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哥谭的雨，从来不是洗涤，而是浸泡。
它把廉价的罪恶、下水道的秽物从砖缝里、从墓穴深处泡发出来，让整座城市散发着一股腥气。
斯瓦特就在这样的雨幕里，拖着他唯一的财产——乌黑的金属铁棍，又走进了公墓的铁门。
这次他注意到了公墓的名字——橡树岭。
重新观看，墓园比他以为的还要破败，杂草在石缝间疯长，几尊天使雕像缺胳膊少腿。
空气里没有泥土的芬芳，只有苔藓的霉味和若有若无的、被雨水稀释过的腐烂气息。
这里很安静，只有雨点敲打石板的声响。这寂静让他想起了进入公司之前的曾经，仿佛如今与过去别无区别。
斯瓦特裹紧身上那件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满是灰尘的深灰色工装大衣，努力遮盖住里面那件过于笔挺的黑色马甲和惹眼的红领带。
他像一块墓碑，矗立在雨里，深蓝色的头发紧贴着头皮，近乎墨色的钢蓝色眼睛扫视着这片死者的领地。
目光最终锁定一间摇摇欲坠的木头棚屋。
昏黄的灯光从脏污的窗户透出，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含糊不清的嘟囔和玻璃瓶碰撞的声音。
斯瓦特走了过去。
他没敲门，只是站在门外，像一道突兀的阴影。
棚屋的门吱呀一声被拉开，门里站着一个干瘪的老头，头发稀疏，脸上布满沟壑，眼睛警惕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湿漉漉的陌生人。他手里抓着酒瓶。
“谁？”老头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现在这里不欢迎活人，死人更不欢迎！”
“维克。”斯瓦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刻意模糊的、生硬的异国腔调，介于北欧的冷冽和东欧的粗粝之间。“找活，能看门。”
老头眯起眼，上下打量着斯瓦特，笑了一声。“看门？给死人看门？就你？瘦得跟麻杆似的，头上还乱七八糟的，别是殡仪馆派来抢生意的？”他又灌了一口酒，把酒全部喝下。
斯瓦特没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那眼神太平静了。老头被他看得有点发毛，烦躁地挥挥手：“不需要帮手，你去别处吧。”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哄笑和粗鄙的叫骂声由远及近。三个穿着廉价皮夹克、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小混混晃荡着走进墓园大门。
为首的一个黄毛手里颠着一块石灰板砖，嘴里不干不净：“死酒鬼！现在你儿子可没法出面给你出头啦！搞点钱给我们啊，是不是想让我们给你提前挖个坑躺进去？”
“哟，这谁呀？新来的？”黄毛的眼睛又看到了斯瓦特。
老看守的脸白了，酒似乎也醒了大半。“就你们？真当爷爷我怕你们吗！”说着一只手驱赶着斯瓦特，低声警告，“小子还不快走！”
“哈？”黄毛狞笑着，一板砖拍在旁边一个倒下的天使雕像上，天使祈祷的手被砸烂，“老子的拳头可不会让你不害怕！”
他身后的两个混混也跟着起哄。
老看守气得浑身发抖，似乎下意识求助似的看向斯瓦特的方向，然后又似乎想到什么，头扭转回来。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斯瓦特的目光从老看守干瘦的身体上移向那三个混混。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就在黄毛骂骂咧咧地伸手去抓老看守衣领的瞬间，斯瓦特动了。
2.
