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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庆王(三)

马车内,赵允珩忍不住撇嘴道:“你真舒服,还在宫外交了个朋友,不像我,还得去伺候小阎王!”

“这哈巴狗还是小阎王给你买的。”赵琼玉挑眉看他,“我要是你,我也乐得去伺候。”

赵允珩哑口无言,索性扭头不搭理他,过了一阵,又忍不住问:“你跟那个林抒怎么认识的?”

提到林抒,赵琼玉居然露出一丝笑:“我跟他猜了一个灯谜。”话音刚落,又听他似有惆怅地轻叹:“他倒是个有意思的人。”

赵允珩差点蹦起来:“难道我和裕文没意思吗?”

“都有意思,不过意思不同。”

“你什么意思?”赵允珩撇嘴瞪他一眼,“堂兄,你说说他的意思来。”

听他这么一问,赵琼玉竟真的认真思考起来:“就比如......”

“殿下!”

马车外嘈杂惊慌的声音如洪钟般回荡而来,激得二人猛地掀开车帘往外探头。远处的宫门外围着一圈侍卫,显然是一马当先的赵景明摔在了地上。

赵允珩吓出一身冷汗,带着赵琼玉下车赶去,只见赵景明躺在地上不得动弹,嘴里还无意识地喊疼。鲜红的血从他的身下慢慢流淌出来,渗透衣襟。

“皇兄!”赵允珩脸色煞白,已然不知道如何应付此事。

“别碰他!”赵琼玉吼道,“快去找太医!”

终于见到领头跟着暴跳如雷的皇后和十几位太医赶到,赵允珩膝盖一软,好在赵琼玉拉他一把,使他不至于当场跪下。

没人想到临近宫门了,居然能出这么一档事。不过事情一出,自然有人要被问责。

赵允珩忐忑地与母妃和堂兄静坐在翊坤宫中等待事情的结果。

望着母妃与堂兄凝重的神色,他不禁想,摊上赵景明准没好事,追本溯源,如果当初他没搭理皇兄,或许就不会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

不出多时,太监便打听回来了,赵景明并未伤及筋骨,只受了些皮外伤,静养几日就可以恢复了。至于处理的人,只有老领头和那些侍卫暂被革职。

他们一干人刚松口气,父皇身边的张公公就来传话了,责令他堂兄明日一早出宫,住进安排的世子府。至于他母亲则被叫到父皇跟前训话。

一个月后,天气回暖,皇兄的身体终于在皇后的发话下,静养完成。于是,没过多久,他又被皇兄传讯叫到景仁宫陪玩。景仁宫里的人有意地将这件事忘记了,见着他的神情仍如当初一般。

而赵景明则装作从未在皇后身边多话的样子,仿佛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对他与母妃的影响,照旧没心没肺地与他嬉闹玩乐。

他可真恨他对别人永远无所谓的样子。

然而,光阴终是在花瓣的绽放与凋零中,穿梭到第五年的秋天。

自从赵琼玉住在宫外,他想见他一面简直难如登天,只能写信叫裕文出宫带给他。直到这年的秋天,因着堂兄的母亲与弟弟双双去世,皇帝终于心软,放他回燕州,他才终于在翊坤宫与他见面。

曾经的孩童,现在已经蜕变成沉默稳重的少年,忽视他一贯英气俊朗的高瘦外表,他遗憾地发现堂兄双眸中的阴郁竟然相当顽固地保留多年,大有继续延续的意味。

“堂兄,你终于可以回家了,高兴吧?”他心里不无感慨,父皇总算是放下对皇叔的猜忌了,让堂兄可以回燕州享福。

赵琼玉神色淡淡:“在哪都挺高兴的。”

......

“等我再听到你消息时,你已经家破人亡了。”赵允珩叹气道。

沈韵回过神,心中微微触动。虽然赵允珩口中描述的世子无论是行事,亦或是性格,跟他迥然不同,但大抵也只是经历造成。

如今的他,知晓了家族的冤屈,他真的能心安理得地过下去吗?

他心中仍有纠结,于是问:“王爷与太子殿下水火不容吗?”

骤然间,赵允珩冷瞥他一眼,缓缓地又恢复寻常模样:“太子无德无能、暴戾自负,他登上了皇位,既无法造福百姓,也不能让朝廷江山固若金汤。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成为天子,难道仅凭他早出生的那点时间和他受宠的娘吗?”说到这,他冷酷地笑起来:“既然他不够格,自然会有无数人觊觎王位,那么本王为何不争?”

沈韵一时无言,半晌,涩然开口:“太子殿下甚受陛下器重,何况他那边还有林抒一派坐镇,王爷您的胜算有多大?”

赵允珩已经懒得摆出笑容,嗤笑一声说:“到底是书生思想。你的意思本王了解,可是你得看看清楚现实。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林抒的权势,说到底不过是一天到晚想要升仙的父王,斟酌着分他一些罢了。说白了,他就是只听从我父王吩咐的狗罢了。”

“他做的所有决定,实际都是父皇暗示。”赵允珩嘲讽道,“本王的事情,林抒又如何不知?可你看他,有对宫中的父皇透露半分吗?可怜我父皇英明一世,竟然还是被驯化多年的看门狗摆了一道,太自负了。”

“琼玉,本王保证,一旦太子登基,林抒就会主动致仕。”赵允珩笑起来,“毕竟,他也是个注重现世,保全自我的人啊。”

沈韵现在终于有些醍醐灌顶的滋味了:“倒也是。林抒的祖父都是被太子间接连累的,以林抒的性子,恐怕不会心无芥蒂地辅佐吧。”

赵允珩颔首:“他二人可不仅于此。政见不同,互相都极为不满。首辅之位,他不让也得让。”

“既然如此,以王爷的英明才智,登基指日可待。”沈韵木然开口。

赵允珩说得口干舌燥,隐隐有些不耐烦,皱眉看他:“就算你失去了记忆,但作为一个科举上来的朝廷官员,难道你就不想平步青云吗?区区六品官,你身为如此年轻的状元,真的甘心吗?”

