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肆
大路宽阔，一匹高头大马正朝着我狂奔而来——
“你不长眼的吗！！”
一道充斥着怒气的声音伴着马匹的嘶吼声，像一道惊雷在我的头顶上方炸开。
而于千钧一发之际勒马的，正是在盛安与我作对已久的承平侯独子，宫家小侯爷，宫舞夜。
我站定身子，拍了拍胸口稳住心神，强压下这股把他从马上拽下来痛揍一顿的冲动。
这小侯爷也忒狂妄……若有机会，我得再一次好好收拾他。
看清了是我，宫舞夜狂笑一声：“是你啊！”
他身后跟来几个同是驾马的同僚纨绔，见到我脸色一变，连忙看向宫小侯爷，仿佛就跟吃瓜看戏似的。
不错，这位便是我在王城打小一同长大、所谓的“青梅竹马”。
他居高临下，神情狂妄，“夏点默，你被退婚了，怎么还笑得出来？女孩子家家的，一点矜持模样都没有！还在大路游荡，你不怕被撞飞吗？！”
我自然不予理会。要知道，这种脾性的小侯爷，多半是惯出来了。谁不知道侯府老来得子，宝贝得紧，全京城没几个谁敢治他——
当然，除了本女将。
那年杏花微雨，小侯爷还是小屁孩之际，冒犯了本姑娘。
我自小脾气随爹，一听到狗叫唤，拳头就比脑袋反应更快，直接一个拳头就让他吃了闷亏。
当年他个子还未窜高，比我矮了一跟头，被双拳有劲儿的我摁在身下恶狠狠地拎着衣领。
我面露凶光威胁道：“毛还没长齐的臭小子，我警告你，没有下回。”
那小侯爷怕是降生之后，就没有见过我这么威武的猛女，被吓得连哭都不会了。
直到我转头潇洒离去，身后才传来少年的哭嚎。
于是我俩自此结下了梁子——
多年来，但凡是我俩同台出席的场合，想必都不会太安宁。
忌惮我自小习武，宫小侯爷对我的人身攻击基本仅限于口头上。因此，我对他的印象就是一个没脑子的软蛋怂包，仗着一张脸好看和背后的身份地位嚣张跋扈，根本不足为惧。
直到我随军入关，回王都的时日减少，对他的小屁孩的印象和先入为主的厌恶才慢慢消退。
不知对方是否也如此……
但看今日他都快险些驾马撞死我，对方怕是还耿耿于怀。
不过我也无所谓。
这会儿，小侯爷看我出丑，自然乐得不行，巴不得赶紧落井下石。兴许当初丞相府悔婚的传言有一半就是他负责推动的，毕竟在看我笑话这方面，没有人能比他更积极。
“就你这样暴力、霸道、险恶的女子，自然没有人会喜欢的！”见我不理睬，宫舞夜冷哼一声，掉马离去，走之前只恶狠狠丢下一句。
我望着他扬长而去留下的尘土，不禁陷入沉思。
他这么说我，也不无道理。
毕竟将军府内，还有一个人也是这样评价我的。
“霸道、狡诈。”
回到家时，就见狼恶狠狠地靠在门框边上，抱胸瞪着我。
拾伍
我无所谓地晃了晃脑袋，接着趁他不注意之际随手砸去一颗晶莹剔透的小丸子——
狼一愣，还是在东西掉落之前反应过来，身手敏捷地收入掌中。
“这是……？”
“这是你每月的解药，”我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不然你那几夜药性发作，可不好受吧？”
他的脸登时一红，张口就骂：“你、你！你个卑鄙、阴险、下作的女流氓！”
“我答应你的药可是给到了，你答应我的事呢？”
“什么事？”他依然红着脸，梗着脖子说：“你让我跟着你，我何时没有做到？”
“这是一码事，”我说，“之前我问你个问题，你还未回答我呢？”
“什么问题？”
我怀疑这家伙在故意装傻逃避问题，于是再问了一次：“谁派你来杀我的？”
狼仍是闭口不谈。
我难得有耐心开解他：“你那个劳什子组织，估计也不入流，调查不清楚就派你暗杀我，也不知底细，这是白白让你送死。再者，你在我这已有一月之久，你的上头见派出的杀手未回归，估计早就将你除名，要么就认定你为叛徒。当然，眼下这种情况，我认为你确有叛徒之嫌。能够轻易背叛组织的，估计你跟它之前也没有多紧密的联系。”
随即再抛出话头：“倒不如这一辈子跟了我，把我伺候好了，本将保你性命无虞、衣食无忧。”
