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很快追上了贺十安,好在他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并未抗拒。
仙客署内的地况复杂,茫茫夜色中,那起伏的山峦与森森林木如同一片浪涛无声的黑色海域,波澜之下,危机四伏。
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被吞吃干净,落得个尸骨无存的境地。
碧云天搜查的地方还算平坦,只是有大片树林遮掩,找起人来并不容易。
贺十安在那片森林上空盘旋了两圈,却找不到具体的位置,只好再次燃起传讯符与弟子们联系。
不一会儿,一簇冷火从林中射出,在半空燃烧片刻后,又静静熄灭了。
见状,贺十安立即御剑朝那个方向飞去,猛地扎进了密林之中。
传视明珠跟着穿过密密的枝叶,画面中一阵天旋地转后,终于闪烁起了一丝光亮。
众人屏住呼吸死死盯着半空中的两处光影。
“啊啊啊——”
“是为师!你看清楚!”
一阵尖叫与喧闹之后,画面中又多了几盏浮灯,照亮了周遭的一切。
三四个人在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仅剩的一个弟子开着防护宝器,正抱着自己的剑瑟瑟发抖。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师尊!!”安平愣了半天,才终于哭嚎出声,连手中的剑都拿不住了。
贺十安顾不上安抚弟子,环顾四周,才发觉不对,“怎么就你在这儿?沈瑶呢?”
“师姐她,”安平转身指向一个方向,刚想说些什么,却愣住了,“她刚才还在这儿的,她一直跟我在一起的啊!?”
“什么意思?她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啊……”
安平茫然摇了摇头,接着看了看地上躺着的四人,嘴唇发颤,道:“会不会,也跟他们一样,发了疯?”
贺十安看着沈瑶失踪的方向,只瞧见林子深处很沉沉一片,地上连个脚印都没有,实在不好冒进,于是走近安平,抓着他的肩膀问起了话。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种子!种子闪了一下就不见了,然后他们一个接一个都不对劲了,然后,然后就倒了。”安平的话音越来越,整个人被被笼罩在了恐惧的阴影之下。
贺十安靠近那些倒在地上的弟子,用法力一探,便知已是回天乏术。
“你是说,他们被寄生以后很快就不行了?”
“对!”安平点头如捣蒜。
“大成明明好好的,可是那种子一进入他身体里,还没有一盏茶的功夫,就搭不上话了,一个劲儿说要回家,拦都拦不住。
其他几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寄生的,等阿周也不对劲的时候,大成就倒了。”
安平说完,仿佛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蹲下身来,双手捂着脸呜咽起来。
他年纪还不大,却亲眼看着自己的同门倒在了自己的眼前,像是一场噩梦,来势汹汹,却没有理由。
光影之外,银帆的众人俱是神情肃穆,然而裴若生此时却顾不上体味心中的情绪。
“奇怪,之前我与掌门师兄在仙客署内搜寻时,还不曾有过这种状况,难不成其中出现了什么变化?”
“会不会是因为他们快找到巢毓树了?”周宸眸中闪烁着一丝希望。
“不,碧云天和定湘宫相距很远,却发生了同样的事情,其中缘由绝不是距离的问题。”
胡前羽扇轻摇,在原地来回走了几圈,忽然拔高了音调。
“恐怕是与银帆近日心魔爆发有关!”
“如何见得?”
发现在这个区域内的人很容易被心魔蛊惑,而且发展速度很迅速,别人是一轮一轮,他们是一击毙命。
按照书上说的,应该是因为这些种子的爆发,使得人的法力精力都回到了巢毓树本身,所以才变得这么厉害。
画面中,贺十安双唇紧闭,平日里总是半阖的眼睛都圆睁着。
他忽然朝沈瑶消失的方向大步走去,安平见状一下子扑过去抱住了他的腿。
“师尊别去!”
贺十安却抬脚一蹬,将人踢倒在了地上,“怕就回银帆城内待着。”
说罢,他又低声骂道:“没用的东西。”
明珠跟着贺十安的脚步进入了黑暗的密林。
他用法力探查了一番附近的灵气情况,很快锁定了目标,于是干脆御剑而行,不一会儿就到达了沈瑶所处的位置。
画面中贺十安的背影倏忽间就消失在了林中,一阵树叶的沙沙声后,明珠终于再次追上了他。
然而在贺十安的前面,还有另一个身影站立着。
“沈瑶,你还知道我是谁么?”
那身影一动不动。
“沈瑶?!”
“师,师尊……呃啊啊!!!”
忽然间,沈瑶体内的法力奔涌四溢,贺十安下意识想要自保,却不成想那法力又以极快的速度翻涌向内,将沈瑶的元神直接撕了个粉碎。
沈瑶的身子晃了晃,最终还是倒在了地上。
她的体内飘出一朵轻柔的浅粉绒毛,摇摇荡荡,在半空中四散开去,隐入了黑暗之中。
远在银帆的众人对着这样的场景愣怔了半晌。
他们从未见过心魔种子将人如此迅速的灭杀,比起震惊,他们感受到的更多是一种碾压式的恐惧。
无论怎么设想,这一场战役,他们似乎都只能落得个失败的下场。
还是裴若生及时醒顿,沉声吩咐道:“快,让全城戒备起来,那些种子或许会飘来这里!”
此话一出,身旁的人才终于从刚才的巨大恐惧中脱身出来,投入到眼前的事情当中,各自安排起自己的人来。
城垣的防护派了两班共同戒备,治疗的地方迅速整理物资药品,并抽出了一些人手防止意外发生,城内的打更人连同修士一起将消息传递给了城中百姓,好让他们有所准备。
正当所有的一切都大致安排妥当时,周宸忽然指着明珠传回的画面喊叫了起来。
“哎哎哎哎!是巢毓树种子!它朝贺十安过去了!”
