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齐煜突然听见耳边传来不大不小的鞭炮声,这声音时近时远,仿佛和他不在一个时空。齐煜本在闭目调息,猛地睁开眼睛,只见柳澈面露痛苦,额头上的汗水不住地往下滴,他紧闭着双眼,左臂上的黑雾翻滚的愈加汹涌。
“师、碧川君!”
柳澈没有说话,但他的声音却通过传音术传到了齐煜的耳边:“这是魔的业障,它在把我们拉进去。”
魔的业障,是它成魔前经历的恩怨是非。齐煜正想回话,那只物魔突然释放出浓浓的黑色雾气,齐煜下意识的伸手一挡,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一户人家前。
鞭炮爆竹声震耳欲聋,狭小的街巷里围着观望的街坊四邻,街巷前停放着一顶轿子,而他做小厮的打扮,毕恭毕敬的站在轿边。
“恭喜三娘,您的儿子中了举人,今后可就要飞黄腾达了!”
“三娘真好命,养的儿子真争气啊,啧啧!”
青石小路的尽头,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女人笑盈盈的和来往的宾客寒暄,脸上洋溢着止不住的笑意。轿帘缓缓掀开,一个白净的书生走了出来。三娘见他,更是激动不已,赶忙迎了上来。
“娘!”
书生激动地唤道,三娘“哎”了一声,眼角渗出泪,边笑着边抹眼泪。书生在她面前恭敬的跪拜,行了一个大礼。
“好孩子,快起来,地上凉。娘给你炖了汤,快进屋快进屋!”
齐煜附身的人是这书生的书仆,书生名为聂子瑜,是聂家村新考上的举人。
聂家村地处偏僻,祖祖辈辈都务农,生活着三十几户人家,没有学堂。卢三娘是个寡妇,丈夫下雨天出门干活不幸摔下山坡,早早的走了,只留下她和年仅3岁的儿子聂子瑜。
卢三娘从小就不让聂子瑜干农活,不顾亲朋反对,把他送到了山脚下的仙绣镇念书。没了男人,卢三娘便把农地卖了,买了辆纺车,靠织布赚钱供儿子上学。
卢三娘织布手艺高超,价格也不贵,日子过得虽苦累些,但也不缺吃穿。聂子瑜是个孝顺争气的孩子,虽出生贫寒,却比旁人都刻苦,寒窗苦读十载,终也中了举,落得功成名就。
聂子瑜此次回乡的目的,就是要把他母亲接到仙绣镇好好享清福。他已经在县衙谋了一份县丞的职位,县令老爷也很看好他,正商议着要把家里的独女嫁给他。
慈母孝子的故事,齐煜在书里看到过不少。齐煜此时的心思,压根不在这对母子身上。他既然进了物魔的业障中,那也就意味着柳澈也进来了。可是齐煜四下打量了一圈,也没看到柳澈的身影。
直到破晓之前,恐怕他们都要被迫一直待在这个业障里了。齐煜不耐烦的啧了一声,现如今修为浅灵力弱,处处都要受限,还要被迫听物魔唠家常。也不知柳澈跑到哪里去了,他的灵力能不能撑得住这业障的魔气。
作为聂子瑜的书仆,齐煜需要做的并不多。聂子瑜学业已成,又谋了好差事,齐煜要做的就是帮他选个宅子,安顿好卢三娘,安排好娶亲的事罢了。
吉日很快就选定了,聂子瑜和卢三娘都对这门亲事很满意。齐煜在忙着扮演好自己角色的同时,仍在到处寻找柳澈,可齐煜都快把聂家翻了个遍,也没找到柳澈的身影。
莫非柳澈未曾进来?
齐煜觉得不对,当时他距离那魔仍有数丈远的距离,尚且被卷入了进来,柳澈与那魔近在咫尺,不可能全身而退。
等到大婚大日,齐煜总算明白为什么找不到柳澈了。
那新人娘子身边服侍的陪嫁婢女,不是碧川君又是谁?
柳澈本就长得斯文白净,面容带着几分阴柔之美,齐煜以前就开玩笑,说师尊若扮成女子,肯定能迷倒一众仙者,引得众人不问修仙只求美人。齐煜记得当时师尊被他这个比喻说的哭笑不得,只无奈笑答,此生绝不碰女裙。
然而凡事总没有绝对,碧川君这脸被打的生疼。
齐煜看着柳澈一板一眼的扶着新人娘子出了花轿,举手投足间竟真有几分女子姿色。柳澈似乎也感觉到了这里有灵力,举目四下寻找,很快就看到了站在新郎边的齐煜。
四目相对,齐煜呼吸一滞——柳澈今日略施了脂粉,往常随意挽在身后的长发也精心收拾过,虽没带什么华丽的钗环首饰,但是却有几分清雅出尘的美感。
好美……
齐煜下意识的喃喃,心跳的飞快。
柳澈显然也认出了齐煜,他脸一红,飞快的别过视线。自己的这幅模样,竟然被后辈小生看见了,身为碧川君,实在太过失态。
柳澈本就白皙,脸一红,更带了几分娇羞感。齐煜身边,已经有好几个小厮侍卫注意到了他,低头交耳的窃窃私语,就连聂子瑜也多看了他几眼。
“新娘旁边那个陪嫁侍女,看着好漂亮。”
“就是就是,而且脸怎么那么红,害羞了吗?”
