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深秋的夜已退去闷热,天黑,晴爽。夜幕如同一张墨蓝色绒布悬挂于空,缀满半明半昧的星。
晚上九点零五分,有的区入口还开放,有的区入口已关闭。
很不幸,朱维咨就是那闭区的其中一个。
入口处警务室内,两名工作人员正在认真把关,偶尔闲谈几句,多好的一个夜,天凉个好秋。
夜的确是好夜,天也凉了个好秋,而这边林凇和梁烠的心也是拔凉拔凉的。
站在电子屏幕前,他们互看对方,沉默无语。
林凇多瞅了一会儿屏幕,不敢置信他们就这么明晃晃地迟了。梁烠看他望眼将穿,小声劝道:“别看了,相信自己的眼睛,真的闭区了。”
但是他们今天必须要进朱维咨。
早在出发前,罗安林和著克的相关部门就与朱维咨做好了行动联系——长久以来,区与区之间的公事合作必须严格按照审批流程进行:说是哪天便是哪天,否则将重新过一遍审批。
如果没被耽搁,他们已经顺利进入朱维咨,已经到相关部门报道,已经有专员和他们对接。
已经,已经,已经,林凇默默叹了口气,现在再想这些“已经”已经没有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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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过了进区时间”是无法改变的事实,然而“开车回去重新审批”也是两人完全不考虑的选项。
尤其是他们才迟了五分钟,真是相当不甘心呐。
林凇眼睛瞪得浑圆,听了梁烠的话后就不再盯电子屏,转而盯向朱维咨区入口的道闸杆,誓有种要把它凭空看消失的架势。
梁烠开始快速思考:通电内部人员说明情况,可能还有转机。
他决定和入口的警务人员沟通,请其帮忙联系。既然上级已经互通过消息,那么解释一番或许还能通融通融,让专门负责的人把他们带进去。毕竟这项任务对大计划而言是如此重要,每个区都应当很是重视。
于是他示意林凇跟上,两人向工作人员出示证件表明身份,接着说了他们目前的情况。
对面的警务人员听后点点头,表示需要打个电话向有关部门确认。“以前偶尔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如果确认情况属实,你们登记一下证件信息就能进。”工作人员通情达理地说道。
不错,两人合计这下应该能解决,于是放下心来耐心等待。
不料那名工作人员打完电话回来却说:“抱歉,上面回复最近没有收到来自罗安林和著克的消息,也没有关于你们这个任务的通知记录。所以现在没法放你们进区,你们要么在车里将就一下,等天亮再进。”
天亮再进还有什么用?都过了规定时间。
“怎么会没有?”林凇觉得奇怪,早上出发前莫伦还和他确认时间,顺便又啰嗦了一番任务的注意事项。
“这不清楚,总之我们这边相关部门的回复就是‘没有’。如果你们想进区,可以等明天常规通行开放了再进。”
梁烠请求道:“明天再进和我们审批的时间不一致,能否麻烦帮忙再打个电话核对一下?我们的确是两个区的公职人员,非常确定就是今天要进朱维咨区。”
工作人员倒也挺有耐心,又帮忙打了个电话,得到的答复仍和刚才一样,于是他皱起眉头:“先生们,请不要让我们为难了。”
林凇见状还想再说点什么,警卫室里的另一个工作人员忽然站了起来,他之前一直坐在电脑前紧盯入区监控。
这位工作人员的身形异常高大,整个上半身仿若一块没有气孔的砖墙,壮实无比,让人不由地猜想他是不是某种熊类兽人。
“电话已经替你们打了两次,回复说没有那你们就不能进区,现在是禁止通行时间,请不要再打扰我们的工作!”他声音浑厚,丝毫不打算再通融,继而压着气场提出质问:“公职人员?我从来没见过公职人员穿便服还开这样的车出任务。”
如果是来自罗安林区和著克区,那就更说不过去了。
闻言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那辆车。
它本来就已经很旧了,现在还破了个相,像是逃难出来的糟老头。
林凇汗颜,这就很难解释清楚了,怎么才能让对方相信这辆车是他们“精挑细选”过的,其中包含了他们的大智慧?
