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沐雪觉得自己在兽人里还算聪明的。
但她确实没搞懂赫拉。
之前邀请她进食,明明都咽口水了,但是却不吸血。
刚刚一会儿说自己没哭,一会儿又说吸血鬼不会哭但是会伤心。
她琢磨了好一会儿,还是觉得赫拉其实不太开心。
也许“让一个悲伤的人讲出自己在哭”是一件强人所难的事。
这么想着,她去外面摘了几束漂亮的花朵,又翻出几件有趣的木制品小玩具(之前从镇上买的),最后捎上杯子,揣着一怀物件往楼上去。
手和尾巴都满了,她用只能用脚尖踢门(很显然某只小雪豹忘记了自己可以讲话)。
赫拉能闻到她的气味,很快就开了门。
“这些东西给你,别伤心了。”沐雪从一摞东西中艰难钻出脑袋,一边说,一边先将尾巴卷着的花送过去,等空出尾巴,再搭配着手把怀里的一堆小玩意儿挨个拿出来。
她只顾着从木头山中翻东西,既要平安拿出来,又不能把别的东西带掉,是一件难事。
所以也就没注意赫拉的神情。
不过赫拉的表情其实没什么变化,没有惊喜、没有意外、没有感动。
她机械地接过色彩鲜艳的花、做工精致拼装完美的木头假山、木头太阳、木头月亮、木头树木……
等沐雪全部扒拉完,怀里空空一身轻松时,赫拉旁边已经浮起了一片黑雾,黑雾代替她托着这成堆的玩意儿。
沐雪拍拍手上零星的木屑,深深松了口气,举起手中最后一个杯子。
“都给你,你要吸血吗?我弄到杯子里也行。”
赫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垂眸盯着手里的花朵,像是在打量花的品相。
她的睫毛挡着眼睛,沐雪也看不清她的眼睛,只好略带忐忑地问:“你不喜欢吗?那你喜欢什么?我去找给你。”
“嗯~”赫拉出了一个单音节,音节拖长、尾音上挑,是否认的意思。
“可以吗?”她抬眼看向沐雪,“不用杯子,咬上去会有点儿疼。”
沐雪先是松了口气,而后毫不犹豫点头,一边说“没事”,一边拉下领子露出脖颈。
她印象里吸血鬼好像都是咬这里。
其实是可以咬其他地方的,但赫拉的目标的确是她的脖子。
她把沐雪带进房间里,用尾巴卷住手中的花,双手按着沐雪的肩膀摩挲片刻,而后缓慢低头凑过去。
沐雪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不说什么身份不身份主人不主人的,本来就是她给赫拉血,赫拉给她吃给她住。
尖锐的獠牙接近肌肤时,她隐约能感受到森寒之感,转瞬又被温热的吐息覆盖。
“谢谢。”
谢什么?
她正心想着,属于吸血鬼的獠牙就刺入了皮肤。
吮吸的动作带走她体内流淌的血液,肌肤被口腔覆盖的湿热感只有一瞬间,随后就是疼痛。
她轻轻吸了口气。
肩上的两只手都挪开,赫拉的左臂环揽她的身体,手按在她的脊背上,将二人的距离拉近为零,另一只手则轻轻覆在她的后颈上,手心散发出绿色的微光。
绿光覆盖的地方出现了暖暖的温热感,脖颈的疼痛随之消失。
不仅如此,沐雪还闻见一股非常清新的味道,像是晨间的森林。
很久没有闻见过这种气味了,她下意识吸吸鼻子,想卷入更多空气。
陷在脖颈里的獠牙拔出去,在幽微绿光的抚慰下,血洞很快愈合。
赫拉依然轻轻舔舐着,不想浪费任何一滴血液。
这么快?沐雪疑惑,她能感受到赫拉的獠牙在轻微颤抖。
“喜欢这种味道吗?”奇怪的吸血鬼问她,“森林的气味。”
赫拉没有挪开手,绿色的精灵力依然在流淌,所带来的清新味道也还在。
“喜欢,很好闻,上次也有。”沐雪还是疑惑:“你好了吗?这么快?”
她都没感觉自己的血液流失多少。
赫拉站直,轻轻叹气,“可以了。”
话是这么说,可怎么看都不像是可以了。
沐雪皱眉,将攒了很久的奇怪表达出来:“怎么像是我追着让你吸血呢?你才是吸血鬼吧。”
她歪歪脑袋,直直看着赫拉,尽管赫拉稍微偏开了视线。
“我觉得吸……进食,你明明很喜欢吧,为什么总是不接受呢?”
