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玄兀自倒了茶，还不忘给她一碗。茶盏在他手中转了三圈，青瓷映着他眉心血痕。许慕莹看见他抓着茶盏的指节发白——这个总嬉皮笑脸的九阴少主，此刻像一张绷到极致的弓。
“此地玄武守阵兽……”洛玄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吓人，“不是天地灵力孕育而生的守世阵法，眼下看这阵法，更像是……是活祭。”
茶水在案几上洇出深色痕迹。许慕莹看见他瞳孔里浮动的赤纹，像冰层下燃烧的火。
“当年玄武族惨遭屠戮，玄武内丹被灵修兽族哄抢，”洛玄指尖划过茶汤，水面立即结出霜花，“灵兽族的《荒古纪年》里没写——玄武一脉，居然早被炼成了阵眼。”
帐外忽起狂风，吹得灯焰剧烈摇晃。
许慕莹张张口，所有情绪终是化为一声叹息。
“若我猜的没错，你手中的玄武内丹，恐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的其中一颗了。”
她攥着的拳头紧了紧。
“上宫先生做的这些事，我一定会如实告诉母亲。九阴族中容不下此等悖逆之徒。”
“可是……上宫先生他，”许慕莹咬了咬唇角，“他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洛玄仿佛听见一个好笑的笑话，“下次见面，我帮你问问。”
许慕莹问出口，自己也觉得这个问题无解，她摇摇头，欲出去看看楚然他们那边如何。
还没说出那句“我们出去看看吧”，周遭暗光一闪，洛玄原本带着几分讥笑的面庞僵了僵，有些呆滞的停了下来。
她察觉不对，往后退了一步。
“洛玄，你怎么了？”
他缓缓侧过面庞，目光呆滞，神色僵硬，不言不语。
她心道不好，欲往外跑，忽然降下的结界，将她与洛玄共同困在其中。
楚然那边不知是何清形，她摸着自己手腕，在灵识中探寻契蛇所在。
洛玄僵硬的站直身子，面色挣扎。契蛇突然昂首现形，金瞳死死盯着洛玄眉心。
“那些锁链不是束缚……”洛玄突然抓住心口衣物，“是输灵管。上宫朔他们在抽玄武精血……”话未说完突然暴起，九阴族符文化在他心口炸出一道赤链将许慕莹猛地推开！
“咻！”
三根血针穿透帐幔钉入方才许慕莹所在位置，地面瞬间腐蚀出冒着黑烟的孔洞。契蛇凌空一闪，将再度袭来的血针尽数扫落。
“果然来了。”洛玄抹去鼻血冷笑。他眉心红纹如蛛网蔓延，右手却稳稳结印，营帐四角突然升起四面青铜镜——镜中竟映出截然不同的星空。
许慕莹突然明白为何楚然敢留他们独处。这根本不是普通营帐，是九阴族的“四象鉴”！
“小姑娘躲好了。”洛玄衣袍无风自动，说话的声音变得苍老沙哑，镜中星空开始坍缩，“让你看看什么叫……”话到一半突然僵住，七窍同时渗出血线。许慕莹这才发现，他后心不知何时贴了张血色符纸，正疯狂吞噬着九阴族特有的赤色灵气。
帐外传来黏腻的脚步声，像某种多足生物在爬行。许慕莹转头去看，帐帘被一阵冷风掀开时，她看见……
月光下站着封二。
不，是顶着封二皮囊的“东西”。他脖颈以诡异角度歪斜，皮肤下有什么在蠕动，每次呼吸都有血沫从嘴角溢出。最骇人的是那双眼睛——右眼猩红如血，左眼竟变成了玄武般的竖瞳！