白天为了赶路,处理完事故后两人直接开着被撞了个凹陷的车继续出发,谁也没想到现在这凹陷也成了别人怀疑他们来路不明的理由。
林凇不再觉得这车令他满意了。
高大的工作人员开始面露不耐,盯着林凇,又上前一步。他实在太强壮,身高已然超过两米,警务室的灯光透过他的身躯打在林凇身上,像是一大团阴影要将林凇吞噬。
梁烠皱眉,伸出右手轻轻抓住林凇的手腕,不露痕迹地把他往身后带。
林凇并没有被“熊类兽人”吓到,反倒是梁烠的这一带叫他不由自主低下头看着自己被拉住的手。
依然是和那次握手时一样的粗糙感,这回是手腕感受到的,有点微妙,但伸手的人并没什么特别反应,做得很自然。
梁烠比林凇高出半个头,他半挡林凇,镇定地对“熊类兽人”表示可能是自己这边出的问题,容他手机联系一下。“熊类兽人”双手抱胸不置可否。
梁烠拿出手机拨起著克区安监科的值班电话,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正当他要打过去之时,恰好进来个电话。
来电显示是“伍汀”。这下可正巧!梁烠想,伍汀是这任务里著克区的第二联系人。为了能让朱维咨区的警务人员打消一些对他们的疑虑,梁烠不假思索地点开了外放。
电话那头立马传出一个激动的声音:
“喂!阿烠,你们到了吗?这个时间点应该已经进区了吧!悄悄和你说,我现在正在枪弹室,我要偷枪,咯咯咯咯对,你没听错!不是说不允许我们带嘛,所以我就悄悄跑过来看,要不要我帮你的也偷出来?啊哈哈哈哈我开玩笑的啦!等我啊,我还没去过朱维咨呢,到时候我们一起勇闯朱维咨!”
没想到可爱的伍汀一开口就这么硬核,噼里啪啦一连串,声音极大,兴奋异常,让人插不进一句话。
感谢手机开着外放,让这些句话清楚地传到了警务室两个工作人员的耳朵里。
尤其是“偷枪”那几句。
听着不像是正常对话。
常年做任务的敏锐度叫林凇心下一沉:这个伍汀......不是吧。
果然,听见伍汀的那几句话,工作人员的神情开始变得严肃——这两人果然可疑:开着又破又旧的车,在禁通时间里非要进区,说的理由没有得到相关部门证实,坚称自己是来自罗安林和著克的公职人员。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现在电话里的同伙居然还提到“偷枪”!什么正经人会去偷抢?
在短暂的几秒钟内,双方都沉默了,唯有区道两旁空旷的田地里传来蛐蛐的鸣叫,以及还没挂断的电话里传来的伍汀的疑惑:“听得到吗阿烠?怎么不说话?是信号不好吗?喂!喂!”
两个工作人员眼神互示,其中一人警惕地在工作台上按下了一个按钮,另一人右手别到腰后,不确定是否在取东西。他们一起来到梁烠和林凇面前告知两人:“抱歉,从现在起请你们跟我们到临时屋里待一下。我们听到电话里提到了枪,结合你们的情况,保险起见采取了安全预警机制。
“你们可以选择逃跑,但是建议不要这么做,预警机制的按钮已经被按下,我们的警卫队伍正在赶来的路上。”
听到这话,林凇和梁烠的心凉得比刚才更彻底,就算不知道朱维咨区的“临时屋”到底是什么,他们也能大概猜到它类似于一个小房间,专门用来扣押可疑人员的。
梁烠想抓住最后机会告诉伍汀他们目前的处境,请他去找伊胡帮忙,不曾想电话那头已经没有了伍汀的声音。
低头一看,手机没电了,已经自动关机。
“......”
孽缘啊,不该来的时候来,不该走的时候走。梁烠握着手机,再也忍不住,仰天叹出一口气。
还能有什么更好的选择?他和林凇不再多说一句废话,丝滑又顺从地跟着工作人员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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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维咨临时屋里,梁烠和林淞一同站着。
车被留在入口处,两人带着行李跟到这,态度端端正正的,为自己多争取了几分印象分。
工作人员再次仔细检查了一遍他们的相关证件,确系没有造假,“熊类兽人”一边关门一边说:“我们会尽快与罗安林区以及著克区取得联系,等事情弄清楚之后,你们就可以离开这里。”
钥匙一阵窸窣,门从外面被锁上,临时屋里只剩下林凇和梁烠。
“接下来该怎么办?”林凇一边环视屋内的布置一边问梁烠,“你有什么打算吗?”
“我打算出去以后把伍汀抓住揍一顿,欢迎你的加入。”梁烠手掌朝上,向林凇做出一个邀请姿势。
谢谢他,谢谢他让他们从原本只是被怀疑为“不正经人员”,到被怀疑为“危险分子”,最终被关进临时屋,真是出师不利。
林凇不由地笑出声,想轻拍梁烠的掌心,却又没抬起手,只是笑着说“不至于”。
可能和朱维咨淳朴的民风有关,临时屋布置得不算冰冷,房间里摆着木桌和木椅。在屋子另一侧的墙边甚至还有一张沙发,不大,堪堪可挤下两人的模样。林凇来到沙发一端坐下,感觉还挺软。
见林凇不似生气沮丧的模样,梁烠心里莫名轻松了些许。他在门口的木椅上坐下,也开始打量起来:朱维咨还真是朴实得很,尽管上交了两人的手机和行李,却把它们锁进一个金属盒里就摆在门口,似在表明:尽管暂时没收了你们的东西,但我们绝不会对它们做手脚。
林凇靠着沙发手撑头:“我的手机快没电了,大概过一会儿就自动关机。”
“我的已经没电。”
“要不要试一试去打开那个盒子?”
