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段白月先出发去南山了,沈卿钰还在等抓捕消息。
可消息没等来,却等来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傅荧邀他去浮云楼一聚,说是手里有他这几日苦苦追寻的东西,请他务必前来。
傅荧是在寿熹手下办事的秉笔太监,也是他十岁时便认识的“师弟”,之所以叫师弟,是因为他们曾同受过顾太师的教导,只是后面出了很多事后,沈卿钰便不再和他来往了。
二人于朝政和待人处事上风格截然相反、理念也相悖,长年累月,便成了彼此都看不顺眼厌弃的存在。
沈卿钰这次是孤身前去的。
脱下平时的朝服,他今日只穿一身青色劲装,手持长剑,策马前往。
刚到浮云楼的天云阁,就闻到一阵阵甜腻扑鼻的熏香。
沈卿钰深深皱着眉头,用剑挑开了天云阁的纱帘,抬眸往里看去。
只见重重纱幕掩映之中,软玉锦缎铺就靠窗边的榻上,躺着容资奇佳的一个少年。
他眉眼生的极为姝丽,和沈卿钰的冷若冰霜不同,绚丽的眉梢眼角自带一股阴柔的媚态,额心一点朱砂痣衬得他整张脸在这个珠光宝气的隔间里更加夺目耀眼,此刻他身上裹着一件狐裘,白绒绒的狐狸毛捧着他的脸,就像捧着一颗熠熠发光的明珠一般。
他旁边的案上香烟缭绕、有娇美的侍女跪在他旁边给他捶腿,周围堆积着各种珠宝字画、古董名件。
最引人瞩目的是塌边那立着的屏风,看用料是来自江南巨贾世家李氏所造,极为奢侈稀有,细闻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紫檀香的清香味。
珠光宝翠、鸣珂锵玉,不可谓不奢靡。
见他进来,少年的声音慵懒又阴柔,抬起的眸子如琉璃一般璀璨,猫儿一样的声音从他口中发出:“师兄这次来的可真早,倒是小荧失礼,没来得及出门迎接。”
话是这样说,可他懒懒躺榻上的动作却不动分毫。
沈卿钰懒得和他计较他阴阳怪气的称呼,而是直接问道:“解药在哪?”
傅荧却没回他这个问题,他挥手让身边的侍女退下,随侍太监跟着出去并且关上门。
直到这个房间只剩了他们两个人。
他抬起葱白一样的手指,指了指塌边那款紫檀镂雕四季花卉围屏,问沈卿钰:“沈大人觉得我这个屏风怎么样?好看吗?喜欢的话,我送给你?”
沈卿钰冷冷撇了那华丽的屏风一眼,眼里的神色波澜不惊,缓缓吐出几个字:“浮夸艳俗,屏风如人,与你相配。”
“如此劳民伤财之物,你又是从江南织造署那边搜刮了多少?”
“沈卿钰!”傅荧被他尖酸的话气的胸膛上下起伏,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坐了起来,没忍住骂了,“你别忘了,解药在我手上!你现在这个态度,是想变成不男不女的怪物是吗?”
似乎终于想起这个至关重要的筹码,他不无得意道:“那毒老鬼被我抓到审问的时候,说起这件事,我还以为他还在跟我开玩笑,没想到是真的。”
然后看了眼站着不动如山的沈卿钰,他漂亮的眼里盛满了讥讽和恶意:“先前一直待在顾太师府上的那个大夫不见了,应该是来你府上了吧?我想,我们冷若冰霜、高傲自大的沈首辅,在剿匪那天,应该不仅仅只是中毒而已——”
“傅荧。”话还没说完,就被沈卿钰冷冷打断,“私自扣拿匪患隐瞒不报,越过大理寺擅自动刑,视大棠律法于无物。”
“你是觉得我不会上报圣上参你一笔吗?”
“你!”傅荧顿时僵住,他确实没有告诉圣上,就是为了拿捏住沈卿钰,可却忘了,面前站着的这个人,是连中三元、十六入仕、十八入阁,二十拜相、本朝最年轻的首辅。
更何况他们从小就认识,沈卿钰对自己可谓是了如指掌,无论是读书天赋还是才华智谋,都远远超出自己一大截,就连威望最大的顾太师,都对他青睐有加,将他视为己出。
他要拿捏他,谈何容易?
而且这件事他也没上报寿熹,虽然那个老家伙知不知道这件事并不重要,反正他迟早有一日会将他取而代之。
但这件事要是被多疑敏感的皇上知道了,那他辛辛苦苦坐上的秉笔太监这个位置,就很可能摇摇欲坠了。
是他掉以轻心了。
可这不重要,他敢打赌,沈卿钰绝不会让别人知道毒老鬼在他那,因为那段经历对他而言,无疑是屈辱且不愿提起的存在。
高高在上的沈首辅,怎么会让别人知道自己很可能会变成一个不男不女、可以产子的怪物呢?