赫拉飘开的视线落回去,察觉到她的认真,回答:“喜欢并不代表要去做。”
沐雪不理解,喜欢、也能做到,那为什么不做呢?
“因为也是精灵,所以不能吸太多血吗?”
赫拉微微垂头看着她,“……是。”
看着她湛蓝的眼睛,里面纯粹而清澈。
赫拉的瞳孔开始颤抖。
她想说真话,可坦诚能带来什么呢?再一次的利用吗?
也许小雪豹十分真诚,她也能感受到沐雪和她之前遇到的人不同,至少和那些血族不同。
她对自己应该没有图谋吧。
……应该吧?
她又想起晚上那些人的嘴脸。
还保持什么体面呢?直接把自己锁进祭阵不就可以了吗?
可贪婪与图谋几乎呈在明面上,所谓的体面分明也不体面了。
为什么还披着一层层让人作呕的皮囊,做着一些让人作呕的事情呢?
剥夺了自由呼吸的权力,却又抓着自己的脖颈说:看,你可以呼吸。
所有人,所有种族的人全都是这样。
想法流转一圈,她察觉到自己又开始犯病,眨眨眼把想法压下去,提起笑容说:“嗯,对我有影响,所以这样就可以了。”
沐雪眼睁睁看着她垂下视线,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睫毛不断眨动,最后忽然提起笑容说这些。
“……”
“你把我当傻子吗?”
她是真的好奇、疑惑,也想要帮赫拉。
帮她开心起来,帮她不要伤心,帮她满足食欲。
小雪豹的人形很清秀,尤其是一双眼睛,让人挪不开眼。
她的头发有点儿乱,自己也懒得整理,随便扒拉开不挡眼就行。
赫拉开始动摇,因为她本就想示弱,只是从没有机会。
“只认识了十几天,就赶着让我利用你,不是傻吗?”她问沐雪,也问自己。
沐雪当然猜不到她是在自我质疑,闻声认真思考,回答:“可是认识十几年的人也只会抢我的食物,而且为什么要说利用,我只是想帮你啊,让你不再伤心、让你吃饱肚子。”
沐雪对答如流,但赫拉知道自己答不出来,或者说是……难以启齿。
可能是因为赫拉一直都很奇怪,也可能是因为赫拉的表现太明显,根本不像是她说的那样。
还可能只是因为沐雪的确将她放在了重要的地位,至少是高于“自己血液”的地位,所以她又问:“你到底想不想?”
她问的是想不想继续进食,落到赫拉耳朵里就成了别的。
沐雪看着她又开始频繁眨眼,离得近,喉骨的滚动也看得一清二楚,她实在不理解赫拉在纠结什么,也没耐心了,干脆抬手压着她的脑袋,把她按到自己脖颈上。
反正赫拉力气那么大,真不想会自己挣扎开的。
可强大的血族没有展现半分抗拒,堪称乖顺地从了她的动作。
獠牙缓慢钻出,像是试探一般在肌肤上滑动。
但沐雪知道她不是在寻找合适的下口地,而是还在犹豫。
所以她又按了一下赫拉的后脑,獠牙被迫刺了进去。
刺痛只有一瞬,赫拉匆忙抬起手盖在她后颈上,精灵力再次流淌而出。
感受到血液的流失,沐雪松了口气。
怎么这么费劲呢。
腿忽然被碰了碰,她低头去看。
生机勃勃的藤蔓从砖缝中钻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蓬勃生长,新生的叶子也摇摇晃晃,试探似的碰着她的腿。
她睁大眼睛。
下一瞬,植株生长的速度骤增,数量也变多,转瞬就将她包围。
仿佛再次置身林间,有点儿久远的、她怀念的森林。
伸手去碰,藤蔓主动凑过来缠住她的指尖,上面的叶子晃晃悠悠像是在哆嗦。
她弯弯眼睛,想去跟它们玩儿,不过考虑到肩上的吸血鬼,将兴奋先往后放放,只用手指跟它们玩耍。
良久,吸血鬼拔出獠牙,和上次一样轻轻舔舐。
沐雪生怕她又犯毛病,下意识按压她的后脑想让她继续。
毕竟后面的精灵力一直在治愈,沐雪没有任何不适感。
赫拉连忙收起獠牙,稍微抬头,只是下巴连同喉咙被按在了沐雪的肩上。
“真的好了。”她轻笑。
沐雪半信半疑,掰着她的肩膀把人推开,放到眼前看了又看,没看出什么不对劲。
最后又看看赫拉的眼睛,发现颜色没有明显的变化后才放心,“眼睛的颜色也没变,吸血有影响果然是骗人的。”
“不算骗人。”赫拉眨眨眼,“只是要很多很多,才会出现明显的影响。”
她摸着下巴想了想,说:“大概得有一条河那么多的血吧。”
“啊?!”沐雪低头看看自己的身板,“那你把我吸干也差得远了。”
沉默几秒,她忽然想起来赫拉眼睛的变化,有点不太相信地问:“那是有人让你喝了那么多血吗?”
