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柳澈的房间，顾泽回到了院子里。院中一直站着一个人，身材高大，身上穿着黑色长袍，一只五爪真龙绣在他的道袍上。
“盟主。”见顾泽从屋内出来，男子毕恭毕敬的躬身施礼。
“齐煜魂归，这消息应该确认无疑。”顾泽脸色有些不大好：“是我失算了，这么多年都没找到齐煜被打散的魂魄。”
这男子正是顾氏一族的本家二公子，顾楠。
听闻柳澈这次重伤回来，昏迷了许久。在他昏睡期间，曾无意识的呢喃了许多梦话，这其中就有齐煜的名字。当时顾泽就在柳澈身边照顾，一下子就起了警觉。再加上柳澈醒来后的表现，顾泽便确认了七八分。
“我的这个师兄，单纯的很，什么事都写在脸上，开心的不开心的，一目了然。”顾泽道：“他最不会撒谎，若有心事，我一眼就看得出来。”
顾楠仍有些不大相信：“百年前的血祭，可是禁术中最凶狠的那一个。我们为此牺牲了仙盟四五个德高望重的长老……齐煜可是当着众人的面灰飞烟灭的，他真的还能再回来吗？”
顾泽面容阴沉：“当年我师兄，用舍祭换下了齐煜的命。所谓舍祭，需用一魂、两感、三魄作为献祭。他当着我们的面，用移花接木之法换下了齐煜即将灰飞烟灭的魂魄，我们当时看到的，不过是他借机使用的障眼法。”
“破轮回，献六祭，断魂生，生魂亡，是谓舍祭。”
“我的师兄，为了他的徒弟，还真对自己狠得下心。”顾泽恨得咬牙切齿。
仙盟创办几百年来，从未出现如百年前一般的动荡。齐煜凭一己之力，想要撼动仙盟数百年基业，这对顾氏和陈氏一族而言，可谓是灭顶之灾。顾泽身为仙盟盟主、顾氏本家的正主，绝不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去查，看看师兄这些日子都接触了什么人。”顾泽吩咐道：“有任何的异样，都要报上来。切记，决不能把齐煜还活着的消息泄露出去。”
“是，我知道了。”
“齐煜即便是魂归，但他的灵力修为一定没有恢复。我们必须在他彻底恢复前找到他，除掉他。”
“我明白。”顾楠领命。
转身走了几步之后，顾楠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转身回来了：“盟主，碧川君他——”
“你想说什么？”
“碧川君早已背叛了三大世家，虽然柳氏是仙盟的创始家族之一，但如今力量单薄，只剩下他一个人。若要趁着此时除掉他，我想仙盟其他人，也不会有异议……”
顾楠还没说完，就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杀气，这股杀气夹杂着灵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顾楠背后泛起了一层冷汗，不敢继续说下去。
“柳澈的事情，自会有我负责。盟内若有人想要对他不利，我顾泽绝不会轻饶了他。”
“是、是……”
顾楠冷汗直流，不敢继续再说什么，飞快地离开了。
小院内又恢复了安静，顾泽在院内待了一会之后，也离开了。夕阳西下，空气转凉，柳澈打开窗户，灌进来的凉风让他忍不住又咳嗽了几声。
屋外窗子下，传来了“嗷呜——”一声，声音稚嫩，像是小灵兽发出来的。紧接着，一个小巧的身影从窗下一跃而起，扎进了柳澈的怀里。
“空空？”柳澈诧异的将怀里的小东西举了起来，这是一只小貔貅，还未成年。它浑身雪白，毛茸茸的缩成了一个球，不住地用小爪子蹭着柳澈的手指。
“这小东西，见了你就不理我了。”门外传来了一个男人的笑声：“我养了它百年，竟还不如你喂它的三年。”
柳澈将小貔貅轻轻抱在怀里，男人推门进来，屋内浓郁的药味和柳澈惨白的面容，让他敛了笑意，他皱眉道：“顾泽又来折磨你了？”
