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催寰谷中的房间和无极门里的很不一样。
这里的窗户紧紧闭合着,光线幽暗,内部也没有洒扫弟子每日清理,地上桌上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尘灰。
阿淮被小蛇推进了这间久无人住的房中,表情未变。
“请问可有清水?”
在小蛇快速把门合上前,他低声问询。
“院里有井,你自己打,我不是你的奴隶。”小蛇冷哼一声,脚步逐渐远去。
阿淮粗略打量过房间内的陈设,目光定在了墙角。
那里有一片蛛网,网上还盘踞着一只灰扑扑的小蜘蛛,样子看起来平平无奇,大概就是世间常见的普通虫子。
可它又似乎有那么一点不普通——
在阿淮望着它时,它保持着一动不动。
不再看它时,它又顺着丝络小心靠近。
阿淮同它短暂对峙了几秒钟,嘴唇微不可见地抿了抿,似笑非笑。
最终他彻底不去看它,只走到桌边,伸出手指,在那一层薄灰上写起了字。
细白修长的指头点在灰土之上,真不相配,似乎连小蜘蛛都看不下去这样的“暴殄天物”,它匆匆地爬过来,似乎有阻止之兆。
但随着阿淮一笔一划的书写,一个“淮”字清晰地出现在桌面上后,它的小小虫躯就又僵硬不动了。
而阿淮的动作并没有停止,在“淮”字之前,他又竖着一连写下“惊”、“京”、“经”、“荆”……
“荆”的倒数第二笔还未落下,那墙角的蜘蛛已经动势颇大地飞跳下来,恰落到桌上,朝他的指头便吐起了丝。
桌面上原本的灰土和字迹被它也爬得一团乱,随后它两腿一蹬,竟然在原地翘起腿、躺板板了。
好一只破坏性强的小虫,就这么度过了虫生的最后时刻。
阿淮盯着被模糊掉的“荆”字,眸色略微暗了暗,他只是笑笑,好脾气地将蛛丝掸掉。
……
相隔不远的寝宫之中,庄绒儿皱着眉头睁开眼睛。
——他为什么会知道荆淮,是无极门的那些人对他说的吗?
其实……他就算知道了,又如何呢?
她为何还心虚一般地将那字迹毁掉?
这行为若是细想,便觉得有些可笑。
庄绒儿不太高兴,她认为自己不该用驭虫之术把灵识寄于阿淮屋中的小蜘蛛上。
她面色冰冷地重新闭上眼,调动灵力修复经脉。
心道:她如果想看谁,大可让对方来找她,而不是鬼鬼祟祟的,行偷窥之事。
……
但当晚,阿淮入睡前,注意到已经被他打扫过一遍的房间角落中,又多出了一只小蜘蛛。
……
“主人,水珏来了。”小蛇恭敬地在外头请示着,“您见吗?”
自从庄绒儿醒来后,小蛇就被剥夺了自主闯入她房间的权限。
听到这声通报,庄绒儿被一分为二的灵识才有些急促地自某只蜘蛛身上撤离,重整归一,她对着门外应了一声。
方才她在盯阿淮练功。
他自无极门中修习了些体术,没有灵力的人,也有他们特别的修炼方式。
这几日他每日都不曾落下修习,庄绒儿也隐隐悟出,阿淮不愿和她作为爱侣相处,或许是渴望变强。
她正思考着给他打造一副趁手的武器,之后带他一同去星罗海时,他也好保护自己,这头水珏又找上门来。
水珏来了,且还不是孤身而来。
庄绒儿穿戴整齐走入殿中的时候,就见他身后一连站了五六个年轻男子。
各个身形修长,容颜清秀。
最要紧的是,他们每个人都有一些值得关注的特征。
第一位脸型同阿淮类似,第二位唇形和阿淮如出一辙,第三位皮肤跟阿淮一样白,第四位笑起来的样子和阿淮有些重合……
他们都和阿淮,或者说,荆淮,有共同点。
……水珏这是在做什么?
庄绒儿暂且压下把人全部赶出去的心念,望向水珏,等他自报家门。
“催寰谷里的下人太少了。”水珏坦然自若地笑了笑,“先前出了血池那档事,你身边的人也该好好规训一番。我给你送些调教好的手下,随便给他们安排什么活儿做,全依着你的心。”
说是下人,但他究竟是按照什么标准送来的人,谁还不清楚呢?
站在后方的小蛇眼睛里简直要喷出火来了。
他一个个瞪着水珏身后的几个男子,每个人都轮番被他诅咒过一遍,水珏则被诅咒得最厉害。
小蛇烦躁地想,这个魔尊当真是个缠人的讨厌鬼,早在他自己还没化形的时候,就能看出来水珏对庄绒儿心怀不轨。
现在庄绒儿身边出现了阿淮那个狐媚的家伙,他着急了,开始不择手段了,好一招以退为进,就不怕庄绒儿真的笑纳了?
