹猩红。
一只火红皮毛的小狐狸艰难地从雪中挣扎而出,原本蓬松的狐毛被雪水浸透,湿漉漉地贴在身上,显得狼狈不堪。
她勉强翻了个身,半睁着眼,胸脯急促起伏,显然伤势极重,鲜血顺着黏结的毛发滴落,将四周都染红了一片。
又缓了半盏茶功夫,小狐狸才终于攒够力气抬头,望向山顶。
——入目之处空荡一片,只有未散的雪雾在翻涌。
她气若游丝地垂下脑袋,将下巴搁在前爪上,喉间溢出一声嘶哑的痛吟,随即无力地阖上眼。
寒意像钝刀般慢慢剐着她的意识,就在她即将迷迷糊糊睡过去的时候,爪垫突然传来温热的触感。
小狐狸勉强撑开眼皮,只见一只与她模样相仿——或者说简直像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通体漆黑的小狐狸正焦急地在她身上蹦跳。
不过黑狐身形极小,仅有她脑袋大小,墨色发亮的皮毛在雪地里格外扎眼。
可是……小狐狸混沌的思绪费力转动,她明明记得,狐族自古只有赤白两色,怎么会又多出来个黑狐呢?
四目相对良久,她还是友好地朝它眨了眨眼:“你……也是被扔下来的吗?”
黑狐闻言却似有些恼了,重重哼了一声,随即发出生硬的语调,斜睨她一眼:“你不认得我?”
没等她答话,它又瞥向她身后的尾巴,眼中嫌弃更甚:“九尾一族的王裔,居然是只四尾。”
闻言,小狐狸下意识地将尾巴往身下收了收,这一动却牵扯伤口,血流得更急了,她眼前愈发模糊,心中也愈发低郁。
喘息几声后,她自忖命不久矣,索性将脑袋埋进爪间,蜷成一团。
“喂,你别睡啊!”见她不理自己,黑狐急得直跺脚。
“别怪我没提醒你,再不运功疗伤,你可就要死在这儿了!”
小狐狸置若罔闻,那黑狐却不依不饶地在她耳边聒噪,还一个劲儿地用身体拱她:“我不笑话你了还不成,四条尾巴就四条尾巴,你也不至于羞愧到闷死自己啊!”
终于,小狐狸忍无可忍,抬头一爪子将黑狐按进雪里,咬牙道:“你到底想干嘛?”
等死都不能让人清净点吗!
再说了,就算她是四尾,如今它那和她一模一样的长相,难道不也是四尾吗!
黑狐奋力从她爪下挣出,赶在她第二爪落下前,忙急声道:“其实我是受妖王所托,来救你的!”
“我爹?”小狐狸眯起眼,狐疑地打量着黑狐,尾音拖得极长,“让你?”
它看起来灵力比她还要弱,还来救她?
黑狐不服气地挺起胸膛:“没错,就是本大仙!”
“大仙?”小狐狸上下打量它,露出难言的神色。
“本大仙可是妖界的守护神!你爹在这儿都得对我行礼!”
黑狐信誓旦旦地说着,见她仍不信,又悻悻地嘀咕:“再说了,你爹都死了,狐族也逃的逃散的散,我骗你能得什么好处?”
小狐狸被冻得思绪迟滞,听着这话,一时间竟也没有反驳。
也是,她好像确实没什么好被骗的。
身为妖王的后裔,也是九尾一族唯一的帝姬,她属实是倒霉了些。
还未化形,便遭逢妖界大变,在妖界叱咤风云多年的妖王被自己身边的护法苍隐算计,妖王之位易主不说,就连妖丹都被夺了去。
算起来,不过昨日之事。
如今从这个古怪的同族口中听到妖王的称讳,小狐狸也不觉有多难过,毕竟,她爹毕生都在追逐无上功法,她自出生后就只在旁人口中听过他的丰功伟绩,别说见了,就连名字,他都没来得及给她取。
而她的娘亲,那位与她父亲同为九尾佼佼者的风流美人,生下她后便忙着与情郎柔情蜜意起来,更是无暇顾及她。
直到妖王殿将破之时,她娘亲才披着凌乱的薄纱匆匆出现,不由分说拎起她就施法逃命。
当然,还不忘带上她的小情郎。
但若可重选,她宁愿娘亲将她忘得彻底,也不至于因为携带太多灵器珍宝,被追兵赶上,混战中将她自半空中遗落而下。
想到这儿,小狐狸瘪了瘪嘴,愈发觉得自己狐生属实是太坎坷了些。
狐族以尾数论尊卑,每条狐尾皆能在危急关头保命,她的爹娘都是最为尊贵罕见的九尾狐,而作为他们结合所诞下的,曾被狐族寄予厚望的后裔,却只有区区五尾。
平平无奇,与普通狐妖无异。
不对……现在只剩下四尾了。
还有一尾在她坠落的时候,被术法击中,不知断到哪里去了。
小狐狸越想越觉得心塞,一头扎进了雪里:简直丢尽狐脸!