柳澈轻轻摇头，对自己遭受的折磨并不在意。如今他满脑子想的念的，都只有齐煜一个人。他还活着，当年的舍祭成功了，齐煜真的回来了。
来的人名叫苏安，是仙盟负责饲养神兽的修仙者，亦是柳澈的好友。他的这只貔貅，是以前齐煜和柳澈执行任务时偶然间捡到的。当时它还在蛋里，孵出来之后才知道，他们捡回来的是一枚龙蛋。
小貔貅通灵性，一生下来就和齐煜、柳澈很亲近。齐煜给它取名空空，因为它的胃口很大，给它喂什么都能吃得一干二净。它在流水涧待了三年多，直到齐煜出事。
空空之前一直是由齐煜负责喂养，他死后，柳澈像是丢了魂，整天发呆，什么话也不说。空空没了人喂养，一天天瘦了下去，后来苏安来看望柳澈时，将它捡了回去，这才养在身边。
这些年，苏安时常带着空空来看望柳澈，对于顾泽的所作所为，也有些了解。他震惊于顾泽的冷酷无情，对柳澈的遭遇更是忿忿不平。
“照我说，你就应该好好养好身子，等痊愈了和顾泽好好打一架，别把你的修为灵力用在养一把剑上。”苏安面露愠色：“齐煜都死了多少年了，人都没了，你还把他的剑像个宝贝一样供着。那可是吞噬灵力的剑，你的身体怎么吃得消？”
“他还活着。”
“是是是，你都说了一百年了，这话你骗得了自己，骗得了别人吗？”苏安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也就只有顾泽和你一样，他这么多年对你虐待折磨，不就是想从你嘴里问出齐煜的下落么，可结果呢？”
苏安从不相信齐煜还活着，当年齐煜身死的时候，他也在场，目睹了齐煜灰飞烟灭的全过程。任何一个人经历了那样的事，都不可能还活着。
“即便是舍祭，也不一定能成功，那毕竟是一命换一命的法术。你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性坚持了百余年，值得么？”
柳澈沉默无言，舍祭虽能以命换命，但却并不一定成功。就连记载这一禁术的书里，也清楚地写着“成败未知，须慎用”。但当时事出紧急，柳澈顾不得去计较成功与否，他只是想拼尽全力，不惜一切代价留住齐煜的命。
成败虽未知，但至少窥见了一线生机，那便够了。
还好，他的坚持是对的。
还好，他回来了。
苏安见柳澈又不说话了，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转了话题，换了个轻松的语气：“对了，你知道吗？昨夜展出的那柄凤羽匕首，竟然认主了？”
柳澈诧异：“是煜儿的那把杀鱼刀？”
“嘶——你小声点！”苏安没好气道：“我对外宣称那可是仙盟天才锻造的十二法器，名贵着呢，你能不能别说的这么廉价？”
“可那本来就是煜儿做鱼生的刀啊。”柳澈说的极其坦然。
苏安简直要被柳澈的死脑筋打败了。当年齐煜死后，有不少人觊觎他留下的法器和典籍，柳澈当时一蹶不振，顾不上这些俗物，全是苏安把这些东西收起来藏好。
齐煜留下的东西，自然都是宝贝。尤其他亲自注写的书籍，在修仙界更是炙手可热。大家都很好奇，齐煜是如何年纪轻轻就能拥有如此雄厚的修为，更有不少人花重金购买齐煜曾经翻阅过的**，甚至重金求他随手留下的草稿书画，想从中探得一点天机。
柳澈不忍心见齐煜毕生所学就这么断送了，于是便隐藏身份，化名水渊先生，在山坡上摆了一个茶棚，给那些想要学习齐煜术法的人送些典籍和书稿。
渐渐地，茶棚里的客人越来越多，名声也越来越大。
可这些前来求书问宝的人，并不都勤奋好学。有好多人到这里来，只是想从柳澈手里骗些东西来高价转手。这些人，只要在柳澈面前装出一副勤奋好学的模样，柳澈很轻易地就会倾囊相赠，把能给的能教的都送出去。