这些时日，我确实做到了对他的照拂，工钱都是准时发放的。休沐时间，也尽量做到了人性化。而且我这个顶头上司，经常对他投去如春风般温暖的关怀和问候，只是常常得不到和善的回应罢了。
见他鄙夷且怀疑的眼神，我补充到：“最重要的是，跟着我，你才能得到司徒将军之死的真相。”
狼果然神色一凛，看我的眼里多了几分肃然杀气。
“你若是骗我，无论付出多大代价，我必会杀了你！”
狼原先的组织是江湖上不怎么出名的刺客组织，因为暗杀次数太多，已经没有雇主和集团愿意资助了。丢了狼这样一枚年轻的新生杀手，本就濒临破产的组织更是雪上加霜。
我们二人达成交易，一同调查清楚司徒将军之死的真相。
在外人看来，司徒出身白衣，生前与将军府关系最为要好，自己独居在王都内的一处宅内，仆从不过寥寥几人。但我深知，他府上的一位同乡士官才是他最亲近之人。只是回王都那会儿，这位士官却没有随他左右。
于是我打算从这士官开始调查。
那时的我虽有怀疑，却不敢肯定，也不曾深想。日后的我越是调查，就发现隐匿在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十分复杂，甚至，还牵扯了外邦……
拾陆
临近天灯节，整座王都都提前开始了过节的氛围，处处开始张灯结彩地置办，好不热闹。
将军府也开始陆陆续续地购进物品，为盛安这一大节日做准备。
一同送入府上的，还有从宫里来的盛安儿郎画像。
皇帝差人送了许多男子的画像，足足有半本街边闲书的厚度。我随手翻看几页，发现他们的身份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不论美丑妍媸，都基本上是皇帝身边的人。
我爹问我有没有满意的，我说暂时没有合眼缘的。
“你是担心他们的身份？”他问。
“这是其一，”我说，“若是自己撞见的，那还会有二三好感。可偏偏这些人的第一面，都是在皇帝的掌中窥见。”
“无事，你若不喜欢，我自有对策。”
闲聊末了，他说虽然并不担心我的姻缘，但毕竟是该考虑有一个可以互相守护、彼此依靠的人。
人的一生如此漫长，尽管大多数时候都要靠一个人禹禹独行走下去，但很多时候也要靠一些亲近信赖之人，相守相伴，体会温暖。
我默然。
彼此交易而来的，也算是亲近信赖之人吗？我不禁暗暗问自己。
天灯佳节，寻觅良缘。以往我从未过这样的节日。今年倒是要考虑起和谁一起，好像有些奇怪。
我望向站在庭院外的狼，向他丢去一颗小石子。
这家伙倒是灵敏，单手接过，随手抛到草丛里去，砖头对我露出不悦的目光：“干什么？幼稚。”
“你以前过过天灯节吗？”我撑着脸，在房内推窗问他。
“那是什么？”他皱眉，一脸疑惑。
啊，忘记了，这儿还有一个比我更傻的。
我顿觉好笑，将他招呼到房内桌前同坐。我把书推到他跟前，给他科普了一下近日所得的天灯佳节的来源。
“识字吗？”
他朝我翻了个白眼：“小瞧谁呢！”
我指着天灯节来源的传说故事，旁边还有才子佳人的插图，“你看这儿的插画。”
狼面上透着不解，但似乎对这些颇有兴趣，目光顺着我的指尖停留在书页上，不一会儿便看得津津有味。
连我凑近都没注意。
翻页时，他不小心触碰到我手指，这才恍然回神，似是触电了一般慌里慌张地后仰：“你、你干嘛离我这么近！”
我无辜地看向他：“我们在共读一本书啊。”
他坐离了一些，但依然将脑袋探来，视线都黏在书上。
见他眸子发亮着实有趣。我随手将书扔进他怀里：“我看过了，送你了。”
他抱着书，似是犹疑地抬眼瞥了我一眼，没说话。
“看起来这个节日似乎挺有意思的。”我评价。
方才某些人的目光未曾离开书中图画，嘴上却是不屑一顾：“我不过节。”
我随口问：“元日新年佳节也不过？”
狼猛地一愣，别开脸沉默，像是被戳中了什么心事，“关你什么事。”
“我之前也没过这样的节日，”我随口说，“那不然，今年我们一起过天灯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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