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煜回来之后，不是没想过和柳澈重逢的场面。只是他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能再见到他。
时隔百年，柳澈依然和以前一样，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齐煜的错觉，他总觉得柳澈的眼神变得空洞了许多，神情也有些憔悴，竟带了些沧桑之感。以前柳澈虽然也不爱说话，但眼神里却是带着光，旁人或许不晓得，但齐煜明白，柳澈外表看似冷漠，其实内心比谁都温柔。
可如今，他的眼神里却没有了往日的光，就像一潭死水，再不能掀起半分涟漪。
空洞的像失了灵魂。
这百年来，莫非他……过得不好吗？
齐煜内心涌上这个念头，可很快他就反应过来，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齐煜啊齐煜，你真是贱，他过得怎么样关你屁事，那可是你的仇人，将你抽魂剔骨的罪魁祸首！
院子里的动静，让其他歇息的师兄弟也都转醒了。杜浩和孙淼也跟着趴到了窗边，露出一个脑袋。看到窗外的来人时，两人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糟了，怎么来的是碧川君？”杜浩哭丧着脸：“真是冤家路窄，师父在仙盟最讨厌的可就是他了。”
孙淼脸色也不好，他很少看到师父动怒，之前唯一见到的一次，还是碧川君来天惠门办公事，正好遇见他们晨省拜师祖的时候。孙淼还记得，当时碧川君在画像前站了许久，不知道在想什么，后来师父赶到，见状第一次动怒，竟是把碧川君直接赶出了天惠门。
“师兄，咱们师父究竟为什么那么讨厌碧川君啊？”孙淼入天惠门不久，不了解其中缘由：“民间传闻碧川君是仙盟功臣，不仅道行深，而且为人正直，曾大义灭亲，剿杀仙盟叛徒，在民间颇为受尊敬——”
“嘘！”杜浩闻言，吓出一身冷汗：“这话以后你可千万别再说了。你可知碧川君当年杀的人是谁？那可是仙盟第一才子、我们的师祖齐煜！”
“啊？？”
孙淼险些惊叫出声，杜浩手忙脚乱的捂住了孙淼的嘴，把他拽到了一边。好在窗外的人并没察觉这里的动静，孙淼惊吓之余，平复了下心绪，拨开杜浩的手：
“可我听说，碧川君柳澈大义灭亲，杀的是自己唯一的徒弟——”
孙淼的大脑在此刻总算是转过了弯：“你是说我们的师祖就是碧川君的徒弟？！”
百年前的纷争，如今留下的痕迹已经不多了。经历过那场纷乱的人，要么已逝，要么便缄口不语，留下来的记录也少之又少。当年齐煜的名号响彻仙盟，可谓无人不知，但如今年轻一辈中，恐怕已经鲜有人知道他的来历了。
孙淼对于齐煜知之甚少，但是对“柳澈的徒弟”却略有耳闻。因为碧川君柳澈此生只收了一个徒弟，从小养在身边，相依作伴。坊间传说，他的这个徒弟，不务正业，顽劣不堪，明明身处修仙正派，却偏偏喜欢钻研禁术邪法，不听柳澈管教。
民间关于齐煜的说法，杜浩也听说过一些。他跟在严慧身边的时间最长，偶尔也听师父提起过齐煜的事。和坊间流传的传言不同，严慧口中的齐煜，天资聪慧，道法精湛，为人随和友善，对师尊更是尊敬有加。
“我听师父说过，咱们师祖啊，是仙盟几百年才出一个的天才，是神童。从小就悟性很高，年仅8岁就入了仙盟，拜在了柳澈门下。他天赋很高，别人需要学习数年乃至数十年才能掌握的术法，他往往很快就能掌握。”
“他二十二岁的时候，正值仙盟新任盟主选拔，当时最有实力当选的人，一个是当年仙盟二弟子昊煌尊，也就是现如今的盟主顾泽，另一个就是齐煜。”
“等等，为什么不是碧川君柳澈？”
孙淼听得云里雾里，按照辈分和年龄算，身为大弟子的柳澈才最有可能和顾泽一较高下吧。
杜浩微微叹了口气，接着道：“当时我也奇怪，可听师父说，柳澈这个人吧，六根忒清净了，性子寡淡的紧，什么都不争，什么都不要。仙盟盟主这个身份，他压根没想着争一争，或许对他而言，根本不在乎。”
“反倒是他的徒弟，更有几分抱负。”