若这几名以男宠资质被选拔上来的人真的被庄绒儿收于麾下,他恐怕要咬碎了牙才对吧!
心机深沉、用计争宠、东施效颦!这世间的男人真是只有他一个好的……小蛇愤愤地想着。
“不必了。”庄绒儿对那几个男子都没多看第二眼,她有些不喜水珏现在的做法,声音也变得越发冷淡,“谷中不需要这么多下人。”
“……你看,你园中的花草都杂乱成什么样子了?连个修建的杂役都没有。你不收,莫不是信不过我?”
“不是。”
“当年鬼姥还在的时候,催寰谷人手众多……”
庄绒儿这次干脆将他的话给打断了:“我说了,我不需要。”
一连受了三句拒绝,水珏的忍耐限度似乎也到了极限,只见他冷着脸反问道:“不需要下人,那你需要什么呢?荆淮的替身吗?”
“……”
“替身的话,他们又凭何不是?长得还不够像,入不了你的眼?那阿淮,你又怎么知道他生来就长做那样,不是有心之人造来害你的?!”
“……他没用易容术。”
庄绒儿不至于连这个都看不出来,被水珏质疑了实力让她隐隐不悦。
小蛇屏住呼吸,默默化作一尊雕像。
这魔尊是个傻的,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庄绒儿会不会一脚将他踹飞?
如果两人打起来,还不知道他主人胜算几成?
他们二人幼年时似乎常有切磋,但那会儿小蛇灵智未开,许多事都记不清楚了。
只记得后来水珏的心性逐渐“变态”——即改变了对庄绒儿的心态,开始暗戳戳地向她亲近示好,只不过都被庄绒儿无视了去。
可论其根本,水珏本质上就是个听不得忤逆的傲慢霸王,他虽然有心追求主人,但倘若一直被下面子,会不会恼羞成怒?
小蛇咽了咽口水,表情渐渐带了点视死如归的坚定,他甚至做好了庄绒儿等会儿一声令下,他就马上变回原形,把水珏给牢牢缠住的准备。
“……就算他没用易容术,你也不该让一个凭空冒出的人近身侍候你,仅仅因为他长了一好皮囊。没有灵力的废人,哪来的给你端茶倒水的资格?”水珏的胸口已经可见明显的气息起伏。
反观庄绒儿,依然是云淡风轻的模样,缓缓摇头道:“阿淮无需侍候我,他是我的道侣。”
“啪嚓——”
水珏的表情虽然未有大变,但他身侧的桌子顷刻间化作齑粉,后方那五六个男子口中难掩惊呼,被这动静吓了一跳。
小蛇也一副见鬼了的模样栽了两步靠到墙上,捂着心口盯着庄绒儿纹丝不动的后背。
如果他手上端了什么杯盘碟,只怕也要一并摔碎了去了。
他听到了什么,道侣???!!
还有其他同音的两个字吗?
小蛇在脑子里找了半天,都没找出替代的可能性——这下好了,天真的塌了!
而庄绒儿则诧异地挑了挑眉,看着桌子的残骸,眼神中带上了点质问。
像是在控诉水珏,何以这么使力,破坏她殿中的装潢。
真是奇了怪了。
她难道不知道她自己说了什么石破天惊的话吗?还质问别人?!
水珏的全身都像被冻住了一般僵硬。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找回了说话的声音,艰难开口道:“已经礼成了?此事并非儿戏,你对那人有多少了解?你分明知道,他不是你想的那个人……”
“所以呢?”
“所以什么所以,他不是荆淮!你不明白吗?!”
“不明白。”
庄绒儿对此感到疑惑。
她当然知道阿淮不是荆淮,但为什么这就影响她选中他成为道侣了呢?
水珏这般反应,让她觉得这人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一惊一乍。
“……庄绒儿,你那副情种模样,是真的还是装的?”水珏站起身来,死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问,“你是真的不懂,还是在装不懂?你是什么都察觉不到,还是在装不知道?!”
他讲话的声音太大了,震得人耳膜疼。
庄绒儿已经不想再分辨他那些胡言乱语的问题,以前水珏还是能和她说上几句话的,偶尔猜测她的心思也猜得很准,她一直以为和他相处没这么困难,起码与他妹妹相比,他简直称得上善解人意,没想到并非如此。
她只平静地下达逐客令:“请你出去。”
“……”水珏好像泄了一口气般显得异常疲惫,他瞪圆的眼睛一点点垂下,最后只轻叹了下,“庄绒儿,你真是跟你谷中的毒物一样冷血。”
他连门也不走,一片黑雾卷上他的衣襟,他整个人瞬间消失在了这个房间。
可后方跟着他过来的下人还留在原地。
他们彼此大眼瞪小眼,各个恐慌无措,这时候就瞧不出和荆淮的半点相似了,就连阿淮也从未露出过这种神情。
庄绒儿有些无奈地挥了挥手,打散屋里残留的森冷的雾气,转头瞥向一旁倚靠在墙上浑身瘫软、面色惨白的小蛇,“带他们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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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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