话音未落,所有人的目光就都聚集到了画面上。
只见一颗绒毛饱满、颜色艳红的种子不知从何处出现,幽幽靠近,挨上了贺十安的后肘,接着慢慢顺着他的胳膊往上攀去。
尽管这种子并没有消耗过的痕迹,但按经验来看,被寄生的人也不会当即发作的。
可所有人心中仍绷紧了一根弦。
杜凌泉左右看看,有些犹疑道:“需要提醒他一下么?”
“来不及了。”
裴若生刚说完,那种子便从贺十安的背脊上融进了他的身体里。
贺十安似乎有所感应,警觉地回头看了看,但最后还是没有发现异样。
他一甩浮尘,凭空变出了一匹布帛,将沈瑶的尸体裹缠起来,接着唤出佩剑,准备带着徒儿离开。
可他前脚才踏上剑身,整个人忽然僵了一瞬,他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低下头,看向了自己的胸口。
几乎没有任何的蛰伏期,在明珠传回的画面中,众人看见贺十安忽然丢下佩剑,步伐不稳地朝林子深处走去。
而在撞到树干的时候,他竟直接施法将自己徒儿的尸体抬起,然后像扔石子似的甩向眼前的一片树木。
转瞬间,林木倒伏,树荫歪斜,露出了漫天星子。
他朝前走了几步,又忽然回头看向那两颗明珠。
画面前的众人心中一跳,仿佛贺十安真能看见他们一般。
他用那双沉淀了数十光阴的双眼死死盯着他们,像是在看着什么仇人。
很快,光影就整个消散在了夜空之中——明珠被贺十安轻易摧毁了。
留守银帆的众人沉默着,感受着身体不受控制的寒颤。
“这,这怎么可能?”
周宸不敢置信盯着虚无的半空,随即立刻联系起了仙客署内的秦山派弟子。
一旁的裴若生也感到有些心惊。
那种子虽然难缠,但一开始都比较温和,很难被人察觉,可在刚才明珠传回的画面中显然不是这样子的。
贺十安几乎刚被寄生就开始发作了。
难道……是因为靠近巢毓树的缘故?
正当大家思索之时,忽然有人御剑而至,不等飞剑靠近地面,他就一跃而下,踉跄着跑到了众人面前。
“刚才发现的那五颗种子,人已经找到了,可他们当即就不行了,发作太快了!”
突如其来的消息配合着贺十安的怪异情形,无异于是给在场的人迎面一击。
子时早已过去,新一天的治疗部分正好轮到了裴若生值守。
他定了定心神吩咐道:“知道了,回去密切关注被寄生者的情况,一旦发现异常,立刻来报。”
安顿完后,大家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裴若生这刚一换班就遇到这样棘手的事情,肩上的担子无形中又重了许多。
原本今夜之前,心魔种子的扩散就已经很难对付了,他们也尽力去处置了,哪怕寄生的速度太快,但好歹还可以进行医治。
可如今……
居然连治疗的时间都要没有了吗?
那些本就进展缓慢的治疗方式,还来得及吗?
裴若生思绪纠缠成了一团,却还是逼着自己寻找办法。
他轻呼出一口气来,提议道:“这样吧,法术高强且心智坚定的人先去山里把人接回来,其他的……”
话还未说完,便又有修士来报。
“今夜被寄生的太多了,人手不足,连梦蛊也快用完了!我们现在只能用别的慢办法救治,可……能再调集些人手过来吗?”
闻言,在场的人面面相觑。
各门派内部本身就有不少被寄生的人,舍去这部分以外,总得有人留下照顾这些人,剩下的可用的人手就更少了。
裴若生心中忽然跳出一个冒险的想法。
他先安顿各处出动所有人手,不倒班,所有人一起坚守完今夜。
随后才挥手设了个隔绝声响的屏障,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现在情况紧急,我想……我们可以让一些状况不是很严重的被寄生者也一并过来吧。”
此话一出就早到了大多数人的反对。
他们努力这么久,就是为了保证心魔种子的寄生范围不要扩大,不要让被寄生的人数攀升。
而裴若生的提议,无异于是一种放弃与妥协。
“大家先别激动,此举实属无奈。我相信在场的诸位里,肯定也有被寄生但仍可以正常行动的,就算自己不是,周围一定也有这样的人。”
话毕,原本还唧唧歪歪的几人也不说话了。
众人不由自主看向了胡前,而胡前则带着一抹浅笑,并不在意周围人的窥视,只是赞许地看着裴若生。
“我们现在情况危机,最要紧的就是先守住银帆,免得种子大规模扩散,其次就是寻找巢毓树。”
一提到巢毓树,每个人脸上都是霜打茄子般萎靡惆怅。
“但现在大家也看到了,寻找巢毓树并不容易,我们需要派遣最精锐的力量前去,同时也得在银帆为他们做好接应与一切保障。”
裴若生的这番话让在场的人陷入了沉默,这并不是一个轻易的决定。
“这也只是一个提议,大家若有更好的办法,也请不吝赐教。”
然而没有人应声。
眼下缺人缺物缺线索,哪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那……不如等其他人从仙客署回来再从长计议吧。”
裴若生满脑子都是覆水中生灵涂炭的画面,心中的急迫与无助暗暗起伏着,却被他强硬地压了下来。
如今形势低迷,他必须逼着自己站出来,不论是为了所有被巢毓树威胁生命的人,还是为了暮云峰。
这是他作为暮云峰一名师尊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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