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漫不经心的语调，却似乎有股威压袭来，楚梨尚来不及反应，便不由自主地紧合上了眼。
接着，便是簌簌的衣衫摩擦之声。
眼前一片漆黑，其余的感官便灵敏了起来，房中隐隐的冷幽之气扑面，是昨日，她在他怀中所闻到的香气。
很淡，却格外地好闻，仿佛有什么特殊的吸引力一般，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一些。
小黑小声提醒道：“他早便到了大乘期，常年修炼的地方，只是逸散出来的这些许灵力，对你都有很大的好处。”
楚梨微讶，身上的桎梏已然松开，那股幽香期近，她的身体也落到了实处。
试探着睁开眼，入目的红衫让她心下一安，她熟练地找到位置，浑身也放松了下来。
楚见棠低笑一声：“真不知道你是太过心大还是愚笨。”
这世上，还从没有妖敢这么靠近他。
便是有……也是想要他的命。
想至此，楚见棠眼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转瞬即逝，面上仍旧是清淡懒散的笑。
楚梨却蓦地抖了抖。
是错觉吗，她怎么好像，感觉到了一股……杀气？
左右看看，窗外素雪轻飘，安静祥和，房中除了她和抱着她的人之外，也没什么怪异之处。
抱着她的人……
楚梨抬起头，楚见棠温懒低眸，手指在她下巴处划过：“冷？”
楚梨：……
突然想到自己的来意，她忙从他怀里爬了出来，在他诧异的眼神中，扑到了桌案上。
献宝似的将摆在那里的一堆沾着雪水的果子朝他推了推。
楚见棠走到桌边坐下，拾起一枚果子看了看，又看向她：“你摘的？”
楚梨端坐在桌上，矜持地点了点头——天知道她那点微薄的灵力，摘这些费了多大功夫！
但是他救了她一命，虽然对他来说似乎只是顺手的事，但她寄人篱下，总得表示些什么，起码让他别太快后悔才是。
“这是本尊从蓬莱岛取回来的种子，五十年一结果，这果子……一颗顶得上十年修炼之功，也是旁人经常来本尊这儿所求之物。”
说着，楚见棠视线在果子上一一扫过，笑得愈发柔善。
瞧着这数量，小狐狸似乎是把树上剩的，一个不落地全摘了。
他话说到一半，楚梨就觉出大事不妙，待全部听完之后，已经悄悄朝后退了好几步。
现在逃命还来得及吗？
她一边想一边退，不料一脚踏空，直愣愣地朝桌下摔了下去。
再一次被劲风托起时，楚梨却没有生出半分庆幸之意，而是绝望地想，这些果子……她的狐皮能赔得起吗？
总不能连妖丹都挖了去抵债吧！
“摘便摘了，不过几颗果子而已，也值当摔死自己？”
楚见棠将她放回桌上，顺手将手里的果子扔给她：“吃吧，摘干净也好，本尊早就想把那树砍了。”
待在远人少烟的云雾峰本就是图清净，有了那棵树，隔三差五便有人来求灵果，得亏他脾气尚可，不然……
喂了小狐狸，总好过喂给那些脸上明晃晃挂着贪婪渴求之意的人。
见楚梨还是一脸惊恐，神思也不知飞到了哪儿去的样子，楚见棠心底莫名生出几分明快来。
不知为何，对这个小狐狸，他的确多了些许往日从未有过的耐心。
“难不成，你打算让本尊吃这个？”
他将果子滚了一圈，放在楚梨眼前，那上面，赫然有着两行被尖齿咬过的牙印。
说着，他的目光还若有若无地在她那尚未和指甲一同修剪的狐齿上落了落。
楚梨一瞬惊醒，叼起面前的灵果便蹿到了桌下。
开玩笑，指甲没了也就罢了，如今连牙也不要了，日后若是化不了形，她连捕食都没法儿捕！
连个兔子都能欺负……她还活不活了！
一边想着，一边恨恨地咬了下去，清甜的汁水溢出，顺着许久不曾进食的喉咙流了进去，楚梨一怔。
