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是魔气异动的第十年。
静谧的村庄黑雾缭绕,死气沉沉,一看就不大对劲。
村庄里,玄门弟子与作恶的邪祟缠斗不休,已是烟尘斗乱,白骨露野。
*
“我们是不是要死在这里了……”说话的人背靠着他的同伴,声音颤抖,拿剑的手强行稳着。
“不……不会的!”背后的同伴已经受了重伤,说话倒是比他乐观,“听说,长思门那位仙君也下山了。”他会救我们的。
那位仙君都来了,那可是传闻中的厉害人物。
据传闻——
当年一剑动星夜,白衣送酒荡妖邪。
……
“傻子,来不及了。”
这些邪祟的数量和力量远超他们想象,这回恐怕要栽了。
说话间,这名弟子用尽全身力气挥出一剑,以身相护,挡在受伤的同伴身前。
想象中,暴起的邪祟将会击穿他的后背,穿透他的胸膛……此时他看着同伴的脸,脑海中闪过初入师门时,弟子堂上挂着的一幅楹联:“平盛,闭门修道;逢乱,出山救人。”
万物有终始,他也算无憾赴死。
千钧一发之际,那邪祟已经带着要命的煞气触到了他的后背,却倏地消散了。只留下一道逼人的剑气,那一剑太快了,卷着肃杀的霜雪意。
“嘶,差点儿以为我要去见祖师爷了!”
“别,咱俩这身手,祖师爷怕是要气得死而复生。”
……
他得救了,电光石火之间,许多像他这样的人也都得救了。
真的是长思门那位仙君——
“云卿仙君!”劫后余生,不知是谁带头高呼着恩人的名讳,一呼百应。
那身影一闪而过,便身赴群魔。
众人只隐约看得见,那一抹白色的衣袂冲开浓郁的黑雾,又很快杂糅其间,不免令人心生悱恻。有他这云边片影……除却苍山负雪,寒梅知春,天下谁人胜白衣。
*
黑雾之中,群魔环伺,他们的这位白衣仙君并不晓得他的事迹在传闻中又添几笔。他眉头微皱,其实早就不爽身上那身衣服了。
吊丧一样,不吉利。
奈何门有门规,门规管得宽,非要让穿白色。
平日里也就算了,陆云卿皱眉,因为此时他一身白衣,简直就是黑雾之中的活靶子。
围在他周身的邪祟太多,变成了一个乱人心智的阵,诸多不甘和怨念传入他耳中。
“凭什么,我想活下去……”
“我好恨啊,又是你。”
“这里的村民不好吃,我们好饿啊,想尝尝你的味道。”
……
靡靡不绝的魔音追问着他:“云卿仙君,你想要什么呢,你真的无所求吗?”
那声音带着一点蛊惑,比旁的厉害一些:“只要一点点血,就能看见心中所求,你真的不试试吗?”
“我现在最想试试的……”陆云卿低声,“就是一把火烧了那弯弯绕绕的门规。”
厉害一些,但不多。
陆云卿一剑一个大魔头,那些扰人的声音也渐次消失了。虽然还没遇上真正的硬茬,可这里的邪祟太多了。
他虽能应付,但杀不尽。再让他救人,难免分身乏术。
困在这里的有村民,还有下山平乱的年轻弟子,这村子的古怪程度非比寻常,普通人的处境十分危险。
破局,需得快一些了。
陆云卿纵身一跃,足尖落在了村子里最高的一棵树梢上,他眉头微皱,发现了古怪。
村子的东南一角,居然干净澄明,黑雾不敢侵袭,只有丝丝缕缕的魔气在周边试探着。那里草木丰茂,又有群山环抱,乍一看……若只是观景台,景色绝佳。
但陆云卿望着地脉的走势,摇了摇头,思忖着:“大凶之地。”
“难怪,邪祟都躲着。”这不是群山环抱,而是倒悬之危,万山压顶。
像是想到了什么法子,陆云卿兀自笑了一下,折出了霜雪意。这一笑,三三两两的邪祟都怔了一下,不知魂飞何处,径直撞上剑刃,当场身亡。
……
这难道就是“祸国殃鬼”?
