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荞是在冰凉的地板上醒过来的,除了浑身的疼痛,再多的,则是对长孙斐的恐惧。
男人伸了懒腰起身下榻,流畅的臂膀从她身旁捡过外袍,罩在宽广紧实的肩头,垂了眼,慵懒且带着餍足的声儿飘在黏腻的空气中。
“啊…昨儿夜,是在下失礼了,荞儿现下可有觉着哪儿不舒服?”
简短且客套的问候,藏着虚情,温荞却听得心颤。
恶魔!长孙斐他就是恶魔。
温荞满脑子都是昨晚他那漆黑长发无风而舞,荡在她的脸颊,极大的压迫感快要将她吞噬。
直到扶光漫窗,涵香室内再是温暖醉人,她此刻只想逃离。
四肢先于话头,少女随意扯了件披风,也没回应屋内的人,推门欲出。
“站住!”
那漫不经心的腔调,传来几分正经的厉声。
长孙斐三两步跨着近在温荞身后。
“怕我?”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披着自己的披风,欲仓皇逃离的少女。
见她不答,扶在门边的手又捏紧,白了几分。
长孙斐心中浮出几分了然,温声再问。
“昨日之事…荞儿你…”
“昨日之事还请斐公子舍给妾身几分薄面,勿要再提了。”
少女闻之颦蹙,垂眸似沾了轻蛾乱跳,慌张且急促地截了话头。
半晌…
“哦?我们荞儿亦是可心人。”
长孙斐挑眉,带着调侃地松开了撑在温荞身侧的手,眼瞧着少女夺门而出,没再追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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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香楼的晨曦是没甚脚步攒动的,姐妹们都是昼伏夜出,温荞此刻失神踱步,缓缓朝自己房间走去。
回想起昨日那…男人的种种不堪,温荞仍是如堕地狱般震撼。
不察,埋头拾阶,撞一“软玉温香”。
“哎呦!哪个不长眼的小蹄子,大早晨的赶去投瘟神吗?”
刻薄又尖腻的嗓音扯回了温荞的思绪,少女被撞的后退了几步。
温荞下意识地紧了紧披风。
不知是不是这举动又惹了刻薄嗓音的主人,遂一声冷哼。
“哟!这不是昨儿夜竞相争夺的花魁嘛,怎么没在斐公子那多求些温存,清早却是这么一副狼狈相?”
温荞这才意识到,眼前的人,正是昔日头牌—梦绮。
真真冤家路窄。
无他…长孙斐原先几乎是包养了她,天香楼内的人都知道。
现下,梦琦嫉妒对自己说几句酸话,温荞想着能忍着避免是非,倒也低头应着不再言语。
当绕过梦琦再向前走去,哪知昔日头牌无端生出些力气,一把扯下温荞的身上的披风,恶狠狠地踩在脚底。
“别以为斐公子昨日宠你,今日便比我傲出几头。”
梦琦咬牙再道。
“斐公子的披风,你也配罩上身。”
温荞忽觉刺骨的冷,凌冽的寒风似刀钻进窗棱的狭缝,肆意地割着少女雪肌。
“梦琦姐姐,我敬你虚长我几岁,可欺负人还请有个度,斐公子是你一人的吗?”
温荞平日里寡言,不爱参与搅舌根,可若真有人仗势欺人,波及自己,也会牙尖嘴利地还击,不遑多让。
“你唤他…他可应你?”
温荞快步捡起披风,低头翻看了番,还是蹙眉忍着嫌弃再度披在身上。比起自尊的践踏,缓解切身的寒冷还是迫在眉睫。
“你个贱蹄子,原先倒没看出你是这般伶牙俐齿?”
