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徐瑄。”
沈瑶忙追上去,“你等等我,走那么快干嘛。”
两人一路往徐父住处走去。
房还是那间房,人也还是那个人,依旧死气沉沉躺在榻上,面如槁木。
沈瑶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退到边上看父子情深戏码。
徐瑄亲自为父亲剪指甲、刮胡须、擦身体,盆里的水浊了又清,清了又浊。
若不是之前亲眼所见,沈瑶绝不会质疑眼前的“父慈子孝”场面。
小厮入内,将铜盆端出,大门“吱呀”一声关闭。
室内重归宁静,呼吸可闻。
徐瑄看一眼窗外,让沈瑶将窗户关闭,又点燃青灯,才对着父亲道:“你还不打算告诉我吗?”
回答他的是男人一声冷哼。
虽说不出话,但语气亦能激怒人。
男人深通此道。
眼瞧着徐瑄在动怒边缘,沈瑶忙上前扯住他胳膊,劝道:“子微,他故意的,你别上当。”
徐瑄攥紧了拳头。
但面对沈瑶,嘴角硬是揉出一丝笑,他低眸道:“我知道,我只是不甘心,想尝试一下。”
“可他是不会告诉你的。”
沈瑶神情也沾上丝丝落寞,“或许,他其实也不知道。”
四目相视,徐瑄微微怔住,脱口问道:“那谁知道呢?”
佛堂外,阳光将一高一低身影拉得极长。
沈瑶想入内,被徐瑄拦住,“别去,她不会说的。”
记忆中,母亲与父亲一样冷漠和残忍。
父亲会拿藤鞭抽打,而母亲会拿绣花针刺扎。
身体发肤,十指连心,那种痛每每想来,仍然让人浑身颤抖。
沈瑶极力安抚他,“都过去了,现在只要弄清事情来龙去脉,一切便可迎刃而解。”
她眼眸里是比凤毛麟角还珍贵的柔意,徐瑄对她笑了笑,两人便一起走进去。
佛祖菩萨慈悲,永远微笑着普渡众生,似乎在神像眼中,一切苦难皆不存在。
徐母跪在下方蒲团上,虔诚礼佛。
徐瑄弯腰行礼,“母亲。”
闻言,徐母淡淡睁眼,连头都没回便又合上,手上念珠转动,她眯眼问道:“今日没上值吗?”
“过年,衙署放假了。”
徐母蓦地“哦”一声,声音听起来倒有些起伏,只不过瞬间又归于平淡,她道:“如今,你父亲病重,我日日吃斋念佛,无事就出去吧。”
还未叙两句话,就直接下逐客令。
这种相处模式,沈瑶也是头回见,不禁心下微沉。
“叨扰母亲了,孩儿告退。”
徐瑄面色未有丝毫变化,那是长久失望乃至绝望而凝成的“心如死灰”,反应到面相上,便是寒霜脸,冰雕形。
怪不得他身上总是带着七尺寒。
从小到大生活在冰窟中的人,何以不寒?
徐瑄直接带沈瑶走出佛堂。
临近正午,寒风带着阳光的温暖,从两人脸颊拂过。
这样寒中夹暖的风,在腊月中难得一遇。
沈瑶伸出双手感受着,对徐瑄道:“今日天气还挺好。”
徐瑄抬头看了看天,喃喃道:“似乎是挺好。”
他笑着回应她,欣赏她。
这一刻,他觉得女子说得极准,今日天气确实好,寒风居然可以那么温暖,沁人心脾。
二十多年,他首次感受到。
虽迟,但幸好,不晚。
人生有失便有得,失去也只是为迎接下一份馈赠。
这份馈赠,他想诚心接住,视如珍宝,往后余生再也不松开。
所以在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日子里,他道:“沈瑶,我有一件事想和你说。”
声音低沉,目光漆亮。
沈瑶一下子被惊住了,呆呆看着他,回应道:“好,你说,我听着呢。”
“我,我,其实我想,或许我们可以重——”
“重新想办法吗?”
沈瑶顺口接过话头。
“不,我想说的是……”
“哦,我突然想到个主意。”
沈瑶一拍脑门,喜上眉梢道:“我有办法查出你的身世。”
徐瑄微愕,“什么办法?”
沈瑶凑近他耳畔,轻道:“鬼神之说。”
徐瑄蓦地睁圆了眼,“这种邪术怎么能用?”
沈瑶毫不在意,“有句话叫‘不管黑猫白猫,捉住老鼠就是好猫’。而且害不害人,要看在谁手里行事。”
脑袋瓜想出主意,沈瑶斗志满满,恨不得立马施行。
看徐瑄依旧迟疑,她索性直接拽着人回沈家。
“徐大公子,可知犹豫就会败北,跟我走准没错。”
“呵。”
徐瑄扼腕叹息。
沈瑶听见,回头严厉道:“不许唉声叹气,会把好运赶跑。”
徐瑄挑眉,“原来沈大姑娘这么严格啊!”
*
俩人回到沈府,正巧赶上饭点。
时辰卡得精准,沈夫人斜眼问道:“不会还没吃饭吧。”
俩人都面带尴尬,沈瑶嘿嘿一笑,忙上前抱住母亲胳膊,撒娇道:“我们不太饿,所以探视完就回来了。是不是,子微?”
