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知浩冷哼一声：“先前议好的票拟就是这样，递上来你却又说批不了，那税收都去哪里了？难不成全进了你魏巍的肚子里？”
魏巍低头看着自己圆润的肚子，有些气恼：“批不了就是批不了，两京一十三省收入七百万两，你礼部工部就递来三百万两的票拟，要本官怎么批？难道六部里就只供着你们两个部了？其余全都不用活了？”
陈知浩：“历朝以来都是礼工兵三部最为重要，要的花销多些也正常，可你却一点也不批一点也不报，那这些白银要留着用到什么地方？”
魏巍冷笑着说：“谁说本官不肯批，只是这票拟实在太不合常理，本官才不敢批。再说了，前几年北燕屡屡进犯，国库亏空，本官上哪去给你批红，上哪去给你补白银？”
陈知浩激动起来：“什么不合常理，分明是你魏巍中饱私囊！三部三百万，分下来一部就才一百万两白银，有什么不合常理？礼部负责着科举、外交，人才乃国家根本，必然要用心操办，至于外交，总不能让我大宣国在其余国眼里提不起头来吧？”
颜进小声说：“为了春日宴，工部连夜修缮山庄，京中木料稀少，只得去其他地区买木材……今年市舶司新造了二十只商船，全被你户部借去给了织造局，说是要去西洋国兜售丝绸……工部没法子，只能在民间租船用着……”
邱冀义正严辞道：“边关战事吃紧，今年又是个冷冬，战士没有粮食衣物冻死许多，如今又要募兵，莫非连征兵的费用都不合常理？”
魏巍抚了抚圆滚滚的肚子，嘟囔道：“本官说批不了就是批不了，户部没有钱，上哪给你批。”
陈知浩闻言，顿时怒目圆睁，便撸起袖子上来揪住魏巍的领口，朝他脸上打了一拳，其余人忙来劝架，有人趁机多扇了魏巍两巴掌，场面十分混乱。
李载物看着叹了口气，拊掌拍了拍椅子扶手。
这场闹剧终于终止，人群散开，魏巍脸颊上一片明晃晃的淤青。
晏追侧头看去，朱槿祁一手杵着头静静看着，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叩着桌面，神情俨然在看跳梁小丑。
魏巍满脸愤恨，朝朱槿祁单膝跪下：“陈知浩竟敢当着陛下的面对臣动手，其心何在！还请陛下给臣做主啊！”
朱槿祁终于直起身子，反倒把问题抛给晏追：“晏卿，你说怎么处置？”
果然来了。
晏追低下头，不卑不亢说：“臣身份低微，不敢妄自作答。”
朱槿祁轻笑一声，眼神却扫着殿中众人：“有什么不敢？朕让你答便大胆答就是，我看谁敢对你有微词。”说着，还似笑非笑地看向晏追。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无论他怎么说，总归讨不到好，这小皇帝还真会把难做的事儿扔给他。
几位学士目光全都落在晏追脸上，炙得他发慌。
“臣愚以为......”朱槿祁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了，重重地叩了下桌子，晏追急忙说道，“既然是提早商量过才递的票拟，魏大人合该让陛下批红，按报的账支银两。”
魏巍横他一眼，仍跪向朱槿祁，道：“国库空虚，哪有钱给他们支银两，便是批了红也支不了。”
“批红是陛下的事情，魏大人说批不了就批不了，难道说，魏大人觉得自己比陛下还更有行事权？”眼看都到这个地步了，无论如何都是要得罪人了，晏追便迎着头皮冷声道。
魏巍一听，怒道：“你不过一无名小卒，也敢对本官多年对朝廷兢兢业业的衷心生疑？”
晏追轻飘飘地说：“陛下，看来魏大人对微臣很有意见啊，臣还什么都没说，魏大人就把构陷重臣的帽子扣上来了。”
朱槿祁勾了勾唇，俯身对殿中跪着的魏巍道：“魏巍，你说没钱支给各部，那今年两京一十三省税收的七百万两白银都用在哪了？这么大的支出怎么没人拟了票拟给朕批红呢？”
魏巍肉眼可见没了底气，声音弱了下去：“这些白银自然是去填补国库的亏空了，这些琐事没必要劳烦陛下，所以没呈上去......”