仅仅三下，斯瓦特就将三人收拾。
他没有怒吼，没有警告，没有多余的动作。
第一下，铁棍精准地砸在黄毛抓向老看守的手腕上。骨裂声在微弱的雨声中异常刺耳。
黄毛的狞笑瞬间凝固，化作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整个人瘫软下去。
第二下，铁棍带着风声横扫而至，击中第二个混混的膝盖外侧。
又是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混混惨叫着滚倒在地，抱着扭曲的腿哀嚎。第三个混混被这电光火石间的凶残吓懵了，转身就想跑，斯瓦特没有追。
第三下，他手腕一抖，沉重的铁棍如同标枪般脱手而出，在空中划过一个短促的弧线，狠狠砸在逃跑者的后背上。混混像被攻城锤击中，向前猛扑出去，脸重重磕在一块墓碑的基座上，没了动静。
整个过程不到十秒。雨声重新成为主旋律，混杂着地上几个伤者痛苦的呻吟。
老看守张着嘴，手里的空酒瓶啪嗒一声掉在泥水里，都浑然不觉。
他看着斯瓦特。“不错嘛，真厉害。”老看守发自内心地赞叹起来。
斯瓦特走到那个昏迷的混混身边，弯腰捡起自己的铁棍，在对方肮脏的夹克上蹭掉沾上的泥污和几点暗红的血迹。
他走到还在哀嚎的黄毛身边，蹲下。黄毛抱着断腕，鼻涕眼泪混着雨水糊了一脸，恐惧地看着这个沉默的魔鬼。
“你是谁的人？”斯瓦特的声音依旧低沉，毫无波澜。
“卡尔！”黄毛哭喊着，“你……你死定了！你会被剁碎了喂狗！”
斯瓦特没理会他的叫嚣，只是伸出两根手指，精准地探入黄毛的口袋，夹出一个皱巴巴的旧皮夹。他掂量了一下，抽出里面的一部分现金，大概一百多块，剩下的钱没有要。然后把空皮夹扔回去。
斯瓦特站起身，将钱随手塞进自己的工装口袋。他走到那个膝盖碎裂的混混身边，同样搜刮了所有现金，然后拖着铁棍，走到老看守面前。
老看守对他露出了赞赏的表情。
斯瓦特从搜刮来的钱里抽出几张皱巴巴的十块和二十块，大概六七十美元的样子，递给老看守。
“借宿费。”
老看守看着那几张沾着泥水和可能还有血迹的钞票，又看看地上哀嚎的混混，再看看斯瓦特那张毫无表情的脸，虽然有些嫌弃钱，但还是接过了。
“棚屋角落有个旧行军床。”老看守像是很高兴，“你可以暂时睡那里，晚上帮我看着点，别让这些杂碎再进来，仗着卡尔势欺人。”
似乎又想到什么，补充了一句。
“放心，就一群街头混混，不敢招惹老大的。来了你就把他打出去。”
斯瓦特点点头，没说话。他将铁棍靠在床旁，尝试性地坐了一下行军床。仿佛刚才那场短暂而血腥的冲突从未发生。
老看守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地上那几个还在呻吟的混混，“砰”地一声关上了门，还上了锁。
雨还在下。橡树岭公墓再次陷入死寂。
3.
几天后，一个身材壮硕、穿着皮夹克、脸上有一道从额头上有狰狞疤痕的男人来到了橡树岭公墓。他叫卡尔，那三个混混总是仗着他的势收“保护费”的，结果两个被打断手脚，一个脊椎受伤，现在还躺在黑诊所里鬼哭狼嚎。
眼真瞎，居然收到了自家地盘上。
老看守的脾气火爆，别人通常叫他老詹姆斯。以前是个厉害人物，后来觉得自己老了，自己就来了墓地。
他此行只是因为老看守推荐了一个叫做维克的人。
卡尔打量着正在和老看守一起制作鱼饵的斯瓦特。
“你干的？”卡尔的声音粗粝，像砂石摩擦。
斯瓦特被老詹姆斯敲了一下，眼神望向卡尔。深蓝色的瞳孔在阴影中看不出情绪。“怎么了？”
“我问你那三个家伙你干的？”
斯瓦特点点头。
“为什么？”
“他们打扰了此处安宁。”
斯瓦特的声音平板无波，带着他那标志性的、模糊的异国口音。
卡尔愣了一下，随即发出一声大笑：“哈！这鬼地方？”老詹姆斯狠狠地瞪了他一下。他摆摆手表示投降。
他又向前走了两步，皮靴踩在湿漉漉的碎石上发出嘎吱声。“你叫维克？从哪儿来的？东边那些打仗的鬼地方？还是北边儿那边？”
“北边。”斯瓦特言简意赅。
“以前干什么的？”
