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卿云在窗外透进的阳光中缓缓睁开了眼。
他周身温暖,被紧紧裹在裘被,肌肤摩挲布料的质感尤其清晰。
周身温暖最甚的地方,来自腰际和侧肩。
此刻秋辞侧身埋在他肩颈,坚热的双臂环在他腰际,身体侧蜷,看上去睡得恬静又安详。
他不忍心惊扰他,将裘被向上拢了拢,偏头让自己的脸靠紧他,指尖轻抚他的发,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他又一次陷入昏昏沉沉的睡眠。
等再醒过之后,发现身边的温暖已经不见,秋辞的位置已然空空如也。
他搂着裘被坐起,却见案几旁坐着一人。
秋辞坐在烛火前,正垂眸认真写字,感知到榻上的动静,侧头望过来,唇角倏然展开明若烛火的笑:“你醒了。”
接着便起了身走向他,坐在他身边榻上:“我用过净尘诀,也为你疗愈了昨日留下的伤痕,你可还有恙?如果有不适之处,务必告诉我。”
他忆起昨日之事,倍觉自己鲁莽恣睢,而师尊却无一分怨言与抗拒,一次次承接着来自自己的行径,直到风平浪息之后看到他身上的种种痕迹,才幡然发觉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而后满是怜惜地为他治愈身体留下的痕迹。
“没有……”沐卿云回答时脸上绯色漫起,埋下首去,直到眉眼都低到被间。
秋辞见他这般模样,忍不住抻出双臂,将他连着被子搂入怀中。
沐卿云贴近他的胸膛,清楚地听见来自他心腔的跳动。
如此地真实。
窗外天光投入室内,眼前一切明亮而美好。
他们一齐将昨夜的一室狼藉理好,秋辞拿着厚厚一层宣纸递交于他:“你写的字我都重新整理好了,破损之处,也全部修复。看有无纰漏?”
沐卿云接过,抱在怀中:“应是没有的……”便折身将其放入柜中。
秋辞笑眼盈盈,驻定原地,专注看着他的背影,心头幸福之感仍未褪去。
柜子下方的位置满了,需将东西往上放几格,沐卿云搬来一旁凳子踩在上面,将柜门打开,手臂前伸。
秋辞见到这一幕时,心头暗惊。
他骤然上前:“我来。”
接过他手中宣纸,扬手一招,那宣纸便归入最上层格间。
“师尊,你的灵体——”秋辞做完这件事之后探手要为他诊脉,沐卿云刚说一句“无妨”,秋辞却近身上来。
牵起他的手探查之后,秋辞心头又是一惊。果然……灵体大损,已与寻常修士无所区别,所以方才一件小事都格外费力。
为仙盟所行之事,竟至他损身至此。
想到这点,秋辞忍不住扼腕叹息,为他感到心疼,他当即道:“师尊,让我为你治疗,助你恢复灵体。”
沐卿云察觉到他欲要作何,连忙摆手退让:“不行,你不能牺牲自己的力量,我修为仍在,没有关系……”
他话未说完,秋辞当即抱起了他。
秋辞施了定身咒之后带他重回榻上,将人轻轻放上榻,接着结印将自己玄力凝出。
自他额心升出金色灵流,再快速汇入沐卿云额心。
沐卿云感到身体的残损之处正被快速修补,他想阻止,可凭借目前的修为怎样都无法干涉,秋辞坐在他近前为他源源渡入治愈力量,笑言道:“师尊你看,这一幕,像不像合灵结契?”
沐卿云心头一悸,合灵结契,看上去确实也是这般景象。
他不禁脸热起来,秋辞的灵力汇成了他身体内的汩汩暖流,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身体里的每一寸灵力,每一缕流动的血,仿佛都是属于秋辞。
秋辞一次又一次把自己的珍贵之物给了他。
感受到灵脉尽被修复,秋辞方停下了仪式,只是仍未解开他身上的禁咒,而是俯身靠向他,呼吸轻拂在他的脸颊,微酥微痒。
“为你做这些,是我心甘情愿之事。”
“常伴一日,我便心系师尊一日,常伴一生,我便一辈子都待师尊好。”
他们眸光近距离相映,眼中尽是对方。
沐卿云睫毛颤动,低声道:“其实……合灵结契,也不是不可以……”
秋辞一瞬间惊了心。
没想到沐卿云竟会当面对他这般说。
他心头甜喜,情难自禁:“师尊……”
接着解开他禁咒,俯身倾下,用吻深深困住了他。
沐卿云被他覆没,抬起双手试图拥住他坚实后背,却在下一瞬,被他十指紧扣,双手按制于裘被间。
情到浓时,自难自抑。
帘幕摇动,烛火微颤。
……
日子如是静谧安然地过了不知多久,幻真之境里几近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速,可他们都同时期许,时间能永恒地停驻此刻。
“师尊,我想永远与你待在这里。”
秋千上,秋辞紧拥着怀中的人。
沐卿云靠在他肩头,静静望着远方的花田,他何尝不是,扣紧他五指,莞然道:“你现在,其实可以不必叫我师尊的。”
他的意思很明显,他们如今的关系已不再同于往日。
“好。”秋辞扣住他的五指,轻轻搁于膝头,没有犹豫地说出了对他的新称,那个无数次在梦里念想很久盼望有朝一日能说出口的名字。
“卿云。”他唤他。
“嗯。”
沐卿云应许,心里满是甜意。
“秋辞,我想送你一物。”沐卿云抬手,掌心光芒一现,凌霄呈于面前。当年他们产生分歧,秋辞将凌霄归还,如今他们终于相聚,他想将凌霄重赠于他。
“凌霄?”