他思索着,想到被分派的任务。
收敛了神色,选择率先妥协:“我今日请你来不是和你打嘴仗的,若你觉得我冒犯了你,那我为我刚才的态度向你道个歉。我知道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我们俩也别一见面就斗气,此番找你是有正事的。”
“毒老鬼说了,这解药用料特殊,当今世上只有这一瓶,如果今日你不能从我这拿到解药,怕是往后一年,你都要承受这些非人的屈辱了。我诚心找你合作,也自然是会把解药给你。只要你答应我办一件事。”
说完后,他停顿了一下,等待沈卿钰的回复。
沈卿钰抬起眸子,问他:“什么事?”
傅荧笑了笑:
“江南那边的收成今年不太好,一些商户找到了织造署,请求提高明年的大米粮价,这样一来稻田的租赁价格就会上涨,他们也可以交给给朝廷更多的税钱,这个票拟你帮我过一下,我就给你解药。”
沈卿钰当然明白,他这个话里的真正意思是什么。
当地商人和地方官府勾结,在收成不好的时候,压榨百姓,提高粮价,以租赁更多私田为盈利点。由于收成不好,很多百姓无粮可吃,便会将手中的田地给低价卖出去,蓄势待发的商家则会趁机低价买入、然后再高价卖出去,几番倒卖,既满足朝廷的征税要求,又可以给这些商家赚取最高的利益。
最终百姓就成了去掉一层皮的无辜受害者,连温饱都解决不了的他们,却要卖掉自己赖以生存的田地,沈卿钰几乎瞬间就可以越过窗边,看到饿殍遍野、尸骨无存、民不聊生的现象。
傅荧自是预料到他的犹疑,便说道:“这件事就算不经过你票拟,陛下那边如果知道,我想他也不会不同意的,毕竟江南的赋税,占着全国赋税的大头,国库空虚,急需这样有效的政策来充盈国库。”
“只是我总觉得,如果这件事可以提前说服你,你不加以阻拦,我想会进行的更顺利一点,也可以解决皇上的担忧,不是么?”
沈卿钰知道,他说的没错。
泰和帝确实不会反驳,他作为离他最近的臣子,从剿匪事后皇帝并不关心那些无辜百姓有没有得到安置,而是更在意丢失了的军械有没有全部找回,和之前的诸多事迹,就可以窥见这个皇帝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皇帝和太子并没有将天下百姓视为己任。
生民为草,君父不臣。
有时候他会感到一种由心而来的无力感,因为入仕后,他才发现这些,和顾太师从小教他的,太不一样了。
思绪却没有走太远,他回过神来,没有直接回他答应与否,而是问:“我如何得知,你说的是真是假?解药呢?”
傅荧看他不第一时间反驳,颇为惊讶了片刻。
他以为以沈卿钰的性格,肯定会断然拒绝,甚至拂袖而去都是很正常的,可没想到沈卿钰却没说奏疏的事,而是第一时间问解药。
这显然不符合他以前认识的沈卿钰的形象,谁都可能是沽名钓誉之徒,唯独沈卿钰不可能是这样的人。
他动作迟疑地拿出怀里的黑色瓷瓶,示意沈卿钰看:“这上面印着毒老鬼的字,你应该认得吧?”
沈卿钰眼神很好,当然可以看得出来。
傅荧看着他只是静静观察着并不说话,心里不由得疑窦丛生,刚打算将解药收进袖口中。
谁料变故却在瞬息中发生——
一道凌厉的剑光突然闪过,直冲他的手腕而去,他近乎是躲避不及,拿着解药的狐裘袖口都被剑挑破了一大片,手腕上被剑划伤的地方鲜血顿时流了出来。
“喂!沈卿钰!!”
眼见着解药就要被欺身而近的沈卿钰给抢走,手腕上的吃痛却让他做出一个出乎意料的决定——
“砰——”地一声。
瓷瓶在窗外划过一道弧线,随之瞬间坠入湖中的声音响起,傅荧捂着吃痛的手腕连忙去够,却没够着。
身后的人却比自己动作更快,剑被他扔到一旁,一道青色的身影闪过,沈卿钰跨上榻边直接跟着跳了下去。
又是“扑通”一声。
傅荧趴在窗户边往下喊:“沈卿钰你疯了吗!这小苍湖有十尺深,掉下去我可不捞你!”
可回答他的只有湖面上冒起的泡泡。
外面守着的太监侍从听到这动静陆陆续续跑了进来,见到傅荧手上的血迹,都纷纷惊了,正欲演一出哭天抢地的戏码,傅荧却让他们赶紧拿金疮药过来。
扭过身看了好几眼窗外,最终是喊了几个人:“你们几个,去看看下面什么情况。”
可还没等那些人下去,浑身是水的沈卿钰便走了上来,他用寒潭一样的的眼神凉凉看了眼傅荧,紧抿着唇走到了他塌边。
傅荧被他这个像要吃人的眼神惊得浑身一抖,问道:“你、你捡到解药了吗?”
