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冬的隽秀是很客观的,杏眸薄唇,鼻梁高挺。忽略他周身沉沉的郁色,完全是多数人心目中那个“邻班的初恋校草”形象。
厂里许多女生向他表达过爱慕之意,一律被宁冬回拒了。
虽然大家学习上旗鼓相当,宁冬的“中考250分”更是成了一个讽刺的注脚。可他始终是心高气傲的,不愿在某平台的低俗小短剧上出镜,不愿成为县城文学的男主角,也不愿跟着工厂里的少男少女意淫男团女团。
他不识时务,他孤芳自赏,在一帮子**成性的同龄工友中,他可怜的清高特别珍稀而招人嫉恨。
艳羡或不屑的目光受多了,宁冬对成为焦点这种事习以为常。
不喜归不喜,总不能上去一个个戳瞎。
身旁的人目光有如实质。比起青涩的敌意,这样带有探究和侵略的注视更让他不自在。
不过人家到底没做什么,反过头来倒是要问——你一个大男人,被看一看还能少块肉不成?
“你们想坐就坐吧。”他不咸不淡地应了对方一句,落座在宁夏旁边。
谁料那人“砰”地把啤酒往地上一放,拎起宁冬正对面的空凳子便凑了过来。
“老二,往旁边稍稍。”他一脚踩住“老二”的凳腿,用力向后压了压。
塑料磨在地面上发出“呲呲”的噪音。
坐在上面的人差点重心不稳一头栽下去,对着“头子”骂了两句,没好气地拉着凳子退出半米。
“跟你出门真受罪。”“老二”手都举起来了,想了想还是没敢砸下去,窝囊地呛了男人一句。倒是一直杵在边上玩手机的红头发男生撩起眼皮一瞥,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吹了个流氓哨。
“璩哥艳福不浅。”
坐在宁冬眼前的男人没吭声,只笑着撑着下巴凝视宁冬,显然默认大于否认。
宁悠宁夏脱离社会有些年头,大字刚识几个,不懂这话什么意思,一时间也没做声。
一群下流货色。宁冬心底骂道。
他绷着颌角,只觉得头都大了。
这些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身上一串叮呤咣啷的破烂怕是能换他一颗肾,他一个濒临失业的穷光蛋——赔不起。
宁冬弯腰取了罐啤酒,食指搭在拉环上虚虚地点了点,而后勾住边沿骤然一屈,溅出几滴泡沫,沾在他自己和“璩哥”衣服上。
他太用力了,易拉罐发出炸裂的声响,酒液顺着瓶身溢了出来,惊得一桌人瞬间鸦雀无声。
“璩哥”明显一怔。
“你……”
宁冬面无表情地扭过上半身,正对着“璩哥”用袖子拭去沾在颊侧的污渍。
“刚才晃得太厉害了。” 他神色无辜,可眼中那点乖戾昭示着事实并非如此。
璩竞流面上的不爽一闪而过,目光半是惊疑半是玩味地在宁冬周身循复,顷刻之后莫名其妙地笑出了声。
“我的问题,我自罚一杯。”他从宁冬手里接过易拉罐,仰头灌了大半瓶,眼睛却始终未从宁冬身上错开。
辛辣的酒气自口腔炸裂,璩竞流把易拉罐往桌面上一磕,骨节抵着送到宁冬面前。
“认识一下,璩竞流。”
宁冬好容易舍得施舍他一个正眼。
不是因为这名字有多惊世骇俗,只是他忽然意识到,电子厂的厂长也姓璩。
全国打着灯笼也找不出几个的姓氏,会巧到同时出现在堰行两个有钱人身上,鬼才信。
他瞧着璩竞流俊俏多情的面孔,和记忆中厂长奸诈谄媚的脸作比,又实在难以确定。
宁冬不回璩竞流的话,生不起半分“认识”的心思,只是握着那罐啤酒在指尖上转。
剩下璩竞流的狐朋狗友,面色可谓异彩纷呈。有不屑,有戏谑——他们从来不乏凑上来讨好的人,也的确没人在目睹他们的资产后能够无动于衷。
尤其是璩竞流。
即使在二代中花名远扬,换人的速度快于换衣服,但他要脸有脸,要钱有钱。哪个情人不是被他哄得心花怒放,对他倍加好评。
更何况,璩家二少爷的名号——他生来就高人一等。像今天这样被人落面子,璩竞流二十七八年头一次。
这样的纨绔,宁冬平心而论,他看不起,也惹不起。
只是碰巧倒霉催地让他遇上了。
“哥……”宁夏紧蹙着眉,犹豫着开口。
宁冬猛地抬起胳膊,将剩下的酒液尽数倒入喉管。
唇印贴着唇印,然而半点不见旖旎,幼稚的赌气倒是真的。
宁冬喝不得酒,他讨厌会灼伤他的胃的涩口的液体。
“我现在一定面红耳赤,非常失态。”
他想着,却依旧故作从容地对璩竞流说了一句:
“幸会。”
指尖的锡纸包装被他捏出褶皱。
他今天气性大得很,迫切地想给璩竞流那张淡定的、风流的脸来上一拳,以至于忘记报上自己的大名。
是很不得体。
宁冬素日里总绷着张冷脸,像幅笔法吝啬的水墨画,五官都笼在苍白的雾里。偏生此刻被呛得眼角泛红,唇瓣也洇出血色,整张脸倏地活过来——恰似冰面乍裂时跃出的锦鲤,尾鳍扫过处碎冰都成了粼粼波光。
春风化雨,眼波流转,面若桃花。
璩竞流呆了,一时间竟也没反应过来该问名字。
老二面色鄙夷地再挪了挪凳子。
“又看上新人了。”他冲对面的红头发男生比口型。后者好整以暇地支着太阳穴,一会看手机一会看璩竞流。
桌上几位各怀鬼胎,微信群更是炸了锅,玩笑般地下注璩竞流几天能把人拿下。
璩少难得出门不猎艳,反而被一通造谣,知道了估计要大喊冤枉。
唯有老二,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痛心疾首的模样,高深莫测地发出一句话:
【璩哥完蛋了。】
然后飞速撤回,等群聊刷满了问号,他深沉地灭了屏幕。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这样的调侃并非没有过,然而偏偏无心之言,往往一语成谶。后话而已。
幸得老张动作快。
中国人总讲究一个以和为贵,坐上了同一张圆桌,饭一端口一开,再大的恩怨也需得了了。
剑拔弩张的氛围瞬间散去大半。
宁冬原本是饿的,但每每嗅到糅杂着香水味的烟火气息,便刹那间失了胃口。肉咬在嘴里,味同嚼蜡。
两个孩子难得开荤,宁冬怎忍心扫他们的兴,只好一罐接一罐地喝酒。
照理来说,他的酒量全然受不住这么个喝法。
寒风卷着雪粒子往衣领里钻,宁冬仰头灌下第三罐啤酒,喉结滚动时冰凉的液体滑入胃袋,却像泼在烧红的铁板上滋滋蒸发了。店内醉汉的哄笑、烤架上腾起的焦香、弟弟们抢肉串的嬉闹,此刻都成了蒙着雾的默片。老张送来的热羊汤在塑料碗里结出油膜,倒映出自己发红的眼尾。零下十度的夜,清醒似把冰锥往太阳穴里扎,把那些黏腻的字句凿得更深.
鲜红的裁员通告、工装裤兜里备着的弹簧刀、流水线上永无止境的金属碰撞声……重逢的喜悦被酒冲淡,余下的是名为生存的无解的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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