“嗯。当年你将凌霄退于我之后,凌霄剑力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在它的心里,早已将你当成主人,如今你我难得重聚,我想将凌霄再赠与你,它如今也算是记载着你我二人情分之信物。”
“好。”秋辞欣然接过凌霄,默念剑诀便将其隐于虚境。
心里满是失而复得的感觉,真好。
秋辞拥着沐卿云,面对眼前花海,又想起之前沐卿云离开不久所梦之境,对沐卿云:“你离开之后,我总是透过食梦怪的梦核做梦,无数次看到幻真之境里你小时候生活的场景,也无数次看到你曾经的经历。”
“你具体都看到了些什么?”沐卿云好奇。
“我看到你很小时候,到长大,再到后来的成长轨迹。”秋辞娓娓道述,“我看到你好多次孤独一人守在幻真之境,等待着亲人的归来,那时我好想进入这里,陪着你,抱住你,让你不再孤身一人。”
秋辞:“我还看到你年少时的修行经历,你时常勤学苦练,每日不眠不休地完成师门布下的修行任务,你第一次出山游历,就遇到了痛苦之事,你当时一直在自责,我好想走到那时的你身边,告诉你,其实不用痛苦,人生在世,我们不是神,不可能救每一个人。即便是神,也无法尽善尽美。”
秋辞紧扣着他的手,缓缓摩挲着他指尖:“还有之后,你一次次目睹人间纷乱,目睹人族与妖族间的纷争,你见过了那么多黑暗的现世,却仍守着一腔赤诚,为苍生,为人间,这样的一颗心,让我深深动容。”
秋辞叹:“我曾经不明白苍生在你眼中有何分量,直到我无数次窥见你曾经的经历,我才知道,你所守护的一直未变,人族也好,妖族也罢,你想要的不过是人间大同。所以,十年前,你才会冒着牺牲自己的风险,选择与牧坤决一死战。”
“可是……卿云,你的不告而别让我痛楚了太久太久,这些年我寻不到你,也尝试了好多好多的办法,每当尝试无果的时候,我便深陷绝望,我在害怕——”秋辞吻向他额间,“我用心血点燃了燃魂灯,用十年灯灰寻你去向却得不到结果,他们告诉我,是因为你已身殒,才毫无变数。得知此事,我的世界在那一刻都黯淡无光,当时,我甚至想随你而去。”
“对不起……”沐卿云抱着他的手收紧,抬眼见秋辞隐有泪光,用指腹轻轻抚上他的颊,柔声问,“那后来,你又是如何进入了这幻真之境,并找到了我?”
“一切归功于牧江流的分身移魂之阵,他布下此阵,我入身之后,才有机会得来见你。”秋辞答。
“分身移魂……”沐卿云知晓此阵,此阵乃玄狐族秘术,玄狐族历代祭司尤擅术法,无怪牧江流知通此道。
只是……
“但我听闻,此阵极其危险。”沐卿云忙问他,“如今你的分魂所在何处?”
“在沉阴界。”秋辞道,“牧江流于宫中布阵。”
幻真之境与外界的时间流速不同,不知此刻外界是何年。沐卿云心中瞬然会知,秋辞不可能长守于此。
因为他的分魂留在外界,长久于此处境会很危险。
“秋辞。”沐卿云坐正身体侧脸看他,“你的安危最重要,你必须尽快魂归原位。”
“那,我离开之后,你还会走吗?”
“不会。”沐卿云摇头,“我此生会一直留在幻真之境,只要你不弃不离,我随时待你过来。”
“一言为定?”秋辞坐正。
“嗯,绝无戏言。”沐卿云保证。
秋辞看到了沐卿云眼中的坚定真心,他俯身捧住他的脸,在他额心印下重重一记:“卿云。”
“嗯。”
“你可还记得,你此前说过的合灵结契一事?”他柔声问他。
“记得。”
秋辞的吻暂时移让几分,与他深深对视:“那,我们现在可以吗?”
如许下庄重的誓约,他们都期待着誓约实现之日。
沐卿云刚欲回答,面前秋辞却突然倾身倒下,喷出一口血。
“秋辞!!”
沐卿云去扶他,秋辞周身却散出黑气,身体骤然成灰,接着又迅速聚拢成人形。
“定是分身移魂出了问题!”
