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相宜善解人意道:“定是你那位师弟做了什么惹仙人不愉快的事,不过仙人罚他睡鹅圈只是随口一说,不是真的想让他去那地方过夜。而仙人生气,则是认为你兄长作为大师兄,跟他在一起的日子最久,应该很了解他的性情,刀子嘴豆腐心,结果你兄长真的让人去睡鹅圈了,仙人由此觉得你兄长不懂事,不解上意,把你师弟气得半夜下山,伤了师徒情分。”
月寒山仙人的名声在人界和仙洲极为糟糕,幸亏司家祖祖辈辈都是研究神仙历史的,比普通人更了解个中内情,否则今日换别人来,听到元啸方才那通咆哮,指定吓得屁滚尿流,再也不敢踏入月寒山半步。
实际上,司家先祖曾想立传为四相无恒真君正名,于是来逐光顶过问仙人示意,当时元啸告诉司家先祖不必麻烦——
“世人议论有如沧海蜉蝣,生生不灭,尔等有余力为本尊著书,不如把这闲心花在纵情欢乐之上。需知议论如蜉蝣,尔等又何尝不是蜉蝣?蜉蝣一瞬,宇宙无恒,切莫蹉跎,遗恨万古。”
司家先祖闻言有如醍醐灌顶,回去就变卖了所有家产游历天下去了,以至于几百年过去,司家到现在还挣扎在穷苦之中,这一代全靠司相宜有点本事,能凭借兰因宗真人的头衔在南安境界混口饭吃。
司相宜小时候记恨过元啸一段时间,还时不时就来逐光顶的雪线上绕圈圈,把元啸骗出来与之下棋。
他每次都是一局就赢,把元啸气死过好几回,大骂他是“无耻竖子”。
后来他就进不了月寒山了,一踏过小鹿坡就会有一头凶巴巴的雄鹿跑出来撵他。
他小时候一直认为,若元啸不提点那段话,司家到现在肯定依旧是南安数一数二的富户,哪至于买本史册都还要省吃俭用。
后来他慢慢长大,如今已到而立之年,研读过越来越多的神仙历史和传闻故事之后,就再也不记恨元啸了,因为他发现这位仙人的通透都是表面的通透,洒脱都是表面的洒脱,仙人内心其实过得苦,仙人又不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苦得掉眼泪的样子,所以才色厉内荏,成日吵嚷。
今天早晨上山的时候他还挺忐忑,同时也怀着歉疚的心情,直到平平安安来到逐光顶附近,一路上半只鹿的影子都没见到,才终于松了口气。
陆幼宁听完司相宜的解释,捧着杯盏点点头,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
月寒山顶终年积雪,阳光刺眼,翠竹亭的竹帘遮挡了一部分雪亮的光芒,司相宜和陆幼宁窝在竹帘投下的条条浅淡笔直的阴影里,像缘竹而生的一朵大大的紫藤花伴着一粒小小的红梅花,开始了仙洲历史第一课。
“《八方志》有云,自下而上乃为仙,自上而下乃为神。仙者,山之人也;神者,物之源也。不过像月寒山仙人这种神,应该叫作宇宙之奥妙也。古时,仙为仙,神为神,二者并不混为一谈。如今上天界三千仙官虽也可称为“神”,却乃攀附之语,不可当真......”
......
时间很快来到午后,水无疆领着额头缠满绷带的萧储回到七宝香居。
一位女仙官与他二人一同前来。
萧储一回来就钻进隐元阁的静室抹眼泪去了,水无疆作为医者,自认为有疏导病人心中忧惧的职责,跟进静室哄人。
而那位身披金羽大氅的女仙官,高昂着头颅,像只高贵的神鸟一样,独自步入了七宝香居中心的花海。
“久违了,云棠尊者。”赵贻彤道。
“久违了,法正星君。”元啸立于一树海棠花下,皮笑肉不笑。
他说这话的时候有意无意瞥向赵贻彤身后,只见一道漆黑的影子在林中飞速穿梭,黑影正拖着某样东西,往红蕊组成的海洋深处游去。
赵贻彤敏锐察觉到元啸的视线,扭头一望,精准捕捉住红海深处的陆怀朔。
以及一个绿色的大摇篮。
“哦......不喜欢宝座,所以改乘婴儿车了?”
元啸:“......”
这位女仙官来自上天界司戮殿,是司戮殿法正堂的一把手,人唤一声“法正星君”。
上天界共有十二座神府,每座神府各司其职,拱卫着墨为尘所在的帝宫。
司戮殿掌管神律、刑罚、天赐、天谴,当初墨为尘要定元啸的罪,论罪檄文就是由司戮殿法正堂的星君赵贻彤起草的。
“尊者这位徒弟是何时收入门下的,此事可曾上报司戮殿?”赵贻彤问。
“四年前,你忙着满天下寻找九离神魂的时候。不过你现在想要追究本尊的过错已经晚了,墨为尘亲封他二人为仙界使者,你们司戮殿的手伸不到他二人身上。”元啸露出一个略带讥讽的笑,“怎么,这件事墨为尘没告诉你?没和你提前打个商量?”
