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雪的事告一段落,沈卿钰出发去鹭洲城本地官府报道。
陆峥安的镖也要送到鹭洲,只不过在他的安排下,进了城后胡斯陈飞他们先去送镖,而他则跟在沈卿钰身旁。
二人同路,所以一路上依然是相伴而行的。
沈卿钰领着一众人马,浩浩荡荡从鹭洲山脚下经过的时候,看见山头上人影攒动,几个村民在给他们送行。
迎着日光,那群山民朴素的脸上或带着感恩、或带着不舍地目送着他们。
而最明显的,是他们脸上的不舍。
就像老村长说的:“沈大人,我们知道你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可我们是真的不舍啊,官居头顶,可无人会佑我们啊。”一把年纪的老村长摇着头擦着泪,“见过青天,才知头顶上是什么样的烈日,灼心呐。”
似乎见他神色沉重,又安慰道:“不过没事,好歹咱这个冬天比以往好过多了,还有沈大人留给我们的粮食米面,大家伙勤快点,今年怎么着都不会差哪里去,沈大人一路走好,我们会一路目送各位前行。”
沈卿钰骑着马,迎着他们的视线,漆黑狭长的眸子里照着日光,抿着唇没有言语。
直到旁边同样骑着马的陆峥安挤到他身边,问道:“阿钰,在想什么呢?”
沈卿钰回过神来,看了一眼骑着马,连马缰都没拉还能稳稳坐马上的人,淡淡道:“你何时走?”
“走什么?”
“走镖。”
陆峥安疑惑:“这不正走着呢吗?”
沈卿钰蹙起眉头:“我是说和我们分开走。”
陆峥安这才明白过来,无奈笑了:“你在赶我走?”
他挑了挑眉,环伺四周一圈,小声凑到沈卿钰耳边道:“我走了你多无聊啊,剩下韩修远那个毛头小子还有那个年纪大的李大人跟你身边,你不得无聊死?前路漫漫,我不得陪陪你说说话、解解闷儿?”
甩着马鞭,语气似认真似促狭:“你说对吧沈兄?我们可是过命的交情,我怎么能丢下你一个人走?”
说着说着又往他身上靠,眼看着要拉住他衣袖了。
沈卿钰蹙起眉头,垂眸看他接近自己的手,在他拉上的前一刻,勒紧马肚,甩绳离开,和他拉开距离。
“阿钰……”
身后人还在唤他。
“别说话了,你很吵。”
沈卿钰冷冷回他,骑着马往队伍最前面去了。
等他走后,陆峥安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下来,凝着神色,抬起头看向山坡上给他们送行、依依不舍的村民们。
骑马静静伫立了良久。
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渐渐沉下说不明的情绪。
随即摇摇头,重新扬起笑意,追上前面那抹渐渐远去的白色身影。
“等等我阿钰。”
*
晚上,一行人到了鹭洲城,刚进城就被里面熙熙攘攘的人群给牵住了脚步。
里面不知在举办什么节日,热闹非凡。
因为人太多了,沈卿钰几个人也没办法再继续骑马了,只能下马牵着马绳走。
人群突然变得吵闹起来,一堆人喊着:“来了来了来了!”
沈卿钰凝眸去看。
只见街道中央,远远的几个颜色鲜艳的高台出现,高台上站着或坐着身穿戏服、妆容夸张的几个演员,沈卿钰依稀可以看得出这些装扮都是一些经典戏剧和四大名著里面的人物。
而高台上或插桃花、或种树,桃树上还挂着造型华丽的花灯,表演的戏剧角色演员们神情生动活泼,或挂在树上、或吊在枝头,而这些演员大部分都是体重轻的小孩子。
在高台在前面打头阵的时候,几根红色竖杆隐隐出现,随之群众们的呼声更大了:“这个好看!哇!好高!”