“圣族……需要容器……”封二口中发出的声音，也是上宫朔的声线。抬手间血雾弥漫。许慕莹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影子正在融化，像被无形的手拉扯着投向对方。
契蛇暴起撕咬，却被血雾中伸出的锁链缠住。
洛玄突然笑了：“上宫先生，你算错了两件事。”
他反手将结起一团灵力的指尖插进自己心口，喷涌的鲜血瞬间染红四面铜镜，“第一，四象鉴要九阴嫡系的心头血才能开。”
镜中星空轰然炸裂，无数星光化作锁链捆住封二。洛玄踉跄着站直，染血的手指捏住眉心红纹：“第二……”他竟生生将种魂咒扯出半寸，“你以为九阴少主...这么好控制？”
话音落，帐外传来楚然急厉的声音：“洛玄，不要！”
洛玄根本没有犹豫半分，将种魂咒强行从眉间扯出来。
种魂咒离体的瞬间，整座营帐撑开的结界罩一息之间轰然炸裂。
散落的结界碎片如同瀑布般降下，满天星光，眨眼间消陨。
许慕莹被气浪掀翻时看见洛玄周身爆开血雾，那些血珠竟在空中凝成繁复的咒文——是九阴族同归于尽的禁术“血罗刹”！
“封二”的皮肤突然皲裂，露出底下蠕动的黑色经络。楚然的剑光比月光先到，利刃斩落时带起一串幽蓝火苗，那些火苗精准地落在血色符纸上，烧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啸。
“接着！”燕南露的声音从半空传来。许慕莹抬头看见漫天星斗突然移位，七枚玉签组成勺形悬在洛玄头顶——是她阵盘上的阵引！她立刻咬破指尖弹出血珠，契蛇金瞳大亮，蛇尾卷着血珠精准击中玉签。
上宫朔的冷笑突然变成闷哼。许慕莹这才发现楚然剑上挑着半截锁链，锁链尽头连着“封二”的后颈，上宫朔的虚影被从封二体内逼出，正从三丈外的阴影里显形，右臂诡异地扭曲着。
“反噬的滋味如何？”楚然剑尖轻挑，那截锁链突然化作流光钻进上宫朔眉心。与此同时，燕南露的破祟阵终于成型，洛玄眉间被扯出的种魂咒在阵法中发出琉璃破碎的脆响。
上宫朔暴退数步，左眼突然流出黑血：“你们竟敢……”话未说完整个人突然塌陷下去，像被抽空的人皮口袋。许慕莹的契蛇闪电般窜出，却只咬住一张正在自燃的符纸。
“是替身傀儡。”楚然收剑入鞘，转身时大氅扫过仍在燃烧的蓝色火焰。许慕莹这才注意到他左手一直结着印，掌心有金色阵法在缓缓旋转——原来他早就在等上宫朔现身。
洛玄突然向前栽倒，被燕南露用阵法托住。他心口的灵光印记已经变成暗红色，许慕莹摸到他脉搏时倒吸一口冷气——魂气竟散了大半。
“玄武精血……”洛玄沾血的手指突然抓住许慕莹衣袖，“在……在阵眼……”话未说完便昏死过去，他袖中滚出一颗布满裂痕的珠子，正是那枚他时常把玩的红色宝石。
楚然迅速布下结界：“布阵。”
燕南露眼疾手快，立时会意，将阵法布下。
“续魂丹。”
楚然刚开口，许慕莹已经将乾坤袋中的丹炉取出：“这个我来。”
楚然扯开洛玄衣襟，心口处赫然浮现玄武纹印，“上宫朔抽的不只是精血，还有……”
“玄武残魂。”燕南露突然打断他，手中阵盘指向北方，“北方玄武怨气浓重——那里恐怕才是真正的活祭场。”
许慕莹取出几份药材丢进丹炉，闻言猛地抬头：“所以封二身上的玄武竖瞳……”
“是失败的容器。”楚然将灵力渡给洛玄，声音比夜色还冷，“上宫朔在收集玄武族残魂，想炼成新的守阵兽。”
药鼎突然发出嗡鸣，许慕莹看着鼎中被炉火炙烤的药材，突然想起洛玄说“那些锁链是输灵管”时的表情。她捏着药材的手微微发抖——若真如他所言，此刻北方正在发生的，恐怕是比屠杀更残忍的事。