赵贻彤的目光锐利似鹰,狠狠掇住元啸这张万古吊儿郎当的脸:“他二人有帝君庇护,你却是罪神一个。你作为师尊,放任徒弟欺辱同门,致使九离大司命被......”
赵贻彤深吸一口气,可能是觉得接下来要说的话很荒谬,浑身高傲的那个劲头弱下去三分:“被大白鹅啄伤......啄伤神躯,此事该当何罪?”
神躯?
该当何罪?
元啸翻出个惊天动地的白眼,赵贻彤从这个白眼里忆起两千多年的一幕。
她当时同墨为尘站在一起,于四相神殿千层白玉台阶下破口大骂,怒喷元啸是“灵智堪比仙洲极北冰原的冰冻猴子,眼瞎有如黄金海底只会钻洞的海蛇”,伏魔镣铐都要掏出来要和元啸打一架了,元啸当时也是翻了一个隔着八百米远也能看得一清二楚的白眼,回骂她和墨为尘是“狗”......
和“狗屎”。
由于墨为尘姓墨,从那以后墨为尘就有了一个雅号......
叫黑狗屎。
她则因为坐镇司戮殿,掌管律法,倒是无人敢唤她“赵狗”。
然而眼下——
“罪?赵狗,你清醒一些行不行?萧储只是一个身负九离丝缕神魂的凡人,他还不是大司命,你别一个口一个‘九离’的往萧狗脸上贴金。”
赵贻彤:“......”
元啸说这话的时候陆怀朔已经在往回走了,赵贻彤不想再与一个满嘴喷狗的恶棍纠缠,打算会会这个胆敢让九离睡鹅圈的凡人。
“这位便是陆仙君吧,久仰。”她遥望陆怀朔,先发制人道。
陆怀朔还从未被人叫过仙君,心中惶恐,加快脚步来到元啸身侧,向赵贻彤拱手行礼道:“见过......”
见过什么呢?
陆怀朔不认识这位仙君,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向元啸投去求助的眼神。
元啸扶着花枝,揪下一朵海棠,挑眼睨着赵贻彤,轻飘飘吐出两个字。
“赵狗。”
陆怀朔先是一愣,眼神在师尊和女仙君两人之间流转一瞬,察觉到某种微妙的敌意之后,脸上挤出恭敬而友善的微笑,朝赵贻彤亮出两排整洁的白牙。
“晚辈见过赵狗仙君!”
赵贻彤:“............”
七宝香居大白鹅夜袭神灵一事在这无比响亮的“赵狗仙君”四字中落下帷幕,赵贻彤神容惨然,活像吞了口黑狗......吞了口天地无量倾山帝君,愤愤道:“给萧小王爷收拾出一间体面的屋子让人住下,以后不可再委屈他去睡鹅圈,否则我定会秉明帝君,收回你们的仙使玉牌。”
陆怀朔开朗道:“俗话说长兄如父,晚辈定会照顾好师弟们的。”
长兄如父???
谁家好爹会让儿子睡鹅圈啊!
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一个赛一个的混蛋!臭不要脸!
赵贻彤简直想变成一只啄木鸟把整片海棠林啄个精光!把元啸和陆怀朔的头发啄秃!
一想到萧储要在这两个人手底下讨生活,她就想为九离掬一捧热泪,恨不能像墨瑄那样辞官下凡,也认元啸为师尊,天天以下犯上,治治这混蛋的脾气。
“陆仙君有这份心便好。”赵贻彤死死掐住掌心,回以一个不失体面的浅笑。
陆怀朔觉得赵贻彤的笑比哭还难看,像从地狱里爬出来要吃人的笑死鬼。
他稍微收敛表情,正色道:“晚辈昨夜确实思虑不周,害得萧师弟遭此磨难,以后定会尽到大师兄的本分,不再让师弟们受苦受累。”
他这番话说得诚恳,没有玩笑的意思。方才他见师尊与这位女君眼神交锋中火药味十足,知道这位女君肯定与师尊有过节,说不定落神谷剜神髓的时候这人就去给过师尊一刀,心中不忿,因而犯了个浑。可他终究是小辈,是凡人,学过三书六册,知道何为礼义廉耻,犯完浑心生悔意,于是正经起来,认认真真忏悔自己的过错。
他向赵贻彤露出一个饱含歉意的笑。
“......”
什么叫做歹竹出好笋?
这就叫做人在做天在看!
赵贻彤眼眶湿润了,凶狠地瞪了元啸一眼,那眼神仿佛在问:你这种王八蛋怎么可能教出这种好徒弟?!我不信!
元啸用眼神骂回去:狗才不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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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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