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福居斜对之隅有一布庄,立于此纷杂之地已数载春秋。
方经门扉,长青佯装无事侧目往里看,一楼厅堂木架上陈列诸多锦缎,其中隐现殊异纹绣,并非林脉寻常丝线绣成,长青一眼看出那是马鬃毛。
在姒灵注意到前,长青快速收回视线,跟上她的步子。
二人于同福居三楼歇脚安顿,姒灵一副闲不住的样子,推开屋内木窗,往街道看,思索刚才长青的不对劲。
长青则毫不知情地,专心放置刚才二人所买的东西。
不一会儿,姒灵临时起兴一般,指着窗外说:“我要去那,你要是想我了可以上那找我。”
长青原本流畅的动作被无形的手打断,那是他自己都难以觉察的凝滞。
而后不是很情愿地来到窗边,顺着指示往外看,果然是刚才路过的布庄。
他沉默着看了很久,久到姒灵以为他放空了思绪,想出声提醒,他这才收回视线,深深看了姒灵一眼,显得很疲惫,不轻不重地说:“我不会想你。”
“啊?”姒灵觉着真是好莫名其妙。
这一世蹊跷之处太多,而她又只有上一世的记忆,所以对很多事的来龙去脉完全摸不着头脑,比如她和长青的婚事。
从长青对她的态度来看,难不成······
姒灵不可置信地看向长青,难不成是自己巧取豪夺,以救命之恩逼迫长青与自己成婚?
但这一想法立即被姒灵否定,她觉得自己不可能是这样的人。
完全就是长青这个人阴晴不定,前世是这样,这一世也这样。
她不由嘟囔,“不想就不想呗,嚷嚷这么大声干嘛。”说完气呼呼走了。
-
长青倚在窗框,目注姒灵身影没于布庄之内,久久未移。
外有杀手穷追不舍,内有枕边人布局加害······
姒灵径直走向最里面的木梯,拾级而上,行至二楼。
那里分为数个小间,堆满布匹,剪刀与针线随意散落在案上,轻车熟路奔向其中一间,穿过层层堆叠的布料,摸索至木架上的枢机,只听“咯哒”一声轻响,一密道骤显。
密道下方设有隐秘金属丝,连接着数十根淬着毒的牛毛针。
姒灵抬脚跨过,密道口悄然关闭,不留踪迹。
林脉每处边陲集市,皆隐有谍报小楼,日以继夜,详察往来众人之态,细究诸般异样之征,以备不虞。
这条暗道通往的,正是这种小楼。
刚才街道上长青显现异样后,姒灵趁人转身之际,用眼神四下搜索,她这方面的直觉向来敏锐,立马盯上一些可疑的人脸。
如今来这看近时所辑人物画册,一一排查,最后锁定三个从原州至此寻亲的人。
林脉往上数几代,与外族通婚是常见之事,也算合理。
只是,即说是寻亲,无画像也就罢了,连个名姓都说不上来······实乃怪事。
不如她帮忙搭个线,探一探这伙人和长青到底有没有关系。
心下如此思忖着,方自另一条小道折向商铺,就见同福居的店家小童前来寻她。
她才离开这么一会儿,长青就按耐不住了。
姒灵连忙拿着弓箭跟上去。
翻身上树占据高点,直接将猎物射死才是姒灵所擅之事,这样鬼鬼祟祟跟踪人她实在做不惯。
好在有惊无险地尾随至不见人迹的林子里,再往那边走,可就要到原州了。
死小子,真不是林脉人啊。
姒灵将弓换到左手,右手刚摸上腰间的箭,忽觉身后闪了闪,还未转过头颈间猛烈一痛,随即两眼发黑晕了过去。
跌倒在人怀里,彻底闭眼前,她看到的,是长青的脸。
那她刚才一直尾随的人影是谁?
-
再次睁眼,入目之景全然陌生,仿若踏进另一番天地,姒灵心下不由惶然。
这里与林脉的木屋截然不同,白色的穹顶,一圈鲜艳斑斓的壁毯,松木香气······
姒灵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动弹身子,这才发觉浑身发酸,像躺了很多天。
身上的衣服也换成了她看不懂的样式,双脚落到地面又急速抬起,低头望,地面竟铺着毯子。
好一会儿愣怔才想起之前发生的事,她下意识摸向腰间,放毒针的腰包不见了,周身看一圈,自己的弓箭也不见了。
羊入狼窝。
突然门帘被掀开,姒灵缩向床的内侧,警觉盯着门口。
来者是个估摸着十二三岁的小女孩,见到姒灵也是一愣,半晌才晃着亮闪闪的眼睛说:“你醒啦。”
姒灵不应声,小女孩羞涩地跑出去,嘴里喊着什么“额木格”。
没多久,门外脚步声多了起来,又是刚才的小女孩钻进来,这次很规矩地站在门口,小心翼翼看姒灵脸色,“吃饭了,不过我阿哈还没回来,我可以把饭端来给你。”
“谁?”
小女孩被问懵了,后有才想起姒灵许是听不懂“阿哈”是什么意思,这才回道:“亓鄢哥哥。”
亓鄢?
姒灵脑子飞转,原来长青叫这个名。亓?像原州的姓,可这显然不是原州。
姒灵暂时还没察觉到什么危险,最起码眼前这个小女孩对她没恶意,她起身下床,问起小女孩的名字。
“我叫乌日娜。”
姒灵跟着重复一遍,虽然不懂什么含义,还是象征性点点头,问起真正想问的,“亓鄢上哪去了?”