陆云卿摇了摇头,往东南边去了。
途中,陆云卿救了几个村民。他修长苍白的指尖上沾了点血,指着东南边的林子问道:“那边是什么?”
村民面如菜色,支支吾吾:“坟……坟地。”
*
等陆云卿走近才看清,那片惨绿的树林中,掩藏着一座惊人的陵墓。
这陵墓委实壮观,地上陵宫的宝城、明楼、神祠、碑林矗立眼前,更不知有多少座地下宫。
“师叔!”
陆云卿抬头,撞见几名眼熟的自家弟子。他指着黑压压一片的邪祟:“看,大场面。”
弟子们被邪祟追得满身狼狈,白衣道袍也挂了彩,此刻他们看着陆云卿,如蒙大赦,就差喜极而泣了:“师叔,我们再也不嚷着要见大场面了。”
见世面哪有命重要。
其实也不怪他们不知轻重,这些弟子平日里都是独当一面的。世道不太平,玄门百家早就放下了门派之别,责令弟子下山平乱。
只是玄门百家,包括百家之首的长思门在内,都没料到今日危局面。
百家弟子,差点儿都折在这里。
“师叔,我们发现这附近的邪祟少一些。是不是意味着,这里是一块风水宝地?”
“师叔,你看这像不像个入口?”
……
陆云卿往那入口的方向看了眼,思考着什么,没搭话。
入口的附近矗立着几块石阙,最前面刻着“神仙冢”三个字,有着说不出的诡异。陆云卿像是看到了有趣的东西,他想要上手去摸,又忍住了,随口叹了句:“风吹日晒的,有些年头了。”
劫后余生的弟子,被这阴森森的陵墓吓飞了魂……说好的风水宝地呢?果然,师叔不理人是有原因的。
他们战战兢兢地:“师叔,我们还是离开这里吧。”
另一名弟子指了指黑洞洞的地宫入口,颤声附和道:“是啊,万一这些魔全都是从那里跑出来的呢?”
陆云卿并不这么认为,却低低地笑了声:“那岂不是正好。”
他凑近那几块石阙,石阙之上的画像已经难以分辨,只有刻上去的几行字迹能看得清。
岂料,那上面刻了首狗屁不通的打油诗:
神仙冢里没神仙,只有恶灵和邪魔。
神仙到此也难回,只有一座神仙冢。
看清上面的字,一名弟子似是联想到了什么:“这该不会是什么诅咒吧?”
另外一名弟子更害怕了,哆哆嗦嗦给自己壮胆:“装神弄鬼,狗……狗屁不通!”
“只有恶灵和邪魔……”陆云卿轻声念着,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的嗓音似是抚在有心人的灵魂上,说的什么都像是叹息:“我怎么觉得,墓主人只是不想被打扰。”
“但是对不住,只能打扰了。”这里委实是一处大凶的镇压之地,至少能够困住外头这些邪祟。
想要救下外面的村民和弟子,他只能从这里借势,将纷纷籍籍的邪祟引到里面,再把入口封住。
说着,陆云卿挥剑斩向地宫入口的石门。
“砰”的一声——
大门轰然洞开,那刻着打油诗的石阙也倒塌破碎,震得地上尘烟四起。
陆云卿讪讪地收回剑:“啊,真是得罪了……”
两名小弟子:?
他们望着漆黑的洞口吓软了腿……师叔你倒也不必这么礼貌。
然而过了许久,烟尘俱散,那幽黑的洞口安静如初,什么都没发生。既没有想象中一哄而出的群魔,也没有腥臭的腐尸味。
当弟子们冷静下来,却发现他们的师叔正望着洞口发呆,他们出声道:“师叔,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听到声音,陆云卿回过神来:“你们怎么还不跑?”