“闭嘴!”沈卿钰咬牙切齿地低斥一声。
黑色沾着水的瓷瓶被沈卿钰扔到了地毯上,里面除了流出来的湖水,根本是空空如也。
“解药全部融进了湖水之中!”
“哗啦——”,丢在傅荧身旁的剑被他猛然抽走,刺目的剑光刺的傅荧险些失明。
他将剑抵在傅荧眼前,神色冰冷,“告诉我!毒老鬼现在到底在何处?!”
傅荧被吓得一抽,然后神色僵住,含糊道:“我怎么可能告诉你……”
冷冷的声音传来:
“你是觉得我查不到是吗?”
那锋利剑尖又往前一寸,傅荧觉得自己再不说真的会交代在这里,满头大汗道:“他被抓到的时候本就自断一臂时日无多了……没几天就死在了牢里,解药是从他身上搜刮来的,现在还被你……”
闻言,剑光乍动。
那锋利的剑刃堪堪斩断了傅荧几根发丝,沈卿钰的声音冰凉如雪,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此刻满脸厉色,眼睛通红,涌现出一股磅礴的杀意来,“傅荧,有时候我真的想杀了你!”
傅荧被他这股气势吓得心虚非常,却要强撑着:“你敢!当街杀人,你还想不想要你这顶乌纱帽了!”
“哼。”
他冷哼一声,用力拔出剑,便朝门外走去。
他的气场如此强大,让房间里一直站着的若干侍从竟无一人敢去拦,都呆若木鸡地杵在远处。
沈卿钰走了片刻,到了门口,却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突然回过头,用讳莫如深、冰冷深沉的目光看着他,缓缓道:“与虎谋皮,当心玩火**。”
“江南那笔账,我会和你慢慢算。傅荧,你最好是祈祷,不要让我抓到你。”
等他走后好久,傅荧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被他吓到了。
而他原本要办的事,竟然完全没办成!解药这个唯一的把柄也没了!
桌上的珍贵名器、鸣珂锵玉,“哗啦啦—”全部被他一把扫到了地上,尽数破碎,全部成了破铜烂铁。
他气的在原地跺脚:“沈卿钰!!你以为我会怕你吗!!我才应该杀了你!!居然敢威胁我!!”
“气死我了!!”
可回答他的,只有窗棂上被剑刺穿的洞,空荡荡地出现在那里。
……
阿牧踌躇着要不要上前,因为自那日沈卿钰从浮云楼回来后,一下朝就把自己闷在房间里喝闷酒,要不就是在院子里练剑,脸上的表情能冻死人。
“玉佩给我,我进去。”
一旁的阿林见不得他这副犹豫不决的样子,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玉佩,先行一步敲响了沈卿钰的院子的门,神色严肃,恭敬道:“大人,有要事禀报。”
“进来。”院内很快传来声音。
阿林看见一身劲装的沈卿钰刚刚放下手中的剑,便将玉佩呈递给他:“您先前丢失的贴身玉佩,在栾安县找到了。”
沈卿钰抬起眸,接过他手中的玉佩,问道:“如何找到的?”
阿林却垂下头,神色略有些犹豫。
“我问你,玉佩是怎么找到的?”
沈卿钰又重复了一遍。
“在……在香云楼找到的。”
——香云楼是栾安县最大的青楼。
听到这个地方,沈卿钰瞳孔骤然一缩,随之滔天的愤怒涌现而出,他捏紧玉佩往地上用力一砸:“混账!”
“大、大人……”阿林跪下请罪,“属下办事不力!请大人责罚!”
沈卿钰自然是知道这件事怪不得阿林,他当然也不会因为这件事而迁怒别人。
他摆摆手让阿林出去了并且关上了院子里的门。
望着地上碎成两半的玉佩,修长指骨紧紧攥紧了桌子边缘,胸膛上下剧烈起伏,眼里的冷近乎凝为实质。
这个狂徒未免太过嚣张!先是趁火打劫趁他中毒意识不清狎弄侮辱他,现在竟还拿着他的玉佩招摇过市,在青楼花天酒地买妓寻乐!
将自己轻视至此!着实可恨!
别让他抓到他,不然他一定会让他死的很难看!
而此时他嘴中无耻卑鄙的贼寇,正跃过重重山海,在飞速奔往景都城的路上。
一身黑色劲装的陆峥安在瓦片中足尖轻点。
他的动作矫捷又迅疾,在迷蒙一片的天地中,像是撕开了沉霾的飞雁,彰显出不一样的色彩来。
OK攻受下一章正式见面了!!终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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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解药丢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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