她朝他眨一下眼,微波荡漾。
可爱极了。
徐瑄咳咳几声,跟着便道:“阿瑶说的是。”
面容虽依旧冷峻,但语气明显温柔几许。
沈夫人看在眼里,暖在心中,弯起嘴角道:“好了,我只是单纯问问,不要多想。”
几人陆续坐下来。
桌上饭菜已全。
沈瑶坐在沈夫人身边,拿筷子夹起一块红烧肘子,放入母亲碗中,殷切道:“娘,记得您最爱肘子,快尝尝看。”
沈夫人有些意外,盯着碗里那块肉,看半天也没敢动。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沈夫人试探问:“阿瑶,你是不是在外闯祸了?”
话一出口,沈瑶差点呛住,她擦擦嘴,忙道:“哪能呢。我最近修身养性,半点祸事都没闯,苍天可以作证。”
沈瑶信誓旦旦,但沈夫人眼中怀疑更甚,她面朝徐瑄,慎重问道:“当真没什么事?”
沈瑶也看向徐瑄,摇摇头。
徐瑄笑道:“岳母,确实无事。”
“看吧,我就说没事,您老还总担心来、担心去,和爹一样,天生操劳鬼、劳碌命,福是享不了一点。”
“欸,你这小丫头片子……”
沈夫人作势要敲她。
徐瑄忙道:“阿瑶,好了,别嘴贫了。你不是有事要说吗?”
一句话让沈夫人冷静下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
果然如此。
她扫几眼两人,微微道:“说吧,什么事?”
情绪铺垫这么久,也该露出庐山真面目。
沈瑶面染忧愁,叹道:“今日回家探望公婆,发现二老都沧桑许多,而婆婆近来专心礼佛,下人说已经几日未曾吃饭,瞧着面容实在憔悴。唉,可怜可叹。”
沈夫人诧异,连手里筷子也放下了,蹙眉道:“怎会如此?”
下人忙递上手帕,沈夫人接过擦几下嘴,“之前老爷去探过亲家公,回来还说没多大事呢。”
她看向徐瑄,徐瑄当即接话,“飞来横祸,父亲能保住命已是大幸,不敢奢求其他。但母亲心情很是忧郁。”
一句话点出症结所在。
沈瑶道:“娘您不知,今日我回去,瞧见婆婆几乎老了十来岁,这样下去早晚得憋出病来。”
沈夫人表情更加凝重。
话已说到这份上,她也明白过来,遂道:“那回头挑个好日子,我和你爹再去探望。本来过年期间,也该常走动。”
理是这么个理,但这显然不是沈瑶所求。
她道:“不用这么麻烦。婆母信佛,您不如哪天约她去寺庙进香,驱邪祈福。”
徐瑄也在一旁应和,“阿瑶说的在理,母亲最信这个。”
两人一唱一和,让沈夫人约着徐母去寺庙拜拜。沈夫人有口难言。
沈瑶和徐母合不来,沈夫人亦然。
每次去徐家交际,都是沈老爷挑大梁,她在旁辅助。
现在要她单独约徐母,沈夫人瞬间头疼,以手扶额“哎吆”个不停。
“一定要去吗?”
沈瑶使劲点头:“娘,我相信您可以的。”
继续鼓励。
沈夫人头更疼了。
她道,“阿瑶,我看过几日好像有雪,天气是不是不太好?”
“怎会?”
沈瑶抬眸看天,白云飘飘,凉风拂面,空气中并无潮湿气息。
遂道:“娘,您就别推托了。”
沈夫人瞪一眼她,“你还是不是我亲生的?”
沈瑶掩嘴笑,“这事您应该比我清楚。”
于是喜提一记爆栗。
在沈瑶摸头痛呼中,沈夫人叹道:“罢了,左右也是无事,既如此便一起去好了。”
意思是沈瑶、徐瑄同去。
两人当即表态,愿同往。
敲定沈夫人,徐母那边就很好办妥。
亲家母诚心相邀,不去面上不好看,因此两边约好后日进香。
一切都很顺利。
沈瑶很是开心,而徐瑄却没沈瑶的乐观,反而愈发沉闷,这两日经常独自守着山茶花发呆。
以至于沈瑶一度以为他喜欢山茶,到了“一日不见,茶饭不思”的地步。
可是这些山茶花是要送人的。
傍晚,徐瑄依旧坐在山茶旁边,衣着单薄,沈瑶见了,吩咐人拿件大氅递给他。
徐瑄说道:“谢谢。”
眼里饱含情意。
沈瑶没有说话,只是蹲在山茶旁边,伸手轻抚花瓣,赞道:“好美的花儿,和牡丹一样好看,我觉得山茶就是春日的牡丹。”
她这样评价。
可徐瑄却不认同。
他起身走过去,与她肩并肩挨着蹲下,“牡丹是牡丹,山茶是山茶,两者差异许多,怎么能混为一谈。”
“我只是比喻而已。”
“那也不对。”
“牡丹雍容华贵,山茶虽没牡丹华美,但冬日绽放,胜在清丽孤傲。所以自有其风骨的山茶,不需要牡丹来类比。”
沈瑶微笑,“说得在理。”
读书人说话就是不一样,简单的事物也能论个一二三出来。
她遂问他,“那你是不是很喜欢山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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