“当兵。后来，看守。看守过比死人更麻烦的东西。”他的目光扫过卡尔脸上的疤，没有任何情绪。
“够了，滚远一点。”老看守有些气烦。“这小子已经是我们这儿的人了。”
“嘿，老詹姆斯，我当然知道。但我还得考察一下，万一他有更上一层的能力呢。”卡尔说着。
“惹了麻烦，待不下去了？”卡尔继续盘问。
“是。”
“会打架？不怕死？”
斯瓦特没回答，只是又点了点头。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修长有力，但布满了各种细小的、新旧不一的疤痕。
卡尔盯着他看了半晌。
这个叫维克的家伙，沉默得像块石头，眼神死寂，身手却狠辣得不像话。
最重要的是，他身上有种卡尔在□□里混了这么多年也少见的、对暴力和死亡近乎漠然的气质。
“缺钱？”卡尔问。
斯瓦特望望老看守这里喝剩的酒瓶：“酒不好。”
背景音里，老看守骂骂咧咧。
卡尔咧开嘴笑了。
“行。维克是吧？我们不会亏待你的！”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凶狠，“但别耍花样，也别背叛。橡树岭有的是坑给你睡！”
他随手从夹克内袋里掏出一小卷用橡皮筋捆着的、大概几百块的现金，扔在斯瓦特身上。“拿着。买身像样的衣服，再买瓶像样的酒。先跟着老詹姆斯，以后有事儿会找你。”
斯瓦特弯腰，数着钞票。他抽出几张，把剩下的给了老看守。
“酒，食物。”这里他还不熟。
“嘿——你臭小子真会使唤人！”老看守骂骂咧咧。
4.
哥谭的雨还在下，冰冷地冲刷着橡树岭公墓的每一块墓碑。斯瓦特，或者说“维克”，还是被给了地图打发出去，让他自己买东西。
他破旧的工装口袋里，除了那卷湿漉漉的钱，还多了一样东西——一张被雨水泡得有些发软的、粗劣伪造的证件卡片。
照片上是一个眼神空洞、与他有几分相似的男人，名字一栏印着模糊的拉丁字母“Viktor Sokolov”，国籍是一个北欧小国。
签发机构模糊不清，印章粗糙得像小孩的涂鸦。
这张卡片，是在他解决掉那三个混混后的第二天清晨，无声无息地出现的。
没有留言，没有痕迹。灰先生的手笔。
他将其塞进口袋深处。这是他行走在哥谭阴影中的第一层皮肤，一个名为“维克”的、来自北欧的退伍兵兼前狱警的壳。
在这层壳下，是斯瓦特，一个背负着棺材、记忆支离破碎的异乡人。
他走进一家标注所属黑面具的酒馆。
“酒。”他的声音依旧生硬，“最烈的。”
柜台上方悬挂的小电视里，播放着哥谭新闻台的画面与字幕：法尔科内和马罗尼家族在港口的冲突又造成了数人伤亡，警察局呼吁市民提供线索……画面一闪而过，他的目光只停留一刻。
他拿起店主推过来的、贴着花哨标签的伏特加，拧开瓶盖，仰头灌了一大口。
辛辣灼热的液体滚过喉咙，带来一丝虚假的暖意，却冲不散骨子里的冰冷，也压不下脑海中那些偶尔闪过的画面——冰冷的金属长廊、刺眼的警报、模糊的惨叫……
他靠在杂货店肮脏的橱窗边，看着窗外灰蒙蒙的街道，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流淌，像这座城市流不尽的脓血。
他将踏入哥谭真正的泥潭。
为了生存，为了那口必须守护的“棺材”，也为了在无尽的黑暗中，寻找那些被遗忘的、关于自己是谁的答案。
他举起酒瓶，对着橱窗模糊的倒影，无声地致意。
致虚假的维克。
致真实的斯瓦特。
致哥谭与他不知归处的旅途。
陆陆续续的改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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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向新生活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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