一旁的黑狐见她这副模样,似有些过意不去,支吾着安慰:“其实四尾也没什么丢人的,你也不用太灰心,有本大仙在——”
“你能治好我的伤?”小狐狸闷闷的声音从雪里传出。
几尾也不要紧了,反正这冰天雪地的,她又连半分挪动的力气都没有,估摸过不了多久就要成为狐族历史上第一只被冻死的帝姬了。
闻言,黑狐轻咳一声,语气略显尴尬:“妖界遭创,本大仙法力未复,不过你别急,假以时日,定能——”
话音未落,小狐狸已然别过了头——她就知道,它果然是来诳她的。
黑狐瘪了瘪嘴,似是还想辩驳什么,但是下一瞬,它却仿佛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弓起前爪,迅速地朝后退了一步。
再度深深看了小狐狸一眼,它身形骤散,竟“嘭”地化作黑雾钻入她眉心。
正等着长篇大论的小狐狸忽觉周遭安静,转头望去,哪里还有黑狐的影子。
它这是……生气了?
没来由得,小狐狸心底泛起一丝悔意,方才好歹还有个说话的伴儿,如今又只剩她自己了。
她试着调动体内灵力,奈何平日疏于修炼,如今断尾重伤,竟连半分法力都聚不起来。
饥饿与寒冷交织着侵蚀意识,她迷迷糊糊地想:自己怕是真的要命绝于此了。
“呦,云雾峰今日倒是来客人了。”
意识涣散之际,不远处蓦然响起一道清越慵懒的嗓音。
靴底碾碎薄冰的脆响惊醒了小狐狸混沌的神智,她艰难抬头,漫天飞雪中猝然撞见一抹灼目的艳色。
赤色广袖破开雪幕的刹那,周遭冰晶竟悉数凝滞半空,那人踏着霜纹金履徐行而来,一袭赤红罗袍恰如华棠篆身,衣袂翻飞间,却又隐隐透出抹不染凡尘的清冷。
风掀起他未束的墨发,随步伐倾泻如瀑,他缓缓俯下身,发尾扫过小狐狸鼻尖,带着若隐若现的伽罗淡香。
小狐狸怔怔望着这张近乎妖异的容颜——即便见惯了妖族绝色,此刻仍惊窒地屏住了呼吸。
精致无暇的面容,在极致的红映衬下,是极致的霜白似雪,长眉斜飞入鬓,凤眸流转间似有星河倾泻。
传闻极北之地的雪妖食月华而生,可眼前人惊羡的何止日月,竟似将九重天阙的流霞也熔进了这具皮囊。
狐族向来以容貌见长,她娘亲那千恩万宠的小情郎更已是绝世姿容,却不及眼前之人十之一二。
下一瞬,重伤濒死的小狐狸便被拎了起来,玉雕似的手指捏住她后颈时,伽罗冷香忽地逼近,那人垂睫俯视的模样,恍若神祇垂怜尘世的一瞥。
小狐狸怔愣未过,便听男子饶有兴致地自语:“这身狐皮不错。”
“倒是可以拿来裁件袍子。”
话音落下,小狐狸眼前一黑,一口气没喘上便已晕死过去。
……
再睁开眼时,小狐狸从剧痛中清醒,第一件事便是惊恐地看向身上,确认狐皮完好无损后才长长地松了口气,尚没来得及庆幸,突然察觉到有些不对。
她怎么……好像在动呢?
眼睛茫然睁大了些许,她微微起仰头,便正正对上了一双璨若星河的眸子。
小狐狸这才惊觉自己正被人拎在半空,罪魁祸首唇角轻勾,一手拎着她,另一侧伸出修长白皙的食指,闲闲逗弄着她的下巴。
“醒了?”
小狐狸浑身毛炸开,一爪子挥向他的手,却被他轻轻巧巧捏住。
接着,他似是略带困惑地挑眉:“好端端的,这是做什么?”
小狐狸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只得摆出一副引颈待戮的样子,蔫蔫地等着他处置自己。
这人虽说穿着身妖界惯穿的艳色衣袍,通身缥缈绝尘的气质却与妖族大相径庭,更无半分妖气——莫不是哪派修仙之人?
她这一身的伤,正是挖取妖丹的好时机。
横竖都是死路一条,她宁愿死得痛快些。
小狐狸咬牙紧闭双眼,预想中的剧痛却始终都未降临,那人似乎低声笑了笑,随即悠悠一句话自头顶传来——
“还是只灵根未开的小妖,你这身狐皮合本尊眼缘,便渡你一程也罢。”
她错愕地睁开眼,只见男子指尖凝出一缕雾白灵息,自她额心徐徐注入。
酥麻之感自上首传开,游走至被冻僵的四肢百骸,不仅驱散寒意,连伤痛都渐渐平息,她原本模糊的视线竟也一点点清明起来。
小狐狸彻底懵了。
她大概、或许、也许……碰上好心人了?
不等她想好措辞向恩公道谢,脑海中突然炸响道有着几分熟悉的声音——
“快留住他!他能救你!”
这声音,是……那只黑狐?
虽不知它是如何钻进自己识海的,小狐狸仍当机立断,四爪并用地将自己整只缠上男子手腕,在他意外挑眉之时,拼命回想娘亲逗弄小情郎时的情态。
凭借着那些朦朦胧胧的记忆,她深吸一口气,试探性地伸出脑袋,先小心蹭了蹭对方手指,然后……
“咔哧!”
——利齿精准地咬在了他的小指上。
“嗷!!!”
脑海中顿时响起黑狐惨绝人寰的尖叫。
小狐狸眨巴着眼,望着男子骤然眯起的凤眸,陷入艰难的深思。
不……不是这样的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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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红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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