梦琦被怼地哑口无言,心中的邪火再无发泄出口,一时间咬唇瞪着温荞,眼瞧着动嘴不成便要动手…
话音夹着一阵扇风,那巴掌还未落在温荞脸上,就被人扫兴地截在空中。
气氛凝窒了半晌…
“斐郎~”梦琦一声软糯的唤名,仿若先前受委屈的是她。
“唔…梦琦,莫要再闹。”
男人换了一身烟蓝色广袖直裾深衣,长发用白玉簪绾在脑后,浅蓝色轻纱衣仙气袅袅,与昨晚那长发修罗判若两人。
温荞惊叹于此人的换装速度,杏眼一眨不瞬地望着他。
长孙斐说罢便反转了手腕,将昔日头牌搂在怀中,转而侧目对上了温荞的眸。
“原本以为你脸皮薄,羞得再见我,可怎么也没想到你们竟然为了某,在此争相吃醋?”
语气里尽是调笑,再加之温荞身上的披风正是调笑的主人所属,温荞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了去,哪怕他今日的到来,是替自己拦下来那一巴掌。
“斐公子误会了,妾身比不了梦琦姐姐,不配与她争您。”
想着从昨晚到现下的种种糟心事,温荞只盼着回屋能好好睡个回笼觉。
于是,少女一边说着一遍慢条斯理地解下披风塞在长孙斐手中,便头也不回地快步朝楼上走去。
长孙斐一手勾着梦琦的腰,另一手则捏着还带有少女沁香和余温的披风,倒也没太过惊讶温荞的大胆举动,桃花眼半眯,勾唇轻笑。
梦琦仰头看着长孙斐不知其内里,几次柔声唤名,头顶才得了一句莫名的轻叹。
“琦儿,在下终究是着了你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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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荞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坐在镜前,这才松了戒备,神思半归位,竟咂摸出了些道道。
今早梦琦是故意等着自己,来找茬的。
天香楼内没听说过梦琦难为过谁,原来…她竟如此在意长孙斐。
抬眼看着镜中的自己,脸儿圆圆,额头饱满,一双大大的杏眼微微发红,鼻头圆润,嘴巴小小,虽稚气未脱,但抿唇微笑,那两个浅浅的梨涡自透出钟灵毓秀的灵气。
再凑近深瞧了些,原来自己与梦琦竟然有着七八分相似,再三回想今早长孙斐对梦琦维护的模样,温荞这才恍然。
这对“怨偶”自己以后还是少招惹为妙!
可此刻的温荞怎么会预料到往后、甚至此生都会与他生死羁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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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睡到晌午,无事发生,天香楼里的老鸨嫲嫲似是将温荞待成有功良将一般,吩咐不得任何人前来叨扰。
当然这都是小丫鬟吟杏前来传递的后话,因为天色渐暗,门外响起的聒噪饶是老鸨也难以对付。
“温荞,小娘子?你在里面吗?昨儿个是哥哥不好,没有竞争过那个小白脸,害得荞妹妹受了委屈…”
“可今日,爷…爷有钱了,花嫲嫲!今日庐某可否替温荞赎身?”
那银两掂量的闷闷声为油腻的男声增添了几分得意和底气。
“庐员外,这可使不得,温荞才是斐公子的人。所以,荞儿赎身的事,奴也做不得主。”
难得听的老鸨能在金钱面前“硬气”了一回。
温荞隔着门都能想到老鸨花嫲嫲,那鼠眼对着银子放着精光,却又无可奈何地缩着手对着“金山”垂涎。
春闺门内毫无动静,温荞躲在里面大气不敢出。一想到往日庐员外那肥腻的手沾上自己的腿,一再猥琐地揩油,那强压下去的不适感又逐渐漫上心头。
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入了这庐肥员外的眼,竟对自己尤为执着。
赎身…二字确实诱人,可殊不知是否为从虎穴再入狼窝呢。
“据说庐员外家的婆娘可是个不好对付的主儿。”
映杏陪着温荞在房里低眉叹气,小声劝道。