“他跟着······大汗出门赛马了。”
姒灵听后又点点头,然后与乌日娜相对无言,目前还拿不准是何状况,她不想表现得太紧张太反常,引人怀疑。
为了多了解一点有个应对,姒灵硬着头皮跟乌日娜出门吃饭。
从乌日娜的介绍得知,现在坐上位的是大汗的大妃,也就是亓鄢的祖母,姒灵心不在焉回应着。
脑子想的全是刚才进大帐前,看到的马,她还没骑过马呢,等长青回来,是不是能让长青带她骑马。
在战战兢兢地回答了几个大妃的问题后,姒灵致力于埋着头将桌上那些不熟悉也吃不惯的东西往嘴里塞,以此减少周围人跟她搭话的机会。
塞进第九块肉的时候,大家突然站起,姒灵见状立马看向门口,几秒后在进门的一众人里见到了长青。
众人见到姒灵皆把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为首者向姒灵走近。
姒灵莫名紧张起来,偷瞥长青。
没想到曾亲手要过她性命的人,如今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好在长青这个时候选择做个人,几步跨上前,可惜被为首者拦下。
姒灵只能默默挪回眼,毕恭毕尽朝眼前人颔首问好:“大汗。”
“我听亓鄢说你箭法不错?”
姒灵下意识瞪长青,到底什么意思啊,要杀要剐不提前讲清楚,她抬手蹭蹭鼻尖,“还行吧。”
这话把大汗逗笑,转身拍拍亓鄢肩膀,随后众人才跟着落座。
亓鄢往姒灵身侧坐下,姒灵下意识往一旁挪,却被亓鄢桌下的手拉住。
她深吸口气告诉自己最好配合,不管长青怎么和她解释她都要装作相信,然后哄骗长青把她送回去再说。
于是两人相安无事地度过那场晚饭。
-
饭后,姒灵跟随亓鄢进帐。
入账后,她一言不发盯着亓鄢,然而后者竟无半分欲向她辩白之意。
姒灵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我们为什么会在这,你不是失忆了吗?”
“我又想起来了。”
“那你什么时候送我回去呢?”
亓鄢这才转身正眼看向姒灵,好一会儿才大发慈悲告诉她:“再说吧。”
若可以,姒灵希望现在就将眼前人捅死,管它什么探究不探究的事了,唯求他即刻丧命,方解心头之恨。
“我出来这么多天,我阿父会担心我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总可以了吧。
“我替你捎过信了。”
“不行的,看不到我的字迹我阿父不会放心的。”
亓鄢像没听见一般,只顾收拾东西。
无声的漠视更助长恨意的滋生。
姒灵不管不顾地将亓鄢推到在地,料峭箭头抵上身下人的喉咙。
将死之人眉头都不见皱一下,反倒一下下顺着她的手背,状似安抚,“你觉得我死了,你还能活着走出这里吗?”
她当然清楚后果。
趁人犹豫,亓鄢用力将姒灵的手擒住,把利器夺了过来,他竟不知她何时弄来这么个东西。
“真厉害呀。”这句话放在此时的情形,不像是夸奖,更像是讽刺。
姒灵没了办法,想起身,亓鄢却不放手,依旧捏着她手腕。姒灵“啧”一声后鼓捣着手肘给了亓鄢胸膛一击。
闷声过后,亓鄢竟笑出声,姒灵莫名联想到蛇吐信子,不由一阵寒栗。
笑声结束后,亓鄢满是玩味地说:“乖乖在这当我的额和······”
“额和是什么?”姒灵打断他。
亓鄢并不解释,继续说道:“我两就不会殉情于此。”
歪理,竟把手刃仇人说成是殉情,这简直是在亵渎她复仇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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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的夜晚与林脉不同,墨色广袤,风像浪一样大片大片卷过,姒灵觉得自己浮沉于浩浩沧海,漂泊无依。
她不得不转向唯一熟识的人,接着眼光落向那人身后的床铺。
在林脉时,她睡床亓鄢睡地上。现在到了人家的地盘,姒灵很识相地打起地铺。
忙活半天才发觉被褥根本不够。
好啊,就这么招待她,人生近二十年,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寄人篱下,还是被迫寄人篱下。
她不得已和衣而睡,不觉自己可怜,只觉亓鄢可恨。
被骂的人略过地上的姒灵,径直躺上床,还长舒一口气,想让地上的人凭此感知床有多舒服。
姒灵面上不搭理,心里咒骂了他八百句。
没多久,亓鄢状若不经意地提醒:“这和林脉可不一样,晚上可能会有蛇钻进来。”
然后忽然严肃起来:“专往暖和的地面爬。”
绘声绘色的语气配上帐外牧草沙沙作响,姒灵听后惊得坐起,瞪圆眼睛问他:“真的假的?”
亓鄢翻个身,背对着姒灵,语气轻飘飘的,“骗你干嘛。”
见无法哄骗亓鄢送自己回去后,姒灵确实打算留在这好好玩一段日子,倒不是什么恩怨两消。
而是大婚那日亓鄢饮下的那杯米酒,会在一个月后发作。
所以姒灵只需等,等一个月,局势就能颠覆。
姒灵扫视一圈围毡与地面的相接处,她无法判知亓鄢话里的真假,她只知道,在亓鄢蛊毒发作前,她不能死。
于是,她起身爬上了亓鄢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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