而事实确是如此。
同一时刻,沉阴界,阵中。
牧江流正费心劳力结阵,上空却窜来一股浓烟,烟尘挟裹着牧坤狰狞可怖的脸。
秋辞的分身和分魂还留在阵中,情况危险!牧江流当即分出一手,击向上空,但牧坤显然有备而来,他避开他的攻势之后,直朝秋辞的分魂发动袭击。
秋辞分魂受到重击,当场散成烟尘。
牧江流赶紧收阵,准备强行将秋辞带出来。
幻真之境。
沐卿云扶住秋辞,惊惧道:“定是外界出了事,你快回去!”
“卿云……”秋辞抬手抚向他的脸,有些虚乏道,“你会等我回来的对吗?”
“嗯!”
“等我再回到这里,我们就合灵结契,好不好?”
“好!我等你回来!”
收到这句回答。
秋辞幸福展颜,然后散于现场。
沐卿云站在原地,仰头看着他消失离去的方向。
他会在这里等他回来。
-
幻真之境外。
牧坤击溃秋辞分魂之后,朝牧江流发动袭击,牧江流急于召秋辞回来,分不出精力与牧坤相抗,牧坤再度发出重击将他击得倒地。
牧江流口中喷出血,却无暇顾及他事,手中结阵手印维持。
牧坤降身阵前,准备给他来个终结:“去死——”
攻势刚结于手,却被身后一力重重击飞。
牧坤爬起来,只见原先秋辞分魂所在之处,竟站着秋辞。
这次是本体,不是分魂。
秋辞竟被召回。
牧坤知他部分分魂溃伤,再不似往日强大,深信自己足以与之相抗,便乘势扑打上去。
两人现场对打,三招之后,牧坤溃败,被秋辞击成散魂。
牧坤艰难凝成人身,指向他愤然不已:“敢出手与我相抗,你好大的胆子!”
“他又不是傻子,再不还手恐怕就会被你打死喽。”牧江流擦去唇畔血渍,站到秋辞斜后方。
“给你时间迅速离开此处,否则我将不留情面。”念在同族情分,秋辞留他一线机会。
“离开?!呵!你能站在今日这方地盘还不都是我的功劳?!要不是我在背后拼死拼活,你哪儿来的今日?”
“得了吧你!”牧江流知秋辞不擅争辩,出言当他嘴替,“是你把人家逼到如今这境地的吧,你要是想当这妖尊,不如你来上?”
“呵呵呵……秋辞,你怎么看,你该不会真是这么想的吧?”牧坤笑着问他。
秋辞眉头锁紧,面无表情沉睨着他:“不论我怎么想,我都不会允许你再伤害我身边的人。”
“呵!呵呵呵!”牧坤欲说什么,但只是笑,倏然离了现场。
牧坤走后,牧江流心有余悸地瘫坐在地,指着他抱怨起来:“你看看你,差点害死我了!”
“谢谢你。”秋辞发自内心表达了谢意,接着蹲在他身边,给他输去力量疗愈。
疗愈过程中,牧江流同他论事:“你找到他了吗?”
“找到了。”
“哦?除了这个可还有其他进展?”牧江流追问。
秋辞神色微微一窘,点点头。
牧江流瞬间会意:“不错,看来收获颇丰。”
“他等我回去合灵结契。”
“哦呦喂!”牧江流啧啧叹,“羡煞我也!”
但这欢悦并未持续多久。
秋辞突然稳不住身体,肩膀一阵重颤之后,周身散出溃散的生魂,牧江流大惊,连忙为他输入自己的力量,帮他稳固生魂。
良久之后,秋辞才稍有平复,坐正身体。
牧江流记起方才之事,不得不提醒他:“你要小心牧坤,方才阵中,他欲置你于死地。”
“我不会再让他伤害任何人。”秋辞绷紧身体,迫使自己站起来。
秋辞离开阁楼,牧江流送他。
踏足外界的那一瞬,两人却同时凝滞。
他们同时为眼前的景象所震惊。
阁外的长街,仿佛经过浩劫一般,原本穿行的妖族皆遭遇不测,他们的残躯横于街市,周身散出黑色残魂。
一只幼妖趴在地上,头骨破开一个大洞,散魂自其间溢出,其余魂力俨然已被吸干。
秋辞连忙冲过去欲救他,然而未等他接近,幼妖便化作了尘灰。
“那是……”牧江流因惊惧瞪大了眼睛。
“是牧坤。”秋辞眉目肃冷望着远方。
凡是出现在街市上的妖,皆被牧坤所害。
秋辞疾行回了宫,宫宇一路也尽是萧条颓败,他意识到这里刚刚也经历了一场浩劫。
他踏步进诛神殿,吸足了魂力的牧坤坐于阶上高位,浑身覆上了曾经的黑袍。
牧坤察觉他踪迹不为所动,而是悠然飨足地丢开了一只刚吸食完毕的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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