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魇尊上！尊上——求，求您饶小的一命！”
颤抖的声音从台阶下传来，在寂静的大堂里碰撞出细微的回声。话语之下还来杂着血液砸在石板上的声响，随之漾开的浓重腥气，久久不散。
被叫来堂前的魔族十指死死地扣着地板，跪了许久的膝盖早已毫无知觉。可他不敢挪动分毫，那王座上的人还没开口。
“啪嗒——”
一滴血珠砸落在他是双手之间，四处飞溅。
魔族骇然，忍不住偷眼瞄去，只看到那白色的衣角上多了一丝血色，耳边就听闻一个冷冽中带着嫌弃的声音念道:“脏了。
如冰刺入骨的寒意陡然升起，这魔手臂一软，本就弯曲的身体当即磕了下去。一连磕了十几个头，新溅出的血与之前的血迹混成了一片。
高位上的白墨肤色白皙，一双凤眼微微上挑，瞳色与常人比较浅，是少有的浅棕色，显得薄情给人锐利之感。可他那嘴角却是自然翘起，带着笑意，很好的综合了那股寒劲。此等的容貌完全称的上一句轩然霞举。
此刻他蹙了蹙眉，顺手拿了玉骨扇挡在鼻前，墨瞳顺着半阖的眼帘往旁侧一转，身后带着斗篷的人便上前制住了魔族。
“尊……尊上，小的不敢下毒害您，是四位将军!将军他们……”魔族哆哆嗦嗦吐露。
白墨移开扇子，手腕一抖合拢扇子，面上似笑非笑，虎牙微微露出，他轻飘飘扫了眼魔族：“将军？”
“不！不是!是叛徒！四位叛徒！他们勾结以驭灵宗为首的修士要，要……”魔族声音越来越小：“他们要里应外合围剿您，决心，决心将您置于死地……”
“哈哈哈哈哈，置我于死地?”白墨笑着鼓掌：“好！那本尊安心等待他们找上门！你且先行一步，替本尊去见见死去的族人，如何?”
话音落下，就见他慢慢抬起了身侧的手。玉白的手指尖上还沾着血点，秾丽得像落在雪地里的红梅，更像黄泉下爬出来的白骨。
魔族瞬间瘫软在地，想要逃离面前如同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白墨凤眼微挑，那好看到近乎优雅的手腕一转，底下的魔族连尖叫的机会都没有，就散成了一地尘埃。
很快白墨神情也渐渐归于冷漠，只是眼中疲惫未去。
灵力在结界上炸开，绚丽无比，像一场盛大的焰火。结界震颤中，体内毒素飞快蔓延，随着万蚁噬咬般的疼痛。
白墨咽下喉中血腥，没由来地想，自己倒是许久没见过烟火了。
……久到有些想念。
斗蓬人立马上前：“小白？”
白墨坐回椅子上，看着斗篷人摇摇头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走吧，别留了。”
斗篷人一时间踌躇不决，好一会儿才慢慢化为黑雾消失。
偌大的诛苍殿，灯火通明，视线所及，却无一活人。殿门没关，冷风一过，烛火摇曳间，显得分外孤寂。
白墨思索一番，所有事情都解决了，没有什么可担忧的。
再有半个时辰的狂轰滥炸，外面的那些废物小点心怎么都该进来了。
他的眉眼慢慢舒展，喃喃自语道：“够了。”他端起酒杯，在手中转了两周，然后一饮而尽。
魔气催动间，意识逐渐模糊。挺好的，起码安静。白墨想。
可能是他这辈子手上沾了太多血，老天连他死前最后一点安宁都不想给。他自暴自弃随波逐流间，三道炸雷在他几要混沌的耳边炸响。
三招破结界！谁？狂风裹挟着冷雨，扑面而来。
白墨强撑着最后一点精神掀开眼，看清来人的瞬间，那三声炸响穿透的好似不是结界，而是他自己的魂魄。
广袖及地青衣拂扫过遍地鲜血的地面，最终停在他面前几步处。
白墨没看那人的脸，而是盯着他腰间竹哨：“你出关了？”这药劲来得太快了，嗓子都坏了。一开口，白墨就开始后悔。
面前的人轻轻嗯了声。
是了，有本事三招破了结界的只有他的师尊——池清梦。
那日池清梦闭关，他堕魔。朝夕之间，形同陌路。
现在念起来，他已经有百年没有见过池清梦了。
世上最可笑的东西可能就是时间，离别百年，再相见时，曾经熟悉的人除了一句寒暄，再找不到该说的事情。
……可现在，好像说什么都不对了。忽然的对视，说不尽的沧海桑田。
池清梦看着面前身形修长的男人，心中有些沉闷。不禁抿了抿唇，终于问了第一句：“为何修魔?”
“为何?”白墨很缓地眨了下眼，片刻嗤笑一声:“师尊觉得我是为何呢？”
“世人皆道月魇魔尊忘恩负义，为一己私欲，血洗翊城，残害同门，以师兄血祭堕魔。不知这个理由能否让您满意?”
