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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明国又一次被雨水洗礼,雨水混合着泥土的气味向四处弥漫,往日的雨常常只下几个时辰,今日却不同,从黎明开始欲来欲大,直至午时也没有要停的意思。
雨滴砸落到屋檐,再从屋檐滚落进而砸向地面,与原有的水洼融为一体。
男人指尖是一颗黑色的棋,斟酌了会儿,慢慢落到棋盘上,他悠的叹了口气:“声儿,又错了。”
对面的男孩眼睫动了动,轻抿了下唇,对这结果已经不感到意外,破罐子破摔般随意下了个地方。
男人一子落下,结束了棋局:“声儿,这下棋跟做人是一样的,不能急于求成,也不能意气用事,不然……”
男人停顿了一下,眼神下落到方才的那一盘棋上:“会输的措手不及。”
寻声点了点头,母亲在一边摘着菜,时不时往他们的方向望过来,又温柔的笑笑:“声声又输啦?”
寻声也朝母亲的方向望过去,点了点头:“输了。”
母亲怕伤到小孩子自尊心,抿唇笑了笑:“这有什么,你爹比你多下多少年的棋啊?等你什么时候到你爹这个年纪,一准下的比你爹还好。”
一边的父亲听到这话皱着眉反驳了两句,被母亲无情的驳回了,母亲这个人一向护短,平日里寻声基本没赢过父亲的棋,哪怕以很离谱的方式输了,从母亲那得来的永远是赞赏。
屋外下着雨,屋内的氛围却暖烘烘的。寻声也无声的掀了掀唇角。
“就是这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别把我们家那块地淋坏了。”母亲忧心道。
寻声唇角敛了敛,又听见父亲说:“这段日子都这样,估计还有得熬了。”
“什么啊,别说些晦气话。”
“这可都是我听人家花了几两碎银子到算命的那儿去算出来的。”父亲道,“这平白无故的一连半个月的雨,往常何曾出过这种时候。”
母亲犹疑道:“不就是下个雨吗。”
父亲叹了口气,拿过一边的茶喝了口,摇摇头:“这天下怕是不太平喽。”
“呸呸呸。”母亲急忙反驳道,“孩子还在这儿,你说什么晦气话呢。”
寻声听了个完全,静静地看向窗外的雨滴不断溅落在地面,时不时还带起浮尘。
早些时日便听人说这三界怕是要不太平,一连半个月不停的雨是天帝下的指令,暴雨一旦停止,将会迎来一场浩荡的战争,血洗三界,百姓流离失所国破家亡,三界生灵涂炭。
寻声当时听了一耳朵就过去了,毕竟只是个传言。
后来,势力间小型规模的战争持续打响,目的是为了试探敌国,本以为依旧像往常一样不会波及到中心地带,幽明国百姓也都安适的一如从前。
那日母亲带着寻声去集市上买些菜,母亲的手带了层薄茧,拉着男孩的手往街上走,寻声正在东张西望。
今日的街道有些怪异,摊子是都摆出来了,怎么没人守摊?
寻声蹙了蹙眉,捏了捏母亲的手心,又被母亲温柔的握住了手。
“救命啊!救命啊!!饶了我们……孩子是无辜的!……”
寻声远远的就听见这嘶哑又声嘶力竭的一声,他牵着母亲加快步子想找到声源,越往前走人流量就渐渐多了起来,他们都停在那里,没有人上前一步,却也没人敢后退。
男孩想越过人群一探究竟,去看看那声源到底出自何人。不过刚迈出一步就被母亲拽住了手腕。
男孩回过头不解的看着母亲。
母亲摇摇头,俯下身摸他的脑袋:“声声,这些不是我们该管的事情。”
耳边的嘶喊声越来越大,像是经历了非人的折磨,身旁的人议论纷纷,有的人垂下头不敢再看,有的人用手捂住眼睛怕眼泪掉下来。
寻声不相信,拼命挤进人群里盯着台上那血腥又惨无人道的一场“战争”。
寻声看到一个身子瘦弱看上去堪堪几百岁的姑娘腹部源源不断的涌出鲜血,洁白的衣衫被血色染红,她脸色苍白,已经闭上了眼。脚边跪着求情的也是位女子,扒着那高大侍卫的裤脚,一遍一遍的磕着头,头骨与地面碰撞出声响,再抬头时,女人的额上已面目全非,红色的液体从鬓角流下,顺着下颚重重砸向地面。
最后,女人终于撑不住了,磕完最后一个头,没等到撑着身子站起来,就已经倒在了女儿的脚边。
台下的寻声瞳孔皱缩,呼吸都放慢了一瞬,他以为会有人去制止,去救她们,可是两个人都断了气也没等到这么个人。
寻声手攥的很紧,顿在原地很久,准备抬步时又被人拉住手腕,寻声没挣开,这么轻柔的力道,只会是他娘。
母亲一只手捂住寻声的眼睛,一只手护着他往反方向走,走了很远才敢把手放下,母亲蹲下身去摸寻声的脸:“声声吓到了吗?”