经历这一遭，营地所有人草木皆兵，在他们周围结出一个坚硬无比的守御阵。上宫朔的傀儡被灭，谁也不知道他是否还有后手。
明明亮亮的火光中，许慕莹在半刻后将续魂丹交到楚然手上。
她声音很轻。
“洛玄的魂气缺了大半，与种魂咒撇不开干系，但如果仅仅是种魂咒，对九阴血脉根本没有这么大的杀伤力。”
楚然皱眉，等她继续说下去。
许慕莹叹气道：“续魂丹只能保一时魂气不散，要解决问题，我们……”
她犹豫地目光对上燕南露了然的神色，燕南露接过话头：“毁了阵眼。”
许慕莹点头。
这当然不是许慕莹能做到的，方才炼丹时，她就将天海秋鹜炉取出来，一边问询医仙老祖，一边更改丹药剂量。
医仙元陀的虚影在她身旁停了许久，众人皆看在眼里。他的话，自然没有人质疑。
许慕莹看看昏迷不醒的洛玄，面上带着怒意的楚然还没有开口，她道：“我有玄武内丹，它可以指引我们找到那里。”
“少主。”燕南露神色凌然，“那老家伙敢动图南关，留不得。”
“此次火蜥族的疫症突变，恐怕也是由此而来。要根除，必须斩断根源。”
楚然凝没思忖片刻，转身对封仆道：“着人通知七曜，在火蜥族后山断崖碰头。派人将洛玄送回都城。”
想了想，他补充道：“行动务必保密，此事不要传回九阴族中。”
说完，将一道护身咒种在洛玄身上。
他转身看着许慕莹的时候，说道：“我们……”
许慕莹摆摆手，指指自己乾坤袋道：“我带着玄武内丹，他们伤不了我。”
燕南露在旁斜睨二人一眼，兀自悠悠叹道：“我就惨了，没人问，没人关心，也没什么护身法宝，唉……”
楚然表情有些不自然。
空气凝滞一息。
大家的沉默中，封仆试探小心道：“燕姑娘多保重……”
“……”
燕南露纤瘦的身子僵滞一下，嗔怒道：“谁要在这里跟你们废话，明日出发再来找我。”
“……”
……
翌日天还未亮，许慕莹被一阵巨大的动荡惊醒。
这几日以来的经历让她如同绷紧的弦，稍有动静就找人多的地方钻。
她慌张冲出营帐时，大家聚在营地一边的小高坡上，背对着营地，在上面眺望远处。
摸索着爬上高坡，她问人群最末端的一个侍从：“发生什么事啦？你们看什么？”
那人看见许慕莹，立时恭敬三分，往后退了半步道：“那边的山陷落，我们过来看看。”
“什么山？”
“火蜥族寨子那一片。”
幸好在楚然到这儿后，火蜥族人都撤了出来。
本想松一口气，可想到什么，她面色一改，声音急厉：“你们少主呢？”
他指指山陷落的方向：“少主早就带着封侍卫过去那边了。让我们在此处等消息。”
许慕莹还想问什么，话都没有说出口，对面的人同她一样，在感受到一阵猛地摇晃后，面色立时煞白。
她轻轻质疑：“你有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劲？”
对面的人还没来得及点头，一阵更猛烈的摇动将他们的身形震得前合后仰。
众人一片惊措中，不知是谁喊了句：“快走，这里也要塌了！”
她转身往营帐的方向跑，那里至少有守御阵，出不了大乱子。可没跑几步，听见身后一阵兵戈相见之声。
回头看，地面果然被方才的塌陷震出裂缝，之前在地底缠斗过的黑色触肢再次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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