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年纪小接受程度高，谢今游心说自己越活越回去，还没一个小孩子淡定自若。
于是强行镇定下来去观察戏台上情况。
戏台上除了他与江听二人，他们各自身后还跟了个小丫鬟。
谢今游身后的着绿衣梳双髻，江听身后的着粉衣披发垂至腰间，两个小丫鬟面如白雪没有五官，原本应该是眼睛嘴巴的地方，只是几团墨点，明显是个布偶脑袋。
那豆子般的小眼睛像现代卡通动画般，原本应该是滑稽可笑的画风，此刻却因为安在与真人别无二致的身子上，就显得诡异起来了。
谢今游猜这又是姜鹤逗自己的小伎俩，后槽牙直痒痒，心道自己真是交友不慎。
打量他四人——如果两个小丫鬟可以称之为人的话——的穿着打扮，再细细将文场乐声听来，听出了竟是自己曾伴奏过好几场的戏。
不多时场面乐声到了谢今游将要开唱的段落，他努力回忆此前看的，台步行至弓马桌边，执起桌上毛笔，卷起阔袖边写边唱：“溯温疑自焙衣笼，似冷还疑水殿风。”
谢今游毕业之后再没拿过笔，更不必说用毛笔写字。此时他非但是提笔忘字的，就连笔也拿不利索，以至于写出的一团团东西自己都觉得好笑。
不经意看向江听，却见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直看着这边神色认真得很。
先前在姜府看鬼戏之时就发觉他感兴趣，看来这少年真的很喜欢听戏。于是谢今游低头轻笑，继续写道：一缕近从何许发，绦环宽处带围中。
待他写完，身边的绿衣小丫鬟将宣纸从桌上揭起递至江听手中，接到他手中的那一刻，谢今游分明瞥见江听看了字憋笑到嘴角抽搐，却还是很专业地唱念：“妙才，妙才。”
……所谓字如其人，他的长老人设毁于一旦。
两人又接了几句戏词，江听亦至桌边提笔，和诗道：粉麝脂香未足猜,芬芳都让谢家才。隔帘误作梅花嗅,那识香从咏雪来。
……江听的字倒是遒劲有力，好看得过分。
谢今游顿时泄下气来。
两人演的这场戏在雀桥宴中多次演出，由两位男旦一个扮演夫人一个扮演小姐，讲述二人巧遇结缘，渴望长相厮守而多方争取的故事。
这场戏基调与楼中常演的其他剧目不同，初听之时谢今游便觉得其热闹得很，喜剧效果常惹得宾客哄堂大笑，于是多留意了些。
一来二去的，词竟全都记熟了，以至于如今唱起来虽是生疏，却不全然陌生。
倒是江听，令他意外得很。
谢今游眯起眼打量眼前这位与他对戏的少年。少年本就拥有如画的眉目，经过妆点后，眼角微微上挑，整个人看上去更成熟些，仿佛能预见他数年后的模样。
原书中提过，江听的容貌遗传自母亲，他无疑是继承了魔族公主的高贵气质。尽管发间装饰着繁复发饰，却丝毫不显柔美，反而增添精致与华丽，耀眼夺目。
江听虽然观看这场戏的次数不及谢今游，却出人意料地将戏词与台步记得丝毫不差。他的戏腔嗓音清澈纯净，从容不迫、娓娓道来，让人不由自主地被其吸引。
不愧是仅靠自身努力成年后便获得魔尊之位的男人，这领悟能力真是令人望尘不及，谢今游如此感叹着，戏已唱至第三折，这一折在整场戏中最得观众喜欢，他于心中默想后面的词，越想越急，越急越记不起来，后面是什么来着——
“今生为姐妹，来世为兄弟何如？”耳边传来江听的声音，谢今游看过去，对方是一脸淡定自若。
又瞥了眼台下的两人，姜天川还是一脸梦游状，姜鹤傻笑着鼓掌，似乎只有他一个人挠头抓挠画风不一样。
于是赶紧告诫自己镇定，努力回忆着唱词接道：“不好，人家兄弟不和气的多，就是和气的兄弟也不如夫妻亲热，我和你……”
他噎了一下，这才把后面的词全部记起来。
两个小丫鬟发现他不唱了，躁动地跳起来催促，谢今游被她们叽叽喳喳惹得心烦，眼一闭心一横唱道：“我和你来生做夫妻罢！”
然后就在两个小丫鬟手舞足蹈的怪叫哄笑声里，他似乎听到了江听的轻笑声，却没有睁眼去确认。好丢脸，想死，真希望自己不是眼睛闭上了而是已经死了。
又想了想，还好观众只有一个梦游的一个死的，他只需要管住江听叫他不许传出去，就不会有人知道今日发生之事。
可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想死得太早了。
两个小丫鬟乐呵呵抱在一起笑了半天，因为嘴巴也是墨团点的，所以谢今游一睁开眼就看到黑黝黝的两团对着他咧开，冷汗直冒，心说属实是有些骇人，本来有些想发脾气也被这一幕吓得烟消云散了。
终于笑够了，粉衣服的说：“点起香烛！”
绿衣服的也鼓掌附和：“点起香烛，让他们结拜！”