他们越是关注柳澈,柳澈的脸就越红,跟熟透的苹果一样。他心里有些慌乱了,扶着新娘的手微微颤抖,新娘似乎也感受到了异样,停下了脚步。
“珠儿,怎么了?”
柳澈语塞,面对这突发情况,他不知道怎么回答。正当他茫然失措的时候,一个身影突然出现,拉着他的胳膊往旁边轻拽,柳澈一个趔趄,扑在一个宽大温暖的怀抱里。
“碧川君莫慌,晚辈不会将今日之事说出去的,您放心。”
齐煜在柳澈耳边低语,温热的呼吸打在柳澈的耳畔,他不禁打了一个哆嗦,心跳漏了几拍。
齐煜出现,挡住了身后那几个见色起意的眼神,他特意用宽大的衣袖遮住了柳澈的面容。
“诸位见谅,我看这位婢女面颊潮红,呼吸急促,想是感染了风寒。今日大喜的日子,不能冲撞了各位,我先带她下去休息。”
齐煜朝聂子瑜点点头,算是打招呼。聂子瑜应允后,齐煜便径直抱起柳澈,从侧门离开了婚礼现场。
直到周围没什么声响之后,齐煜才慢慢放下柳澈。柳澈被这么一路抱过来,脸更是红到了耳根,一恢复自由,立刻退后了好几步。
柳澈语无伦次:“你……今日之事……”
齐煜心里觉得好笑,脸上却仍维持着恭敬的神情:“碧川君放心,您穿女裙陪嫁之事,晚辈绝不会多言语半句。”
也不知是不是齐煜故意的,“穿女裙陪嫁”几个字,说的力道特意重了几分。柳澈努力端正了下仪态,尴尬的咳嗽了声:“咳……嗯。”
“不过恕晚辈直言,您大可不必觉得羞涩,当今修仙界,能将女裙穿的如此惊若天人,比女子更美的人,恐怕也就只有碧川君您了。”
齐煜颇为赞赏的竖起了大拇指。
柳澈又羞又恼,可配上这幅打扮,又多了几分嗔怪的意味:“……莫要胡言。”
齐煜扬起嘴角,心情大好。
玩笑归玩笑,眼下也得先办正事。齐煜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简明扼要的和柳澈汇报了一下,柳澈也把在县令府备嫁时的所见所闻,告诉了齐煜。
“县令姜远如今年逾五十,老来得女,取名姜淑。女儿一直养在深闺中,是全家的掌上明珠。聂子瑜是仙绣镇新晋的举人,一表人才,虽出身寒门,但颇得县令一家的赏识。”
“听闻聂子瑜为人重孝道,中了举人之后,便张罗着要将老母亲接到仙绣镇奉养,再不让她织布。县令感念其孝心,便给了他县丞的职位。”
齐煜回想起刚入业障的时候,聂子瑜在老宅前跪拜卢三娘的情形,那一举一动十分恭敬,眼角还带着泪,情真意切,不像是能伪装出来的。
“那这么看,聂子瑜还真真是个孝子。”
可但凡能孕育出物魔,必经历过大悲大痛。无论这物魔出自聂家还是姜家,这今后的日子必将太平不了。
柳澈接着道:“物魔必有本体,我们既然暂时出不去,不如趁此机会调查这物魔的来历。这魔眼下虽掀不起什么风浪,但它的魔性很强,恐怕要不了多久,修为就会更进一步,届时恐怕将更加棘手。”
齐煜赞同柳澈的看法,两人便商议,先按兵不动,看看这物魔的业障究竟如何发展。
新婚后的日子,平淡而又温馨。聂子瑜和姜淑住进了新宅子里,卢三娘住在偏房,姜淑带进来一个陪嫁丫鬟,两个婢女,一个老嬷嬷,安排在了后房。
屋子大,人也多了,需要做的事便也多了。挑水砍柴、洗衣做饭,这些都需要人打理。姜淑的婢女和老嬷嬷是娘家人,专门伺候小姐的起居,不做杂事。
这诺大的院子,便只能交给卢三娘打理。
自从搬进来后,她仍习惯每日卯时起床,打扫院子,把屋里屋外收拾一番,以前她只需照顾聂子瑜一个人,可现在屋子里人多了,需要做的家事也增加了,她每日除了洗衣打扫之外,还要给这屋子里一大家子的人做饭。
这日子看似平静,却在一日日平淡无奇的日子中,将矛盾越积累越深。
大约婚后两个月左右的时间,一日清晨,从聂子瑜的房间内传来了杯盏摔在地上的声响,屋内姜淑气愤的将刚端来的早餐全部摔在地上,聂子瑜则一脸无奈。
“我说过多少遍了,我不喜欢喝粥!”姜淑气鼓鼓的坐在床边:“还有你娘做的那些菜,里面又是生葱又是生蒜,那是人吃的东西吗?臭死人了!”