男孩摇摇头:“没有人救她们。”
母亲叹了口气:“他们连自己都救不了。”
男孩不说话了。
母亲又摸寻声的头:“所以声声,现在就这么个世道,别人固然可怜,可自己的命也很重要。”
男孩静静地看着母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现在就这么个世道,今时不同往日,百姓沦落到人人喊打喊杀,敌国士兵无端作恶,却也无人敢上前,都止步在原地,远远的看着同胞遭受非人的折磨。
母亲告诉他,不是不想救,是没人能救。
再往前踏出一步,大火便会殃及自身最终烈火焚身燃成灰烬。
寻声在幽明国堪堪七百年,这里风平浪静没有掀起任何波澜,谁料灾难总在猝不及防时悄然而至。
夜里,他迷迷糊糊的翻过身,一边窸窸窣窣的声音传过来,寻声揉了下眼,随后撑着身子坐起来。
母亲没有睡着,她翻箱倒柜的收着什么东西,动作急切又慌乱。
寻声喊了句:“娘。”
“哎。”母亲愣了下,侧头回他,“声声醒啦?”
“你在做什么?”寻声心里隐隐察觉出什么,于是也睡不着了,索性直接下了床走到母亲身边。
母亲笑了笑,这孩子从小就灵,知道瞒不过他:“咱们可能得走了。”
“去哪。”寻声平静的问,像是这个结果早已在他预料之中,“很远的地方吗?”
“嗯,”母亲轻声应,“很远的地方,所有人都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有声声,有娘,还有你爹的地方。”
寻声静了会儿,随后蹲下身帮母亲收起东西。
夜里没有一点光亮,只有无尽的暗和无声的一切。这座陪伴他度过了漫长岁月的屋子,在此刻也称为了记忆。
他们在夜里逃离,沿着那片昏暗潮湿的竹林走了很久很久,母亲背着行李,另一只手牵着寻声往前走。
寻声加快步伐跟上她,每次想帮她拿包袱都被拒绝了,走了几个时辰,他本想让母亲坐下休息,不过这话还没出口,远处的爆炸声突然响起,寻声到嗓子的话又被咽了下去,他下意识回头看。
火光四射,白色的烟雾向四处弥漫。
母亲将寻声的手攥的更紧,像是想抓住些什么。不远处的脚步声越来越明显,一下一下踩进湿润的泥土,亦或是踩到落叶上。
寻声感受到手上的力量,唤了声:“娘……”
母亲像是再也忍不住,包袱被她放下,她摸了摸寻声的脑袋,声音一如从前那般温柔:“声声,记得之前一直去的那条小路吗?”
寻声茫然的点头。
“那我们玩游戏吧,看看谁先走完那条小路,好不好?”
寻声没说话,只是握着母亲的手,一直握着。
顷刻间爆炸声响彻天际,硝烟滚滚流淌到每一处,火焰燃烧进世间的每一寸,直至花草枯败,树叶凋零,原本开的灿烂的骨朵,此刻也显得糜烂。
母亲松开他的手,从袖口中摸出块玉佩塞到他手里:“声声,听话,娘在那里等你。”
寻声紧紧攥住手中的玉佩,盯着面前的女人很久,他被女人握着肩膀转过身:“去吧。”
身后的炮火蔓延的越发汹涌,浓烟滚滚的朝他们袭来,女人用身子护住了男孩,推着他的肩膀:“去吧,娘亲在那里等你。”
男孩回头再三,朝着那条小路跑去了,他跑的很快,耳边有风声灌入,这冷风像是顺着耳朵灌进了身体,冻的人心里发寒。
男孩跑了很久,他勾下身喘着气,瞬时感觉到腿部开始麻木,没有知觉,这反应竟开始蔓延到全身各处。
身后的杀戮声已经响起,各种刀剑的声音混合在一起,似是穿进了人的身体,嘶喊声打破了原本宁静的夜晚,那刀剑随后沉沉的砸落在地面。
小男孩心跳停了一瞬,猛然间转过头。
远远看去是一地枯萎的身体,毫无生气的躺倒在泥泞的地面,地面被大量的鲜血渲染成鲜红,尽管在昏暗的环境下也格外刺眼。
他也能看到方才温柔的同他对话让他别怕的人,此刻也倒在了血泊里,她一袭素色衣裙被染上了不属于她的红,她没了呼吸,安静的倒在了人群里。
男孩眼眶顿时通红,紧紧攥住手里的玉佩,拼命的往那条小路跑去。
他看不见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刚刚的那一幕他可以永远不要看见。
男孩觉得呼吸开始不顺,心脏像是破了个洞,里面的血液不尽的往外涌出来,他累了,他终于累了。
男孩筋疲力尽的倒在地上,看见世间的最后一刻,是一抹浅色的蓝。
不能死,你不能死。
活下去,拼命活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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