孙淼瞥了一眼窗外的碧川君，面对满是怒火的严慧，他脸上没有生气或者委屈，更多的是茫然，孙淼甚至怀疑，他究竟有没有在听？
“按照仙盟以前的规定，如盟中没有挑战者，则应从上任盟主的直系弟子中选出一人继任盟主之位。前任盟主释玄真人只有两个徒弟，柳澈无心相争，盟主之位自然就落在了顾泽身上。”
“如果没有齐煜出言挑战，恐怕日后也不会闹出那么大的动静。”
孙淼思忖片刻：“可齐煜那么年轻，资历也浅，仙盟竟能同意他当候选人？”
“有什么不同意的。齐煜二十岁的时候就出师了，论实力足以和顾泽相较高下，虽然资历浅，但是他在仙盟中的人气却很高，尤其在当时年轻一辈的人中，支持齐煜的人不在少数。”
“顾泽资历深，齐煜实力强，两人平分秋色，听说这次仙盟盟主选拔，是继仙盟成立以来，竞争最为激烈的一次。”
杜浩听师父讲起这段经历的时候，心里就有些激动、一个是仙盟的天才神童，另一个是上届盟主的直系弟子，论资历论实力，顾泽理应继承盟主之位，可偏偏齐煜不认这个理，他也想要闯一闯，凭自己的实力在仙盟中开创一番新的格局。
严慧说，齐煜不喜欢仙盟一些老掉牙的教条，尤其是入盟弟子，皆必须有修仙世家的推荐函，不纳散修这条。
仙盟当年创办之初，便是由三大修仙世家顾氏、陈氏、柳氏合力创办。后柳氏一族遭遇邪祟复仇，全族灭门，除了柳澈再无旁人，仙盟便由顾家和陈家两大修仙世家为主。推荐制的建立，也是为了巩固两大家族的地位。
可因为这个规定，导致了很多优秀的散修无法进仙盟，更有些人为了得到那一纸书信，巴结奉承两大家族的直系或旁系门主，做出不少糊涂事，甚至白白浪费了几年甚至几十年修行时间。
“齐煜主张废除修仙世家推荐制，放开仙盟入盟考试的门槛，只要想入仙盟者，可直接报名，凭实力争夺入盟资格，与修仙世家弟子一视同仁。”
孙淼听着两眼放了光，如果这件事真的成真了，那就意味着打破了仙盟长久以来以修仙世家为主导的格局，彻底面向整个修仙界广纳弟子。这是一番全新的格局，可以说打破了修仙界几百年来的传统。
“可这件事太困难了，齐煜的主张可以说撼动了两大修仙世家的根基。他们这几百年来，因为掌握仙盟特权而不断地发展壮大，单说顾家，就连专门种植灵草的旁系就有十三支。”
“这些旁支大多是修仙小派，为了得到世家的推荐信，给自家弟子争入盟资格才一直兢兢业业的为顾家办事。倘若没了特权，就意味着动摇了顾家和陈家几百年的基业，他们怎么会坐以待毙。”
孙淼沉默无言，他刚入天惠门不久，对修仙界内各种复杂的关系还不甚了解，但是仙盟的人是惹不起的这个道理，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尤其是顾家和陈家，即便是严厉如师父，也明确的告诉他们切不可招惹。
孙淼年纪尚幼，不知道为什么仅仅因为家族不同就要忍气吞声的道理。可他却明白，齐煜要做的事很了不起，是那种一般人想做却不敢做的事。
“那后来呢？”孙淼接着问。
“齐煜和顾泽之争，可以说是自仙盟建立以来最激烈的一次盟主争夺。齐煜虽年幼，但在修仙界中人气颇高，甚至一些常年忍气吞声的小门派，也公开声明支持齐煜。仙盟内更是化成了两派，以修仙世家为主的内门弟子支持顾泽，而出身低微的外门弟子则大多支持齐煜。”
“当时碧川君在仙盟也是一言九鼎的人物，不少修仙者原地观望，正是想要等碧川君做出抉择。可惜的是，碧川君却迟迟没有表态，临近比试前两天，他更是闭门不出，真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孙淼想了想：“想来碧川君也是无奈吧，毕竟一个是从小养大的徒弟，另一个是一起长大的同门师弟，左右都是至亲之人，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齐煜在一旁一直沉默无言，他当年也是如此想的，顾泽是柳澈的同门师弟，两人从小便在一起修行。在齐煜拜师之前，一直陪在柳澈身边的，就是顾泽。
柳澈对顾泽与常人不同，但凡顾泽来流水阁找他时，柳澈总会亲自相迎。柳澈言语不多，能说一句绝不说两句，但和顾泽品茶聊天时，话语间明显多了许多。