她指指赫拉的眼睛,“才变成这样。”
想到这里,她忽然睁大眼睛,懊恼:“所以你是真的不想再吸血了啊?”
“不是。”赫拉失笑,想了想说:“没有用过其他人的血。”
“?”沐雪疑惑。
赫拉稍微弯腰跟她平视,含笑道:“虽然不确定是为什么,但大多数人的血我闻着都是难闻的,这也是我去找你的原因,当时刚睡醒,心血来潮想要试一下进食。”
“那你再之前不会饿死吗?”沐雪发起真诚的提问。
“……”赫拉微笑,用食指戳了戳自己的心口,“不会,有别的原因。”
沐雪顺着看过去,她一想也是,赫拉的确很特殊。
赫拉则是顺着她的目光,最后看向自己的指尖。
视线原路返回,落到沐雪眼睛上,她问:“不会想知道具体的吗?”
“想啊。”沐雪的目光上移,也落到她的眼睛里,“但是你都这么说了,不知道也无所谓吧。”
她退开一步,蹲下去看钻头缝中的根系。
“你好像在为此困扰,我也没那么好奇。”
刚说完,她就感觉被人从后面抱住了。
“你怎么这么喜欢抱人啊?”她动不了,无奈说。
“不喜欢。”后面的吸血鬼又开始说一些自相矛盾的话。
“……”沐雪本想让她放手,想了想作罢。
她本来就想让赫拉高兴起来的,喜欢抱就抱吧。
过了好一会儿赫拉才松手,附言:“好香。”
“……”这下子沐雪不骂她都不行了,觉得香还一而再再而三拒绝进食。
然而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该怎么骂,只憋出一句:“……毛病。”
赫拉笑笑,照单全收。
“我的血真的很香吗?”她这么说了,沐雪忽然想起来,自己闻了闻自己,也没闻出什么味道。
赫拉认真点头,“你在斗兽场,我在卡佩西亚就能闻见。”
沐雪:“?”
她一下子转头盯着赫拉,“认真的?”
那可真是隔了十万八千里,就算吸血鬼对血液的味道很敏感,也不至于这样吧?
赫拉再次认真点头。
沐雪开始怀疑人生了。
“我的血……”她想了一会儿,嘟囔:“也算是特殊吧,但你的嗅觉会不会太敏锐了。”
赫拉想问怎么特殊,但看她神情似乎不太想提,就没有问。
“你好了吗?”沐雪的确不想提起这事儿,想想就烦,所以转而问:“还难受吗?”
她那副眼巴巴去玩儿的样子也太明显了,赫拉笑着点头,放她自由,“去玩儿吧。”
沐雪当即离开房间。
她的气味太分明,赫拉只靠嗅觉就能得知她的方位,闻见气味中的细微差别后笑了笑,想:这么喜欢兽形啊。
不出一会儿,一只小雪豹抬爪子推开房门,探头冲她叫唤了一声。
“进来吧。”她慢吞吞整理着一堆木制品。
雪豹歪歪脑袋,就放开手脚去攀着藤蔓与植株玩儿了。
当然,她小心收着爪子。
等她终于爬到已经有一人高的植株上面后,背对着她整理东西的赫拉提起笑。
“嗷?”
伴随着雪豹的惊讶声,植株托着她从窗户出去,最后落到外面的草地上。
短暂的惊讶,以及更多的兴奋。
赫拉在窗边看着她,让草地上长出更多的植物与花,而后才靠坐在床上,把一直用尾巴卷着的花拿到手上,放在眼前打量。
不是随处可见的品种,都很漂亮,大概是她专程找来的。
为了什么呢?
赫拉微敛眼睫,却没忍住扬起一个幅度不大的笑。
只是为了让自己不要难过吗?
好新奇。
正巧,沐雪送来的木制品里有一个方方正正的容器。
她把花放进去,丢了一个魔法阵,逐渐走向枯萎的花重现生机。
就如同卡佩西亚中不见天日,却生长繁茂的草木与花朵。
只要她还活着,她的魔法阵就还在,这些花就也活着。
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她戳戳心口,想让“心脏”也感受到现在这份幸福。
可别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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