“是吗？朕从未听说七百万两银子算是琐事。”朱槿祁仍是笑着，却令人不寒而栗。
“是......是谢大人让臣不用禀告的，一切事项与臣无关啊陛下！”魏巍双膝跪地，脸上满是仓皇。
两旁的学士让出道，最里面的谢元燕像被孤立一般孤零零站着。被点到名的谢元燕脸上没什么表情，镇定自若地走到皇帝跟前，行了个礼道：“臣不过只是个通政使，哪有权力能够指示魏大人？还请陛下明察。”
魏巍脸色霎的白了，他回头怒吼道：“谢元燕，分明是你献策叫我不必上奏，如今又把关系撇的一干二净。”
朱槿祁不说话，只掀眼朝晏追看过去。
晏追明白朱槿祁是让他说话，只得硬着头皮冷声道：“古语云：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魏大人都做到这个位置了，难道连账务都无法预估好提前报给陛下？还是说，魏大人一点分辨是非的能力都没有？欺瞒不报私挪公款，这可是掉脑袋的罪，魏大人总不可能不知道吧。”
“臣……臣从未私挪公款啊！今年报上来的税款七百八十万两白银，可户部实际只收到的白银不过四百三十万两白银，就连去年滇南大旱，都是找乡绅借了粮食救灾……”魏巍早已没有方才嚣张气焰，额上隐隐渗出冷汗。
以前皇帝从来不管这些事儿，报上去了也叫他们内部自己肃清。可各省各部这么多人，岂止肃清就能解决的，更何况，被贪污或者虚报的三百五十万两白银，也不见得能全都讨回来。
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魏巍自然不愿意去做，不如从别的地方抽成补上，按原来说好的报上去，李阁老年纪大了，已经不太有精力管得上这些事，而其他阁老没有权利亲自管事，就算报给皇帝，皇帝也是让他们自己看着办。
怎么今天这小皇帝突然变了卦，开始过问起朝堂的事情了？
“哦？那依你这么说，莫非是下头有人谎报税收？”朱槿祁饶有兴致地站起身来，踱步到魏巍跟前。
朱槿祁一身暗紫龙纹常服，威严地站在魏巍跟前，魏巍吓得连头都不敢抬，哆嗦着说：“回陛下……是这样的。”
朱槿祁又踱步到谢元燕跟前，谢元燕倒是跪得齐整，皇帝走到跟前只微微俛首，背依旧挺得笔直。
谢元燕不卑不亢道：“既有如此**之事，定不能放任自流。陛下今日不就带了个御史来吗？何不派晏御史亲自彻查这件事。”说着，那双凤眸带着几分讥讽意味看向晏追。
这是在做什么？这谢元燕非要把他拉进这趟浑水不可吗！
晏追自然不敢接管这事，忙走到堂前跪下，急声道：“万万不可，微臣只是个小小的正七品监察御史，怎么敢越俎代庖……”
朱槿祁直截了当道：“这还不简单，朕提拔你不就是了？晏卿倒是说说，要到什么品阶的官职才不算越俎代庖？”
这下晏追更是不敢说话，他怎么敢和皇帝提要求？
终究是李载物抚了抚苍白的胡须，缓慢道：“陛下何苦为难这些下臣，这税额不符之事也不是第一次上报了，陛下从前都是让他们自己解决，眼下出了大亏空才来怪罪这些老臣，真是寒了这些老臣的心。”
朱槿祁脸色肉眼可见阴沉下去，他死死盯着李载物那张爬满皱纹的脸，半晌后突然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李阁老说的是，是朕思虑不周了。那户部先把从工部借的船还回去，魏巍，你把各部批过红的票拟支银全都支给他们，差着的从朕的私帑里补。”
说完，便甩甩袖子，重新坐回龙椅上，支着脑袋道：“朕乏了，其余事项再议，诸位爱卿先退下吧。”
李载物似乎还有话要说，但听见皇帝这么说，也只能摇摇头叹了口气，由陈知浩扶着，颤颤巍巍地离开。
众人一同退下，晏追也打算走，却忽然被朱槿祁叫住：“晏卿，朕让那些老腐朽走，你走什么？”
不是，怎么还有？
晏追身型一顿，僵硬地转过身来：“陛下不是乏了……？”
朱槿祁心中暗讽这人果然徒有一张和谢敛袥相似的脸蛋，他倚着龙椅支着头没好气地说：“朕这是在赶他们走，看不出来吗？”
他当然看出来了，所以他才要溜啊。
晏追垂下头：“臣愚笨，怕是无法为陛下解忧。”
“哼，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朱槿祁冷笑一声，有些烦闷地揉了揉眉心，“这群老迂腐仗着自己资历大，都要爬到朕的头上来了，偏生朕还没真正掌权，拿他们不得半点法子。”
听着这番话，晏追总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被灭口，大气不敢出，只静静垂头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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