不过一炷香,温荞不放心地又贴耳从门边窃听了几回,再三确认花嫲嫲哄着庐肥员外悻悻离开,这才松了神经,悄然躺回卧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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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日如年,温荞自及笄那日切生体会了些时日。
庐员外这人精明点全扑在“买姑娘”这件事上,从打上回吃了闭门羹,也不知是谁从中鼓舞了他,让他越挫越勇,这天香楼内第一常客非他莫属。
矮胖的身型每晚准时出现在温荞春闺阁外,依旧捧了比前一日再多些的银子,想着无论怎样,花嫲嫲是不会跟钱过不去。
“哎呀,庐员外,这几日奴都要快被你感动坏了,在这风花雪月的地儿,还能见上痴情种的可真难得。”
老鸨陪着肥腻老头站在连廊上,用绢帕空拭眼角,鼠眼时不时地撇着紧闭的房门,又低头对着身旁的银子叹气。
终于,将将过去了第十天,花嫲嫲终于被“金山”打败,她再次领着“痴情种”带着龟奴企图破了温荞的闺门。
“温荞!脾气也闹够了,瞧得庐员外是真心想替你赎身的份上,你也该趁早收了心思嫁人罢。”
再闻…门内不应。
老鸨失了耐性,唤了人,大力撞门。
“温荞,嫲嫲劝你就别再想着斐公子了,你可知自你及笄之后,人家可是再没踏入过你的闺房,而是日日点了梦琦的牌子呐。”
此话一出,如同在一道封坚许久的冰面砸开了一道裂口。
房门从内被人拽开,龟奴各个收不住力,纷纷栽倒在地板上,徒留老鸨讶然瞪眼,再是庐肥员外的满脸“痴情”猥琐,对着房内的少女傻笑。
其实温荞自己都不知道是老鸨的哪几句话激得自己开门。
长孙斐…?
或是到了自己不得不面对时候了。
“花嫲嫲,您别再说了,我是不会随庐员外离开的。”
比起庐员外家的泼辣婆娘,温荞觉得花嫲嫲还是更好应付些。
温荞抱臂,没看任何人,冷脸瞥着房内的一角的烛火,任其肆意拖拽灯芯,最后无奈地吐出“”哔啵”的抗争声响儿。
老鸨眼瞧着来人开门,似乎此事有松动,便再次舔着脸走到温荞跟前,捧着谄笑劝道。
“我的傻姑娘,这天香楼内有多少姑娘盼着赎身,如今这福气降在你头上,哪有再往外推得理儿。”
温荞听得不由生了火气,凝着秀眉,快言回击。
“花嫲嫲,这福气我要不起,您若真舍不得这些银子,那就再找些姑娘让庐员外挑选,兴许就真有比我好的呢。”
“不要,花嫲嫲,我只要荞儿。”
庐肥适时地开口表忠心,又趁机贴上温荞,将怀中的银子推给老鸨,自己抬眼看着他的心娇娇。
被长孙斐买了去“初夜”又“怎样,待得赎了她回家,定要日日“宠幸”美娇娘,回回赛“初夜”…
温荞感受到来人“意淫猥琐的”目光,不禁起了恶寒,低头看了一眼将将到自己肩膀的矮胖男人。
不行!此人哪能共渡余生,自己虽身为浮萍到处漂泊,但并非哪块磐石都能依附的。
连廊内的气氛一时僵持着不下,老鸨则暗戳戳地使了眼神,令龟奴瞅准了时机绑了眼前的“犟种姑娘”。
对付这种不屈少女,花嫲嫲有的是手段。
温荞也感受到了周遭的不善,眼瞧着形势不再是自己可控,大颗的冷汗从额旁沁出。
危机一触即发…
就在龟奴摸出绳索慢慢靠近温荞。
她的“磐石”来了。
皓月当空,他信步而来,身型傲岸,玄色大氅迎风翻卷。被窗棱分割出来的斑驳与他隽挺的鼻息影分抢着略带温和的面,依旧是桃花眼惑人心魄…
温荞不自禁地开口。
“斐公子,求您收了妾身吧。”
伸手,少女小心地拽着披风一角。
即便知道来人并非要拯救自己。
一时间,众人错愕。
长孙斐是来找梦琦的,这一点老鸨很确定。
是以…下一刻,长孙斐确实撤回了“当事人”的身份。
“这位姑娘,在下与你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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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扯回了披风,疑惑地眯着眼,睨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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