随着呼声,一众踩着十尺高跷的演员们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些装扮同样奇特、身怀绝技的演员们,双足踩着十尺长的高跷扮演着戏曲名著、上古诸神里的人物,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面如履平地一样,大步流星,通街游行,极为震撼。
韩修远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不由得惊了:“这是什么节目?奇人啊。”
沈卿钰还没开口说话,旁边抱着孩子的热心妇人替他解释了:“你们是外地来的吧?这是西北来的社火节,寓意着来年风调雨顺、时运昌盛啊。”
韩修远疑惑:“西北的社火节,怎么会到江南来表演?”
“哎呀是赵老板花重金从西北请来的戏班子呢,赵老板是西北人,现在为了招揽客人,给酒楼增加人气,特意把西北最有名的戏班子给请了过来,咱也可以跟着一起开开眼界了。”然后妇人指着前面不远处一个刻着“长安客栈”的酒楼,示意韩修远去看。
果不其然,众人顺着妇人的视线去看,只见旁边一个新起的、高楼层叠的酒楼上,身穿华服、大腹便便的老板正笑意盈盈、热情宣传着:
“感谢诸位支持,今天全场开业大酬宾,零嘴茶饮免费、客房削价三成!”
正在此时,那坐高台上扮演武松打虎的稚童还表演了一下喷火,又引发的众人拍掌叫好。
气氛一时之间热闹又喧嚣,表演的精彩让一众镖局的人和韩修远等人也随之沉浸了下去,都纷纷忍不住踮脚去驻足观看。
而在一众表演者中,最引人注目的是踩着高跷的关羽。
他身长九尺,面髯二尺、唇涂红脂,头戴红绸冠,手拿一把青龙偃月刀,身穿绿袍华服,威风凛凛地在人群中划着大刀踩着高跷、稳稳地过。
相比于其他扮演者,他的步伐更为稳健,脚下三尺长的高跷和他本人几乎融为一体,他的年岁也更长一些,神态表情做的神似关公本人,一看就是这群民间演员的佼佼者,是练了很久的练家子了。
韩修远几个人看的目不转睛,路都不走了。
而陆峥安却看着身侧的沈卿钰,看他清冷如雪的脸上不辨情绪,目光跟着前方一个抱着厚厚被子的妇人。
那妇人跌跌撞撞、神色紧张地挤过人群,来到人群最前面。
“扑通——”一声,跪在了关公面前。
在关羽扮演者匆忙驻足下,妇人满面怆然,声音颤抖却带着势不可挡的执着:
“求关二爷,保佑我的言儿康复!”
然后,掀开怀里的被褥,从里面露出一张面色皆青、须发尽白、已然药石无医的婴孩来。
“哦哟——”一众刚刚还在看热闹的群众顿时唏嘘起来。
韩修远几个人也被这场面惊住了。
刚刚热闹非凡的气氛,因为这个突然出现的妇人顿时变得凝滞起来。
世间诸多贫苦无解,病痛也非医石可医,就如同眼前的一幕——
当尝尽了所有方式,找遍了所有大夫依然治不好之后,处于绝境的人便会将希望寄托给缥缈的神明。
人活着总需要希望,若没有希望,那将没有活头了。
关公扮演者脸色变得沉重起来,在他的示意下,一旁的同伴给他递了张裱纸,他点燃裱纸燃尽。
敬完神明后。
在妇人期盼、虔诚的眼神中,他踩着高跷、掀起衣袍,从妇人头顶跨步而过。
——关公胯.下过,关关难,关关过。
作为一个普通人,扮演着无所不能、英勇坚毅的关爷,给予同样是普通人的妇人所能给予的最大希望。
“谢关二爷!谢关二爷!”那妇人欣喜地双手伏地磕头。
陆峥安却注意到,那关公扮演者跨过之后,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手中挥动的青龙偃月刀都变得不稳了起来。
可出乎众人意料的是——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妇人的带头,在她身后、陆陆续续拥挤上一群身穿破衣、神色麻木的人,纷纷自发跪在她身后,形成一长条的队伍。
他们当中或有年过花甲的老人、或有面色苍白的染病者、或有如那妇人一般抱着孩童的人、或有行走困难的乞丐,全是众生百态。
且陆陆续续全部拥了上来,甚至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那关公扮演者再次停在了这群队伍面前,沉重地、摇着头闭上眼,眼里留下的两行泪染花了他脸上的戏妆。
他挥起大刀,朝四周大喝一声:“拿酒来!”