聂子瑜无奈道:“我娘是乡下人,爱吃这个,你若不喜欢,我让她重新给你做些就是了,何必发这么大的火。”
姜淑闻言更气了:“光是早饭做得差也就算了,你看看她炒的菜,什么麻婆豆腐、麻辣鸡丁……全都是辣的要死的菜。我是江南出身,吃不惯这些重口的东西,可她每每都做这些,这不是摆明了跟我做对吗?”
聂子瑜安慰道:“这你就冤枉我娘了,她是川蜀娘子,这些是她最擅长的菜,再说前日她不是做了你最爱吃的醋鱼了吗?”
“那味道根本就不对,难吃得很。”姜淑抱怨:“我不管,你若真想为我好,要么就让你娘学着去做江南菜,要么就请个厨娘。”
聂子瑜面露难色,姜淑抱怨饭食的事,也不是一两天了。他也想过是否给家里请个厨娘,可是如今家里人多,开支大,他虽是个县丞,但收入也只将将够能养活这些人。
姜淑知晓他心疼钱,可她从小娇生惯养,受不得半点委屈,这如今嫁了人,却连肚子都填不饱,这传出去还不叫人笑话。姜淑心里委屈,眼泪像是簌簌坠落的珍珠,娇声抽泣,惹人怜惜。
聂子瑜拗不过,还是服了软,娇妻毕竟是县令大人的独女,若跟着他吃了苦受了罪,传到县令耳边也不好。
无奈之下,聂子瑜只得求母亲。卢三娘听闻此事之后,沉默不语许久,她知晓自己的儿子手头不宽裕,姜淑又是小姐出身,是他们高攀了,如今因为饭食这点小事得罪县令,实在是不值当。
当夜,卢三娘便重新打开了纺织机,织了两匹布,送给了仙绣镇江南菜馆的厨子,权当学艺的礼金。
虽说是享清福,可是卢三娘却比以前在山坳里过的更忙碌了。
人人都羡慕,说卢三娘是个有福气的,儿子争气又孝顺,如今又是县令的亲家。卢三娘闻言,只是淡淡的笑笑,不言语。
儿子是个好孩子,仙绣镇也是个好地方,只是她这心里却总是飘荡荡的,没有踏实的感觉。左邻右舍都是陌生人,平日里也不常走动,偶有闲下来的时候,周围也没人说个话。
卢三娘渐渐地也就不说话了,平日要么就干活,要么就坐在院子里发呆。
说真的,齐煜觉得这物魔的业障实在是有些无趣的很,卢三娘的境遇虽然让人唏嘘,但这也不过是千万家庭中最寻常的事,更何况卢三娘也并不算是最倒霉的那个,毕竟她的儿子是打心眼里孝顺她。
母慈子孝就谢天谢地了,毕竟慈母生下混账儿子的事,数不胜数。
齐煜百无聊赖,他坐在柳澈屋外的凉亭内,喂着池塘里几条小鲤鱼,鲤鱼争相吃食,欢快地摇着鱼尾,激起圈圈涟漪。
“能幻化出物灵的东西,想必都是主人精心呵护之物。”齐煜打了个哈欠:“这几日我把聂府上下都摸索了一遍,还是没感应到任何物灵的气息。”
柳澈此时手里正拿着刺绣,皱着眉不知该如何下针。这是小姐交给他缝补的衣裳,衣摆处的一处梅花刺绣开了线,需要他缝补。
“或许我们此时所处的时空,是物灵即将幻化而未成之时。物魔的业障,是从它诞生出灵识那一刻开始算,而非幻化之日。”
柳澈思量了许久,对准梅花的花心扎下针:“灵识即已诞生,幻化之日便指日可待。我们暂且稍安勿躁,看它接下来会如何做。”
齐煜点头,现如今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两人之间重新陷入沉默,柳澈对着刺绣缝补了几针,空气中安静的只有鲤鱼游水的声响,衬托着气氛更加诡异。
师尊绣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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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业障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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