紧接着，什么扒皮抵债都被忘在了脑后，一口将果子吞下，她身形灵敏地再次跃上了桌，顾不得管楚见棠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再次叼起一个离他最远的，溜了下去。
天可怜见，这几日身心都徘徊在生死之间，她连饿都忘在脑后了！
如今一个果子下去，那被忽略了许久的饿意便变本加厉的涌了上来。
——她觉得自己能吞下十只兔子！
楚见棠轻轻笑了声，将面前的灵果都朝着对面推了推，不去看那一边吃还一边悄悄打量他的小狐狸，侧身屈起手肘，支头小寐了起来。
日光最盛时，满屋都被金辉笼罩，楚梨吐出最后一个果核，餍足地打了个嗝。
也是这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一股充盈而柔和的气息渐渐在丹田之中蔓延开来，在周身流转时，又化为了可以随意调动的灵气，就连身上的伤处都好了大半。
再想起方才楚见棠所说，一颗果子顶十年修炼……
楚梨倒吸一口气。
如果说拿人手短，那她的爪子如今是不是已经赔空好几只了。
“吃饱了？嗯……伤口恢复得也还行，那便陪本尊走一趟吧。”
不知何时，楚见棠已然睁开了眼，将发呆的小狐狸拎进怀里，在她头顶松松一碰，随即不出所料地点了点头。
这果子，的确对她的伤有好处，不过即便他知道，也懒得多花心思在这些事上，如今她自己摘了下来，倒省得他亲自动手。
说起来，化形期都没过，似乎的确还未辟谷，他长久不曾用过膳，竟忘了这一层……
向来温柔体贴好脾气的长清君，既然发现了，总是要表示表示的。
于是……
山脚下百里处的街头，楚见棠停在一处点心铺前，笑眯眯地给自家徒儿指了指刚出炉的糕点。
已经吃了十几个果子连趴着都难受的楚梨：……
“公子是要买糕点？”
摊主先是被一袭明艳红衣，怎么看怎么不似凡人的楚见棠晃了半晌眼，视线落在他怀里，看见小狐狸后又是一愣，说出的话不觉就带了些小心。
此地临近宗门大派出云宗，论起修仙之人他倒也见过不少，但如此风华，还明目张胆将妖族当灵宠养的……甚少。
低头看了眼楚梨既难受又有些眼馋的目光，楚见棠抬手朝她视线停留的方向点去：“嗯，把那些给我包起来吧。”
摊主忙不迭将刚出炉的白糖糕用纸装好，给楚见棠递了过去。
楚见棠没有接，眉心划过一丝不虞，低眸看向了桌案。
摊主一怔后会意，将纸包放下，刚要再铺上一层外层的封纸，下一瞬，眼前一道红影闪过，那纸包当即没了踪迹。
呆呆看了眼男子怀里好似没动过，嘴里却叼着纸皮不松口的小狐狸，摊主缓缓移过视线，便见方才还笑得温煦的男子，唇角似乎有些……僵硬？
就连站的地方也比方才靠后了些，盯着小狐狸的眼神仿佛暗含着深泽墨色，像是下一瞬就要涌起什么滔天巨浪一般。
但不过须臾，男子又恢复了温和的气质，手腕一转，一颗晶莹剔透的玉石落在案上。
“可够？”
“够了够了！”摊主忙拿起玉石，这色泽质感，何止够，买下这铺子都绰绰有余！
只是……看着男子转身离去的背影，摊主疑惑地“啧”了一声。
男子不愿从他手上拿过纸包，大抵是自身喜洁的缘故，但那小狐狸那一叼，可是把不少碎屑和油渍都带到了他衣衫上啊。
他……当真不生气？
楚梨也正在想这个问题。
她也知道不该手——不对，是嘴快的，而且她明明已经一点也不饿了，但是……但是！
那样香甜的气味，妖界从来没有过的香味，顺着拂过的微风到了她鼻端，已经饿了好几天的她便难免，不可自控地……冲动了一点。
直到扑回楚见棠怀里，她才意识到，自己似乎闯了个大祸。
抱着自己的人突然停下了脚步，周身的气息愈发冷凝，楚梨讪讪睁开眼，极其自觉地叼着纸包从已经停住脚步的楚见棠怀里跳了出来。