在一群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陆峥安挑起长枪斩断马上绑着酒坛的缰绳,枪尖托起酒坛,精准地朝他的方向飞过去:“请!”
关羽扮演者接下酒后,拍开封泥大口饮牛,哗啦啦全部灌下后,眼睛通红成了一片。
再次在众人期盼的眼神中,他颤抖着手挥动着青龙偃月刀,踩着高跷,在人群中步履沉重地跨过。
在他的前行中,一众信徒虔诚地跪伏在地上,等待着来自希望的信仰。
韩修远看的直摇头:“何其悲哉!关公胯.下过,关关难关关过,横刀跨步拦天劫,三分醉眼望苍生,虽大步流星,但心中无助,就算握尽了青龙偃月刀,又如何能斩尽这天下的不公,该何从下手啊?”
“他也只是个被寄予希望的普通人而已。”陆峥安静静道。
韩修远叹息不已。
此刻的气氛已经沉重到了极点,一改之前的轻松。
平和、盛大的表象被撕开,露出生活的绝大多数真相来。
陆峥安视线所及之处,隐隐约约看到那个酒楼上的老板身着华服,弯着腰恭迎着出入的身份显贵的诸多客人;而面前却是跪在关公面前、衣衫单薄、队伍越来越大的众人。
这显然是鲜明对比。
陆峥安皱起眉头,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旁边的人,却发现,不知何时面前的沈卿钰消失不见了。
他随着拥挤的人群,找了好几次,终于在祈福台旁边找到了他。
这时候,乌云一片的夜空,突然下起大雨来。
众人欣喜地高呼:
“下雨了!!关圣帝君显灵了!”
“天降福雨啊!!”
真的下雨了!
熙熙攘攘的人群全都围着祈福台跪拜,关二爷的本人扮演者也卸下高跷,恭恭敬敬地在祈福台下跪下。
陆峥安就这样远远地去看。
伴随着淅沥沥雨水的降落,那身姿如雪的人就这样立在祈福台前。
如一根挺立又坚韧的青竹。
而此刻那人圣洁的脸上,如蝶一样的睫羽微微垂下,神情莫辨地看着台下诸人,就像站在神庙里的观世音,仁慈且悲悯。
他的脸模糊一片被雨水打湿,让人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陆峥安心绪激荡,快步走向前,抓住他的衣袖,轻轻唤了一声:
“阿钰。”
仿佛如梦初醒。
陆峥安终于看清,那潋滟狭长的眸子里此刻竟然空洞一片,显出少有的迷茫来。
就着雨水,他仿佛看到,清澈又细密的细流从那秋水瞳中流出来,形成了两道小溪,就这样清流永隽地流进他心里。
陆峥安心里一痛,抓住他的手往怀里一带,牢牢抱住了他。
抚摸着他被雨水打湿的头发,似乎要替他挡住风雨。
但手触碰到他额头的时候,却发现温度高的惊人。
“陆筝,你说,他们求神拜佛,真的有用吗?明知没用,为什么要去求?”
那倨傲冷清的人,在他怀里疑惑不解地问道。
——语气却又好像带着答案,不知是问他还是在问自己。
随后,失去力气,从他怀中滑落下来。
“阿钰!”
江湖篇已经快到末尾了,啊啊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章突然沉重,大家别吓到,这只是个插曲…我要时刻谨记,这是甜文甜文!!!
OK高热的首辅大人,小陆是时候……[害羞]
(本章和16章顺序调换了一下,其他没有变化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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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社火节(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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