“前提是我们有工具能把它打开。况且屋内有监控。还是少做些瓜田李下的事吧。”梁烠合理怀疑那个“熊类兽人”现在正通过监控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林凇于是不再坚持。
尽管被扣留,两人却没什么被扣留的自觉。这边林凇已经在沙发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梁烠也已经从门口的椅子上起来,来到沙发的另一侧。小小的沙发随着他往下坐立马陷进去一大块,他毫不见外,两腿分开整个后背靠向沙发,双手置于脑后说道:“先这么等着吧,到了天亮再说,朱维咨应该会去做进一步确认的。”
这个临时屋里没有任何可供休闲的东西,好在一个白天奔波下来,现在的他们也不需要娱乐,能闭上眼休息一会儿就好。
两人都长手长脚,坐下之后梁烠的膝盖难免碰到林凇。即使隔着裤子布料,还是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这感觉可忽略可放大,看怎么选择。
沙发太小,两个人挤着显得局促,然而谁都没有再起身。可能是因为他们都太累了。
林凇学着梁烠也背靠沙发,双手抱胸看向天花板,不知道他是看出什么还是想到什么,忽而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梁烠侧头安慰:“别沮丧,很快就能解决。”
“不是,没有沮丧。”
“那怎么叹起气来?”梁烠好关心的模样。
林凇面向梁烠,梁烠的目光太真诚,是真心实意地想了解林凇为何忧愁。四目相对最先抵不住的是林凇,他只得移开视线,低头略微张口,却又没有真的发出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微微抿嘴:“可能是有点犯烟瘾吧。”
“噗嗤!”梁烠眼里的光也被带着一同闪动,这声笑仿佛打破了什么,空气顿时又变得流通起来。
梁烠调整姿势,貌似离林凇更近,他的双手依然枕在脑后,然后柔和出声:“眯一会儿吧,先休息,明天应该就能出去,出去就能抽斯法利了。”他记住了紫色香烟的名字。
说完,梁烠闭上眼,打算就这么睡一晚。林凇无声地看着他,梁烠双眼紧闭只留嘴角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几秒钟后,林凇重新看回天花板也阖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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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梁烠醒来时,林凇还在睡。两人昨晚就着一张小沙发凑合了一夜,只是一觉醒来,梁烠发现自己和林凇已经靠在了一起。
入睡前他们还互有礼貌,勉强隔了点微小的距离,经过一个夜晚,两人已经完全臂靠臂,腿贴腿。再多的礼貌在“没有被子”面前也显得不堪一击。梁烠感受着从林凇身上传来的温度,没有挪动身体。临时屋里没有窗户,看不出外面是否天亮,但他直觉太阳已经升起。
一旁的林凇还没醒,他靠着梁烠,身体蜷缩,一只手与梁烠上身相贴,颇有放在他胸前的意味,另一只手则垂搭在他自己的腿上。梁烠想起书上写到这种蜷缩睡姿的人通常都缺乏安全感,这样蜷缩着的林凇还让他想起很久以前的那个雨夜,那晚的林凇也是这样蜷缩着。
回忆之余他还有些诧异——林凇竟然能这么蜷缩着睡好几个小时,身体柔韧度可见一斑。
梁烠安静地看着林淞,很快便被他嘴角周围冒出的那些青胡渣所吸引,其实很不明显,可是因着林凇肤色极白,就比较容易看出来。有些好玩。
他又摸摸自己的下巴,也冒出了一些,有点刺手,不知道待会儿能不能剃掉。临时屋里有个很小的厕所可以洗漱,梁烠很想现在就让外面的值班人员帮忙取剃须刀。
最好能在林凇醒来之前剃完,让他看不到自己现在这副模样。
这边梁烠还在想着剃须,而另一边的林凇实则早就已经醒了,之所以一直装睡是因为他实在不知道睁开眼后该怎么面对梁烠——一觉醒来他就发觉自己正亲密地倚着对方。倚了挺多。
其中一只手还搭在人家胸前,啧啧,多不礼貌!
摸人家兔耳已经挺过分了,现在这样又是怎么回事?把手放在人家胸前,林凇你怎么老占人家便宜?林凇闭着眼紧紧皱眉,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做什么噩梦。
在这样的封闭空间里双方一旦有肢体接触,感受便尤为明显,有种说不上来的暧昧和尴尬。他大概是还没清醒,脑中开始胡乱甩锅:明明梁烠已经醒来,为什么他还不挪开?醒来的人不挪开,叫他这个还在睡的人怎么躲?
经过一番内心挣扎,林凇最终选择脖子一缩,继续装睡。
算了,不要醒过来就行了。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并且努力保持眼皮底下的眼球不乱转,也是相当辛苦。
幸好没过多久,门外的值班人员来解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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