熙熙攘攘的人群在楚见棠身后走过，或惊艳或畏惧的目光匆匆而去，楚见棠负手而立，平静望着眼前耷拉着尾巴，低头一副认错样子的小狐狸。
而楚梨早已放下了纸包，在楚见棠看来的视线中，还忍痛探出爪子把它推远了些。
吃食可以没有，大腿不能不抱啊！
这样想着，她大着胆子抬起头，看见楚见棠袖口处星星点点的碎屑时，又心虚地再度低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身前那道笼罩着她的阴影退开，越变越小，最后……消失了。
楚梨呆了。
“他不要我了？”
“说实在的，如果是我，我也不要你。”小黑长叹一声。
瞧那没出息的样子，真真是丢尽了妖族的脸！
楚梨左右看看，街上的人来来往往，大多都是看她一眼后便匆匆移开视线，有孩童对她生了好奇之心想要上前，却被家里长辈一把拉走。
小黑忍不住提醒道：“这里不能久待，那些人，很忌惮妖族。”
而楚梨这通身火红，凡间罕见的四尾狐，落在凡人眼中，是妥妥的异类。
楚梨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是……
“我能去哪啊……”要是在云雾峰还好，可这里是凡人的地界，她根本不认得路。
“你不是吃了些灵果吗，随便找个山林修炼些日子，等化形了不就想去哪去哪了。”小黑无奈帮她出起了主意。
楚梨想了想，也是，虽说跟着楚见棠的确不用担心没命，但是他时不时散发出来的冷冽气息，也把她吓得不轻。
虽然这么想，但楚梨还是有些微的郁闷。
早知道……就不贪吃那些白糖糕了。
小黑已经看不下去了，催促道：“还愣着干嘛，再不走，小心要被当成妖怪抓起来烧了！”
远处的巷口，轻风卷起楚见棠的衣摆，他眸光半敛，看着缩成一团的小狐狸，神色并无任何波澜。
袖口的污渍早已被灵力抹去，可这些年，他早已不会也不屑在旁人身上耗费不必要的气力。
在她身上，他已有了几次的例外，但不论如何，也不过是一只小妖而已。
这样想着，楚见棠唇角勾起了往日云淡风轻的弧度，并无在意地转过身，便欲离开此地。
风忽然大了些，衣摆倏然扬起，余光中，小狐狸蓦地抬起头，看向他的方向。
相隔的距离并不算近，小狐狸浅灰色的双瞳中迸现而出的惊喜和依赖，便分毫不差地落入了楚见棠的眼中。
依赖？
这样的情绪，他从未在旁人身上见到过，无论是那些有求于他的修仙之人，亦或是以师友相善著称的出云宗。
楚见棠刚刚提起的脚步停了一瞬。
小狐狸眼顿时睁得更大了些，隔着人流，她蹒跚地挪着步子，朝他的方向跌跌撞撞地爬了过来。
而那眼中……隐隐闪烁着的些许雾气，随着她越来越快的速度，又渐渐凝成了些许晶亮。
胆子小成这样，居然哭了吗。
——真是丢人。
这般想着，楚见棠原本轻而易举就能离去的步伐却缓缓在原地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
“你跑快点啊！没看见他刚刚明显是要走了吗！”
“催什么催，疼死了啊！”楚梨欲哭无泪，早知道会崴到脚，刚刚跳下来就不那么着急了！
那个楚见棠也是，要么就消失地彻底些，要么就来拉她一把，她跑过去是不远，但是那些凡人异样的眼光和时不时就要踩住她尾巴的脚是真的要命啊！
楚梨疼得满眼泪光，就连视线也恍惚了起来，只能本着最打眼的那抹红影埋头冲，在距离他脚边只有几尺时，她用尽力气朝前一扑——
哎？
楚梨诧异地抬起头，便撞入了一双浸着深沉墨意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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