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江南行。他松了手,眼神隔着层层白纱分辨不清,俨然已是翻过这一篇,道:“我是循着你的剑来的。没人对你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赵璟摇头,心里的疑惑见到人后一股脑全涌了出来:“师尊,我本来要去的是广陵,为何传送到云起了?”
“许是有人将你的玉牌换了。”江南行摸了摸他脸上面具粗糙的边缘,似笑非笑:“你说这个人怎么就非要把你送来呢?又招谁惦记了?”
赵璟闻言有些汗然,想了想,道:“除了鬼王之外,还有别人吗?”
“它会想办法在广陵对你下手,而不是把你送到我身边来。”江南行道,“况且,能换掉传送玉牌之人,必然是宗门内部之人。”
身为天下第一大宗,道清宗可能别的方面稍显草率,但护宗大阵可谓是固若金汤。这传送阵亦是其中的一部分,不是外人能随便入侵的。
这样想来,还真是腹背受敌。
赵璟忽而灵光一现,问道:“这么说,传送阵的制造者会知道是谁动了手脚吗?”
“聪明了啊。”江南行声音里露出一点笑意,“但死人应该没办法告诉你答案。”
赵璟一怔,明白了他的意思——护宗大阵的制造者,如今早已不存人世。
也是,护宗大阵百年前就已建好了,那种老祖宗级别的人物怎么会还在。他这是问了一个笨问题。
江南行隔着白纱见少年露出些沮丧模样,无声地笑了笑,下意识地想伸手薅一把脑袋。
手刚抬起来,忽然顿住了。
他又不着痕迹地放下了手。
他这微小的动作相当隐蔽,但赵璟一直分了一线心挂在他身上,自然也注意到了这悬而未发的犹豫。
赵璟仿若无事发生,展颜一笑:“师尊,既来之则安之,同我讲讲这云起城的情况吧?”
江南行似是也松了口气,略一点头,拣着重点说:“云起城曾因瘟疫死伤过半,后来又烧起来一场大火,只有少数人逃出,从那以后……”
赵璟却罕见的没有全心全意听。
他终于寻到时机,佯装认真思索地垂下眼,胸口泛起一阵细密的酸涩。
若是从前,绝不会有半分犹豫。
他在师尊这里感受到的,从始至终都是格外清晰的喜爱。不需要观察,不需要揣摩细节,没有任何理由。
一个人若总是亲近你,那怎么会不喜欢你?天底下最不解风情之人来了,也得承认这一点。
因为无缘由的偏爱,在东窗事发之前,师尊对他一句重话都不曾说,随手就拉过来贴贴抱抱,对种种没大没小的行为也不放在眼里。
所以赵璟才敢闹脾气,敢为了该不该喝酒跟江南行叫板,还不高兴他和别人嘻嘻哈哈。
因为人就是擅长得寸进尺,一旦知道自己的想法会被看见,情感会得到回应,就忍不住想要打开心扉,小心却贪婪地释放出更多,也期待更多。
云起城内季节与外界不同,春意融融,绿意深深。赵璟眼前被明亮的日光一晃,忽而想起一桩有些久远的事。
那还是刚从山下回来的时候。他练功时一时不察,叫如刀柳叶在脸上割出了一线红痕。
江南行立马抬手止住了流窜的剑气,上前几步,轻轻捧起他的脸颊,指腹抚过眼下那处发红的伤口。
伤痕瞬间消失,仿佛是用指尖的纹路吸走了红线般的隐痛。
春色正当时,柳叶日复一日地簌簌纷飞。四周静悄悄的,只有一声接一声的清脆鸟鸣。
他那时个头不太够,仰着头,只觉林间撒下是阳光如金粉缭乱,水墨般的眸子近在咫尺地注视着他,叫人几近目眩神迷。
但如今,这种偏爱似乎一点不落地全收回去了。
如今要逼他承认,那些美好的时光都是不正常的,是没有分寸的。现在这样才正常,他们做着师父和徒弟应该做的事,完美地扮演这两个角色,一切都回归了师徒情深的正轨。
但他好不甘心。
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却突然就失去了曾经那些视若珍宝的时刻,而且往后的每一年都会是如此。
“……”
“因为当年的那把火,许多人的魂魄困在此处无法解脱,日日盘旋不去,后来被有心人利用,做成现在这么一个生魂阵。”
“那些维持阵法的生魂在幻境里安居乐业,拒绝离开,也不愿与外界交流,不知为何这次愿意放我们两个进来——你走神了吗?”