苏安被柳澈这个傻脑筋气的直咬牙，他是个爱钱的主，像柳澈这种罕见的冤大头，简直就是被人放在砧板上任人宰割。他觉得齐煜就算不死，看到柳澈这么糟践他的东西，恐怕也能气死了。
苏安从柳澈手中接下了茶棚的事，他将茶棚改成了食肆，不再赠送书稿典籍。食肆在他的经营下，越做越大，后来便改名为雅食居，成为了涤灵城最有名的饭庄。
“我在雅食居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法器认主。”苏安感叹道：“这或许和天惠门有关系吧，严慧那孩子带出来的徒弟，终究还是和齐煜亲近些。”
柳澈怔住了，他急忙追问：“你说是天惠门？”
苏安也愣了愣，没想到柳澈反应这么大：“对啊，就严慧那个小子的门派，你不会忘了吧？”
柳澈一把拽住了苏安的袖子，激动地眼里都闪着光：“那你、你有没有看到一个长得颇为英俊的后辈，大概——这么高，笑起来有两个酒窝，高鼻梁，大眼睛——”
苏安仔细回想了一下：“是有这么个人，身手倒是不错。”
柳澈舒了一口气，面露欢喜：“那就是煜儿。”
苏安僵住了。
柳澈眉眼里都是笑意，宛如和煦的春风，他已经许久都没有这么笑过了。自从齐煜死后，柳澈整个人也像是死了一大半。顾泽的折磨，对柳澈而言，远不及失去齐煜的痛苦。
苏安从没见柳澈这么颓废过，那样一个寡淡的人，生命中就像是没有半分波澜。可他却因为齐煜而翻起连连波涛，也因为齐煜而彻底干涸。
齐煜是柳澈的命。
苏安原本以为，失去齐煜会让柳澈从此浑浑噩噩，一蹶不振，却没想到，时隔百年，柳澈居然再次展露了笑颜。
“你说他……就是齐煜？”苏安仍不敢置信：“可他——容貌、声音都已经变了，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虽然样貌改变了，但我不会认错。”柳澈很笃定：“在仙绣镇，他用禁术净化了物魔。这是煜儿独有的术法，我不会认错。”
苏安唏嘘不已，这世上最熟悉齐煜的人，非柳澈莫属，如果柳澈说他就是齐煜，那便绝不会错。
“他——竟然真的回来了。”苏安也是又惊又喜，齐煜回归，可谓是修仙界天大的事，当年那些被压迫不敢再发声的小门派，如今也总算是盼到了希望。
“那还等什么，你还不赶快告诉他真相！”苏安兴奋不已：“当年的事，只要稍微解释一下，齐煜一定会相信你。到时候你们联手，顾泽那王八蛋怎么可能还有好果子吃。”
“不行！”柳澈急忙阻止苏安：“不能告诉煜儿！”
苏安不解：“为什么？你怕他不原谅你？”
柳澈轻轻别过脸，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如果告诉煜儿，顾泽就是当年设下血祭的真凶，以煜儿的脾气一定会找顾泽寻仇。可现在，他们俩人的实力太悬殊了，煜儿根本不可能斗得过顾泽。”
现在距离当年二人的争斗，已经过去了百年。顾泽百年来修为突飞猛进，早已不可同日而语。但齐煜如今却只是个小门派里未出师的小徒弟，以他现在的实力，根本不会有任何的追随者。
苏安想了想，也认同了柳澈的顾虑。
但其实柳澈还有别的顾虑：虽然当年事出有因，但是亲手将齐煜挫骨扬灰的人确实是他。齐煜临死前那震惊和愤恨的神情，至今仍频频出现在柳澈的噩梦里。
柳澈真的不敢想象，如果齐煜并没有选择原谅他，或者只是原谅，但却至此之后永远和他保持距离，那会怎样？
失而复得，是惊喜。
可若再次失去，柳澈真的不知道，自己撑不撑得住。
他怕，真的很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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