“如果作为沈韵,那么我甘心。”沈韵有些头疼,“可如果作为赵琼玉,我就不知道了。”

“堂兄!”赵允珩欺身抓住他的肩膀,吼道,“你仔细想想,若不是裕文肯替你做那倒霉驸马,你如今还能好好坐在这吗?就算不是为了还裕文恩情,那么杀父之仇呢?你岂能轻拿轻放?做人不能太懦弱!皇叔泉下有知,不知如何悲愤呢!”

字字句句,如几记重拳砸狠狠在他的道德心和可耻的逃避意图上。就算记忆不在,这又怎能成为他逃避责任,安心苟活于世的理由?

不,他不可以那么自私。

浑浑噩噩地回到家中,他对着油灯枯坐。灯影摇曳,正如他的决心,摇摆不定。

沈韵使劲地回想曾经的记忆,可无论如何,那段记忆就跟烟雾一般,隐入尘埃,难以捉摸。

那段记忆的隐藏,让他被动无比,尽管不愿承认,但他清楚地明白,无论是赵允珩亦或是蒋苌泽,都在使用这段缺失的记忆,利用他。至于林抒,则是真正操控他这个木偶的幕后之手。

两党争执,他站哪都是漩涡,本以为装傻充愣就能躲过,可现在看来已经是刀架在脖子上,不入也得入。

“老天,求求你,让我恢复记忆吧!”他抱头哀嚎,“太痛苦了。”

他向后倒在床上,心中甚是凄凉。狼窝虎穴,一个也避免不了,既然如此,他的记忆只能换他自己去寻。

想通后,他又起身去桌前写信给养父母,希望他们二人能多告知一些他过去生活的细节,以早日恢复记忆。

......

信客馆在京城的西南角,四周被高大的树林环抱着,外头有几条隐现曲折的小路。这里总是盛着心怀各式各样情绪的人。桌角磨损的方桌旁,总是坐着些大户人家的仆役,站在旁边急不可耐的,往往是等信的当事人。

沈韵在角落的一张桌子边坐着,目光却有意无意地瞥向不远处的人身上,那人一身玄色,面容严肃,目光时不时瞥向掌柜前的人,显然是打算下一个就冲上去办事。

他原本打算走近路去镖局寄信,往后雇人查查孙武的行踪,谁料今天不过亲自寄封信,出门没多久就碰上了,于是大老远跟着一路到信客屋来了。好在他穿得也并不扎眼,寻个角落坐着,也无人在意。

须臾,孙武起身急急走向掌柜处,刚将信筒仔细摆在桌上说:“寄到苏州府......”余光里,一人猛地跟上来,似乎也是赶着办事,想拿什么物件,却见已被人抢先一步,遂讪讪不言。

他不免扫那人一眼,等看清面目,顿时皱紧眉头,有几分嫌恶,不过一瞬,立刻扭头平复心情。那人却浑然不觉,笑容灿烂,极为热情世故:“哎,这不是孙大人吗?也来寄信啊?”

孙武握紧拳头又松开:“是。”

“巧了嘛这不是,我也是来寄信的,刚刚听你说寄到苏州去?”沈韵假装随意地瞥两眼信筒模样,惊喜道,“我也是寄到那里去,原来孙大人有亲戚在苏州?”

孙武冷脸:“无可奉告。”

沈韵也不尴尬,立刻歉意一笑:“看到老乡太激动,是在下唐突了,大人你别往心里去。”

孙武张嘴想反驳,又怕节外生枝,迅速给掌柜交代完,付钱后转身便走。

见他走了,沈韵敛了笑意,脸色郁然地交钱办事。掌柜收完他的几十文钱,面色忧虑地拨着算盘。沈韵也算长年与账本打交道的了,见他这副神情,顿时生出熟悉感。

再说,孙武跑到信客馆来寄信,显然不是公文,还是寄到苏州,算他疑神疑鬼好了,这信他非得看看不可。

瞧四下无甚急人,他赶紧贴在桌柜旁,压低声音:“掌柜的,我给你五两银子,把刚刚那人的信筒给我一用。”

掌柜莫名其妙地看他:“啊?这种事我们不做的。”

“十两。”沈韵见他神色果然松动,趁热打铁,痛心疾首道,“你放心,写这信的主人是我表妹,刚刚那人是她不懂事的朋友,我舅公舅母怕她要私奔了,特意命我私下来查查。”

掌柜诧异地看看信筒,又扫扫沈韵,咽口唾沫:“十五两。”

沈韵忍着肉痛,干笑:“成交。”

将那信筒悄悄拿到手,他立刻便被掌柜安排到里屋去了。在狭小的杂货间,他迫不及待地将信筒打开,一卷信纸从里头倒出来。要展开前,他忍不住有些紧张,既为自己意想不到的卑鄙变态,也为即将见到的信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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