于是两个丫鬟四处张罗点蜡烛，又满场跑动，一个找来了红盖头，一个找来了红衣袍。紧接着两人又因为角色分配问题起了争执，绿衣服的跺着脚喊：“我家夫人做新郎！”
粉衣服的不依，叉起腰嗔道：“我家小姐做新郎！”
她两你一言我一语地争吵良久，直到演奏声都停下来两人还在争执不休。
原戏剧并不是这样排的……
谢今游非常无语地看着两个布偶脑袋在那边掐架，经过一番观察他可以确信这两个小丫鬟不是幻境所化，而是姜鹤造了两个人偶，又分了自身神智附身在上面凑热闹——于是瞪了台下的姜鹤一眼，对方笑着耸耸肩。
他又装作漫不经意地去瞟江听，正好瞧见少年不知道往怀里放了什么，手掌隔着衣服摩挲过后应该是确定东西还在，而后继续兴致盎然地看两个小丫鬟吵。
最终不知道她两怎么敲定的，就见绿衣服的小丫鬟拿着红衣袍过来给谢今游穿上，笑嘻嘻道：“哈哈哈，我家夫人做新郎！”
……谢今游觉得自己耳上有些热，他其实更想要那个红盖头，直接盖上逃离这个世界。
一晃神的功夫，绿衣小丫鬟已经将衣袍披到谢今游身上，他被鲜艳的红色晃眼回了神，才后知后觉地想到——
到底为什么，星在门的长老和弟子要顺着鬼这种莫名其妙的执念啊！
他早应该料到姜鹤选的不会是什么普通剧目，一开始就不应该答应他，应该直接打服他的！
虽然姜鹤的法力应该非常高，但是也可以试试，总不至于发展成现在的样子……看着对面盖着红盖头的江听，谢今游觉得几番呼吸下来头都是晕的……想死的心情从所未有的强烈。
偏偏这时乐声重新奏响，到了谢今游再次开唱的段落，他犹豫着要不要撂挑子不干了，下去找姜鹤用拳头讲道理，却听得江听在盖头下轻声提醒：“长老，快结束了，我们演完吧。”
莫不是他猜到了自己的打算？细细想来若真是中途罢演也不知道姜鹤会不会暴怒而起，毕竟是只鬼，还是只满身业障的鬼，翻脸的话确实麻烦。
况且既然江听都不在意，谢今游也不好再矫情什么，到底说起来自己还是占便宜的那方。
于是调整了呼吸，用极低的声音唤道：“娘子……”
没成想与此同时江听向他走近两步，于红盖头下传来同样轻的一声唤：“相公。”
啊？
谢今游没料想他突然的动作，惊得退了半步后腰抵在案桌上，随即反应过来接下来剧情应该是自己去揭开盖头，江听走近好像也只是为了方便他的下一步动作。
这么想着，他轻咳一声站直身子准备抬手去掀盖头，却听得台下传来鼓掌声，姜鹤腾地站起来，鼓掌的动作热烈又夸张，一边喊着：“谢兄，演得太好了！”
一边以手抹脸去擦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谢今游再次觉得耳朵一热赶紧收回手。
看姜鹤满意的样子，应该是演到这部分就算完成了。于是谢今游冲少年说了声“等我”就要下台去找姜鹤清算。
经过江听身边时，江听却伸手抓向谢今游小臂，好像是要制止他的动作。
因隔着红布盖头，谢今游不知道江听的神情，但还是莫名觉得他看起来很着急。
没来得及开口问什么，熟悉的感觉再次袭来。
谢今游觉得身体再次像被撕碎重组，周围天旋地转令他想干呕，而江听苍白的指尖只是堪堪从他衣角划过，没有真的将他抓住。
谢今游闭上眼睛等待那阵眩晕过去，再睁眼之时，周围是飘飞的黄色纸钱与白色帷幕，白雾缭绕，死气浓重。
他就站在灵堂门口，进进出出的人从他身体穿行而过，无人看得到他。这个感觉很熟悉，之前那次入梦便是这般，自己应该是处于灵体的状态。
他往前进了灵堂，见到姜鹤躺在棺材里。与先前棺材里的姜鹤不同，这个姜鹤面如枯槁，眉头蹙得很紧，满脸的病态。
“这个是我。”
谢今游正看着棺材里的人发愣，一个人影突然走到他的身边，正是另一个姜鹤。
本章唱词引用自清代戏曲家李渔《怜香伴》，戏曲内容有改编。
这部戏曲有男旦版的演出，本章也是我想写这个副本的大部分原因，但是因为个人笔力原因感觉想写的东西没有完全写出来，落泪。
这章之后幻境内容就结束了，我感觉从后面开始节奏会比较好，前面的剧情写得都有点赶，以后要修文的内容一定很多。。
非常感谢看到这里来的各位宝宝老师，爱你们！[粉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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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携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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