为此，小齐煜也曾酸酸的抱怨过，说师尊平时对他好，可一看见顾师叔，就顾不上徒儿了。
柳澈只是淡淡的笑笑，用指尖轻轻的点了他额头：“你这小鬼，怎还学会争宠了？”
齐煜嘟嘴，柳澈无奈，将小齐煜抱在怀里，轻声叹道：“师父离开得早，走之前告诉我说，双生（顾泽字）心思重，易偏激，需多与他沟通交流，方可让他走在正道上。我就这么一个师弟，从小与他一起长大，自比旁人亲近些。我若不对他上心，那就枉为兄长了。”
因此在筹备比试的那段时间里，齐煜一直都没有去打扰师尊。他知道柳澈心里必不会好受，可要想争夺盟主之位，和顾泽的争斗便不可避免。齐煜不想让师尊为难，便先选择了退避。
可他的这份苦心，却从未被柳澈看在眼里。他原以为师尊闭门不出是为了不陷入两难之地，却没想到他却早就做出了选择。
“听闻在正式比试当日，齐煜和顾泽互相较量了仙术、乐律、药理、剑法，都未分出胜负，因齐煜年轻，不少观望的人开始朝齐煜动摇，毕竟仙盟自创立以来，还未遇到过如此资历浅实力强的人。可是等到最后一轮比试阵法的时候，却意外出了岔子。”
杜浩顿了顿，神色凝重：“齐煜求胜心切，竟然在布阵时动用了禁术邪法。那是极其凶残的血祭，他对顾泽动了杀念。”
“盟主之位的争夺，以切磋较量为先，不伤性命。但齐煜竟起了杀心，这在仙盟是万不能被允许的。盟中长老原打算终止比试，可齐煜却不知是怎地，竟以仙盟长老为祭品，强行继续血祭。”
“怎么会这样？”孙淼怔住了：“可、可这没有道理啊？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齐煜当时想必知道自己未必会赢，所以才孤注一掷，出此下策。他是想借机在仙盟内发起叛乱，彻底推翻仙盟顽固的教条宗旨，注入新的血液。他已经走到最后一步，事到如今不能功亏一篑。”
“听说当时所有旁观的修仙者都震惊了，他们从没想过盟主之争会造成这样的局面。可是既然齐煜拉开了反叛的弓，也就没有回头路了。场面乱作一团，仙盟内两大阵营之间彻底决裂，顾泽被齐煜的阵法所困，动弹不得。”
齐煜破釜沉舟的举动，无疑是想走一条捷径。可是仙盟成立数百年，要想动摇根基需得循序渐进，不可冒进。他如此行事，即便成功也难以收服人心，倘若失败则更是万劫不复。
孙淼惋惜，但过去的事实不能更改，那场争斗，最后还是有了一个结果。
顾泽胜了。
“顾泽当时性命垂危，千钧一发之际，是碧川君柳澈救了他。齐煜的阵法被强行打断，遭到反噬，身受重伤——”
杜浩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柳澈向来寡淡清心，从未因为什么事真正动怒。可据说那天碧川君面容决绝，不顾齐煜已经身受重伤，强行施展剥魂术，抽魂毁魄，亲手把自己的徒弟挫骨扬灰。”
“柳澈下手狠绝，一出手就是杀招，不仅杀了齐煜，还断了他入轮回的路。齐煜一死，支持他的那一派纷纷倒台，再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顾泽和柳澈趁机重整仙盟，清剿了不少旁支门派。”
孙淼闻言，逐渐明白过来：“所以碧川君一开始……就是顾泽的人？”
“柳澈和顾泽师出同门，又是一起长大的师兄弟，情分自然和齐煜不同。倘若齐煜未对顾泽下杀心，恐怕柳澈也不会做的这么决绝。可是……唉……”
杜浩叹了口气，没再继续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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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顾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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