“唔,一会儿还有大场面。”陆云卿带着点促狭,提了个馊主意:“胆子大的话,你们也可以不走,去树的后面躲着。”
其实陆云卿也不知道自己方才在想什么,只是一想到要走进这个墓穴,忽然之间有一丝心悸之感,又毫无来由。
他打算画个招魔的符带在身上,将村子里的邪祟统统引入墓中,再封住洞口。
招来群魔乱舞,饿鬼扑食;
届时鸦飞雀乱,合于一坟。
的确是个了不得的大场面,错过岂不可惜。
陆云卿压下心悸之感,莫名地想:“无端叨扰了墓主人,送上这样一份大礼当作陪葬,不知可否宽恕一二?”
“那倒不必……”弟子们的声音有些发抖,能让云卿仙君称得上“大场面”的场面,他们当然是——扭头就跑!
一点也不敢好奇,更不会觉得可惜。
“走了也好。”毕竟危险。陆云卿笑着摇了摇头,白色的衣袖之下,他动了动手指,悄悄落了两道驱秽的符咒印在那两名弟子的背上。
往日里,使用最多的就是驱秽符咒,对于各种不太高明的邪祟,都能防备一二。
陆云卿刚到村子时,就在所过之处落了许多驱秽符。只是凡人的灵力无主时,消散得极快,符咒只能防一时。
世“有不虞之誉,有求全之毁。”
世人虽然称他一声“云卿仙君”,只是夸张的溢美之词。如今灵气稀薄,很早之前就没什么人飞升成仙了。
纵然是陆云卿画的符,至多是作用久一些。凡人的灵力,该散还是会散。作恶的邪祟若不除尽,便解决不了问题。
陆云卿衣袖之下的手指动了动,以他的修为,画符早就不需要朱砂黄纸,落在哪里都是随心所欲。
只是招魔的符咒……委实不大常见。
招魔,此等险恶意图,怎么听都不像正道人干的事儿。
多少沾点儿禁忌之术。
陆云卿想起藏书阁里,他无聊时拿起又放下了的那几卷**,叹了口气:“书到用时方恨少。”
他抬起手,修长而苍白的指尖凌空勾画着,碎光透过枝叶的缝隙落在他微曲的指关节上,总会让人想起稀世的白玉——那是一张相反的驱秽符。
他将落成的符咒印在了另一只手的手心,他手心朝上,淡金色的光一闪而过,符咒融在了掌心,只剩几许斑驳的阳光——那是一双极好看的手。
陆云卿思忖着,符咒落在自己身上,灵力不算离主,效果或许好一些。
“看来这瞎蒙乱造的符还算有点用。”他抬头望向远方天边,如织的黑雾之中鬼影幢幢,正朝着他翻涌而来,天色被压得像是大雨将至。
“但是还不够。”他要的是飞流直下,云销雨霁。
陆云卿目光一凛,剑出鞘,指尖从剑锋上抹过,霎时渗出了绯红的血,点在符咒上。
他想起了黑雾之中那些乱耳的魔音,饥肠辘辘的邪祟起了不该有的贪妄,终于惹上致命的猎物……“不是想尝么?”
他给这道招魔的符咒添了点血气,而后转身,皎白的身影消失在黑魆魆的墓穴之中。
天边浓郁的魔气化作一团散不开的稠墨,陡然暴起,又急转直下,冲墓中而来。那一刹遮云蔽日,摧山搅海,尽数携着锋利的怨念和腐朽的气息,直奔陆云卿而来。
而陆云卿站在墓室中央,侧身相迎。
墓门大开,请君入坟。
……
的确是个千载难逢的大场面,错过可惜。
群魔逐着血腥味,躁动到了极致。
那是一种无论如何都消解不了的饥饿感,除非尝上一口。那些卑劣的秽物,从未嗅到过如此美味的气息,那是一种振彻灵魂的甜美。仿佛与生俱来,挥之不去。
直到外面的邪祟全都闯入墓室,陆云卿挥手封印了墓门——成万山压顶之困。
墓外,春光正好。
尘沙洗濯草木醒,云飞烟灭晓天清。
“有不虞之誉,有求全之毁。”孟子说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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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入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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