赵璟压下心中如春芽般奋力搏动的情绪,佯装镇定地问道:“就没有一个生魂想离开吗?”
“应该有吧。也不是所有人都恋家,被设阵者困住了也说不定。”江南行漫不经心地说着,显然他就是一个不怎么恋家怀旧之人。
或许正是因此,他才坚信这里一定有被困住的人,因而年年前来查探。
在这说一会话的功夫,暮色西沉,漫天彩霞以神奇的速度流向地平线以下。
“这里的时间,是不是比外面要快?”
赵璟握住剑柄,长剑出鞘两寸,漆黑剑身反射的辉光已渐渐黯淡了。
夜幕很快就要降临,可这里不见得会有月亮。或许就像刚开始一样,四面八方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坟墓般的永寂。
“据我所知,此地十年,现实七年。”江南行眼中倒映着太阳如流火般坠落的轨迹,瑰丽色泽盈满眼底,他忽而开了个玩笑,“先前说的十年元婴,若是在这里修炼,岂非时间能宽松许多?”
“那还是不要了。”赵璟摇头,“在这里待上数十年,会憋疯的。”
“确实。”
黑暗如潮水般涌来,嘶哑的怪异声音骤起,塞满了空旷无人的街道,仿若风声。
出乎意料的是,云开雾散,月亮出来了。
清冷如银的月光洒满街道,此时家家户户都是门扉紧闭。
“嘎吱——”
一扇门开了。
一只干枯焦黑的手按住了发出刺耳响声的门。
那脆弱的木门不堪重负,直直地扑倒在地。
这一声仿佛是某种号角,无数扇门内都轰隆隆响起诡异的指甲刮擦声。
白日里人来人往的门槛,现在无人再跨过,两条僵直发白、青筋横陈的腿一并,就轻松地跳了过去。
街道上已陆陆续续走出来许多干枯的人形,眼眶内是一片墨黑,嘴里发出嗬嗬喘气声,但并没有下一步动作,似是在搜寻什么目标。
两人并肩而立,眺望远处的尸潮,江南行心平气和地提问:“你打算怎么处理?”
赵璟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跳尸,背后虽然冷嗖嗖的,但还可以镇定下来:“我们应该先找个高处观察。”
“说的是。”江南行夸了一句——听语气确实是夸赞的意思——然后一把带过他,身子轻轻一纵,倏然腾跃而起数丈高度,稳稳地落在了一旁的屋檐上。
赵璟回头望去,只见他们原来站立的地方此时已是天翻地覆——地面不断地凸起一个个鼓包,一只只不成人形的人样生物从簌簌抖落的泥土里爬了出来。
只几息之间,原本空旷的院前就已经聚集了几十道身影,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而且它们还不是一般的跳尸,会走路会跑,在地上爬起来比蜥蜴还快,獠牙长及前胸,滴着暗色的涎水。
只这么看着,赵璟就很清晰地意识到——以他的实力,只能取巧,不能硬打。
这些干尸虽然看着实力可怖,但总归有其弱点。
弱点,或者是特点……
赵璟在这仔仔细细地开始观察,江南行在一旁作壁上观。
看着少年眉头紧锁的认真模样,他暗暗叹了口气。
完全没想着要依靠他来解决难题,江南行欣慰的同时,又有点说不上来的怅然。
这段时间确实是生疏了。
看起来,小徒弟已经习惯了,也差不多要长大了。
十几岁的孩子成长起来总是一瞬间的事,也许要不了多久,就会有自己的生活,被新的人事吸引住目光,不会再遇到事情一口一个“师尊”,天天跟在他后头转悠了。
再好不过。
小赵be like:师父现在疏远我,以后就能弃养我TT很想委屈但还在硬撑,怕自己已经失宠了
师父:(很想贴贴)(为数不多的节操上线)(紧急撤回一个摸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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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云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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