白墨抬眸看向池清梦的脸，一时间有些晃神。他的师尊比起百年前更似谪仙下凡。青丝如墨，肤如雪，透出清冷之意。只那双桃花眼还是如从前水光潋滟，血液似的红色泪痣点缀其下，只一眼就能让人甘愿溺死其中。
池清梦问:“那你呢？”
“什么？”白墨回神，轻轻歪头，似没有听懂：“我？”
池清梦眸光微动：“你真是因一己私欲，血洗翊城？”
白墨唇角轻扯：“是。”
池清梦沉默一瞬，眼神里的情绪慢慢变浓：“宗门弟子也是你动的手？”
“是。”白墨站起身来，拢了拢红色的外袍，向前迈出一步继续道：“师尊我不是告诉你了吗？这一切都是我做的。”
“翊城变死城是因我，内门弟子无一生还是因我，而您的大弟子我的大师兄——宁峰，则是我亲手斩于剑下。”白墨一步又一步走到了池清梦身前。
两人距离一步之遥。
白墨如同当年一样，慢慢绽出一个甜丝丝的笑容:“师尊可还有什么疑问？”
“宁峰何曾伤你?”池清梦眼睫轻颤。
“不曾，怪就怪在他挡了我的路。”白墨轻嗤道。
“……” 池清梦轻轻摇头:“白墨，你不该堕魔的。”
银光绕着池清梦右手流转，光芒落定时，手上银镯化为一柄长剑，剑脊处刻着”苍青”二字。
那什么是应该的呢?
白墨想。
“看来师尊是没有什么问题了。”白墨视线越过池清梦，向殿外望去，嘴上却是道：“这么久都进不来？”
不等池清梦回话，他便自己续上后面的话：“不过也快了，总不能爬个山腿都能折了。”
“现如今看来，师尊要依宗规处决我这个逆徒了。”玉骨扇落入白墨手中，殿外喊杀的声音终于能闻见几丝。
鲜红的魔气缠绕上玉骨扇，在池清梦抬剑之时，玉骨扇已如毒蛇吐信，劈脸袭来。池清梦右手抬剑挡下第一击，扇面与剑峰撞在一起后，摩擦出剧烈的火花。
白墨虎口震的发麻，此刻面前长剑一挑，他侧身躲过，转身后退五丈之远。但两人之间的距离又瞬间拉进，剑气锐利直逼面门，白墨躲闪不及，雪白的脖颈擦出一道血痕，血珠外冒，艳丽至极。
他唇角却勾起一抹笑意，以血换伤，扇面锋利无比将池清梦手臂划伤。攻击也一下比一下迅猛。
紧接着战斗愈发激烈，红雾与银光在空中闪烁嘶咬，波动在大殿里震荡开，一时间大殿一片狼藉。
白墨毫不在意的擦掉嘴角血迹，衣袖上布满大大小小的划痕，某些地方渗出鲜红血迹。池清梦多多少少挂了彩。
那些要替天行道的叫喊声更近一步，就快到了……
白墨感知时间紧迫，于是在一次袭去。池清梦的眼神早与方才不同，眼里太多情绪交织在一起，默默望着他。
白墨看见池清梦的眼神不禁一愣，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池清梦出手，三招过后，淮孟碎裂，苍青剑直指白墨胸口。
“我输了。”白墨坦然一笑，一声“师尊”喊出一半，又改了口：“池清梦，不动手么？”
池清梦握剑的手收紧，手中的剑向前送，划开衣服，刺破皮肤，却只入了血肉分毫。
“白墨，你可还记得拜师时说的话？”池清梦声音有些低沉，紧紧盯着白墨。
白墨一愣。
久远的话语浮现于脑海中。
***
“池长老，我想拜您为师?”
“为何?”
“因为我想和池长老一样守护苍生，与宁师兄、应师姐一起为民除害!”
***
“不记得了。百年了，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白墨忽地笑了:“都不重要了……池清梦……”
池清梦闭了闭眼，哑声:“白墨……”
白墨突然抬手握住苍青剑峰，锋利的剑气割伤手掌，刹那间血流了下来。池清梦还来不及反应，下一秒白墨手用力一扯，伴随着上前的动作，苍青剑直直穿过心脏。
“你?!”池清梦瞳孔紧缩。
白墨垂下手，眼尾泛红，鲜血不断从唇角溢出，喘着气:“最后就让我来送你一条繁华大道好了。”
池清梦怔忡住。
诛苍殿大门开着，众仙门大着胆子涌进来就看见白墨被刺伤的这一幕，不禁一个个拍手叫好。
“看这魔头嚣张，还不是输了，马上就要成为剑下亡魂了！简直大快人心啊！”
“就是，池清梦不愧为修真界第一人。”
“天下终于要太平了！”
“……”
白墨他嘲讽的看着周围一张张嘴脸。
虚伪，一个个骨头软得不行，贪生怕死，又想要获得赞誉名声。要是性命受到威胁，准能磕头求饶，若不是池清梦，这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杀了他。
想到这他转过头看向池清梦。反而敛起了杀意，如百年前一样乖巧的笑起来。可笑着笑着白墨慢慢垂下眼眸，再次抬眼时眼眶带着湿润之意。
“池清梦，死在你手上，不亏。”
池清梦明白了白墨的意思。
他根本就不需要……
池清梦闭眼，不知如何答话，只能决然地将剑从白墨胸膛抽出。苍青剑斜指向地面，鲜血顺着剑锋滴落在地上，声音轻微却犹如重钟敲在心头。
而后苍青剑化作一只银镯回到他手腕上，周围尽是对他的交口称赞，他不愿理会只睁眼静静看着倒在地上的人。
白墨望着池清梦的容颜有些失神，他的目光定格在池清梦双眼下方的红色泪痣上，轻轻叹口气。
忽然想起儿时与宁师兄、应师姐一起说的玩笑话。你看师尊风华绝代，就算死在他手上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他扯起唇角露出发自内心深处的笑容，缓缓阖上眼。
这个结局或许是最好的……
往事如潮水一般浮现又褪去，耳边吵闹的声音也渐渐远去。
至此逆徒白墨恭祝师尊仙道通途，日日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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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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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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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听肆有些失神，下意识开口喊道:“陶浮生。”
却见那陶研辞突然一脸怔愣的转身看过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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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剑下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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