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国终究是人类自诩的。
索格弗趴在隔离病房的透明防护层上,攥紧了拳头,指甲嵌入肉里。
身体的痛是无知无觉的,无法盖过约盖拉最后一句话,所说的扯平了。
什么叫扯平了?
少年愤懑地睁着眼睛。
躺在病房内的约盖拉,身上都是畸变失败的痕迹。
光滑的皮肤被畸变因子,灼烧得脱落了大半,露出血肉,只剩下半张脸还是完好的。
安详的人偶,躺在腐化的红色海洋中,无风也无荡漾,一切是死寂的。
只剩下检测仪的数值,还闪烁着冷漠的标识。
还有太多想要说出的话,也连同那难以张开的耳朵,全都堵在彼岸的这一头。
无法再呐喊。
蓝色的血一经流淌,就只剩下他曾活过的哀叹。
如果这个国度,是由特殊畸变者建立的,那么,将黛莉亚当做身负污浊的罪孽者,将凯迩塞德当做纯粹基因的拥有者,这样的区分还有什么意义?
又或者说,千年来被杀死的那些畸变种,是否才该被幸存者们当作同类?
眼泪好似被指尖最后触碰的温度凝结。
伊迦列的手掌,轻轻落在少年的肩上。
由默里克主张,将约盖拉当作关键证据保存,送过来医治的路上。
索格弗将他在021演练室,看到的一切告诉了伊迦列。
圣杰森特花园的每一个居民,都有着属于自己的万花筒。
繁杂的禁令使真相零碎化,可以随意地被粘合成一个个,代表着生机的独特骗局,让人沉浸面见的一切。
所有想看到的尽头,都用宏大叙事包裹、缠紧,变成强行和谐的牺牲,璀璨是妄图挣扎之人,仰赖的希望。
无法接受的创痛,逼迫思辨者,舍弃中肯的视角,被愤怒裹挟,产生对真相的抗拒。
层层串联,年少者的疑问,会被新的恶心分走注意力,将成为阻拦年长者施救的锁链,拖延、扭曲着追索答案的路。
时间匆匆而去,不等待探索者再细细摸索,就务必要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
残酷的无奈,不容彷徨。
务要前行。
妲莱如是指引着。
伊迦列必须尽快地,给出第一声最嘹亮的回答。
“那时我总觉得,只要无视这一切重新开始,就会好的,会好起来的。”
这几天见过的脸在脑海中逐一滑动着。
索格弗喃喃着,他实在想不通。
为什么看上去如此健康的人,会突然畸变?
仓促的拥抱时,闻到的那抹茉莉香,被少年着重圈起来。
来不及悲伤了,起码现在不能再在这里待着。
彻底发疯之前,他需要知道这一切究竟是谁的手笔。
“我要去约盖拉的房间看看,我一定要知道为什么。”
索格弗站了起来。
璀璨的蓝色眸子烧着最滚烫的愤怒。
“我会守在这里,等到他的状态平稳下来。”
伊迦列蹲下,为少年处理了手掌的伤口,将他拥在怀里。
感受到星盾传达而来的,不刻意凸显的强烈担忧,索格弗轻轻拍了拍伊迦列的背,深呼吸。
“放心吧,我身上还有约盖拉的遗愿,不会这么轻易地放弃。”
“好。”
走出圣芬妮斯配套的治疗中心。
路边停泊的车,窗子降下,默里克坐在里面等着索格弗。
像是治安署载着库赫迈,前往墓园的棺椁,敞开着盖子,奏响悼曲。
索格弗被窒息哽住,转身走向返回温室的道路。
傍晚的钟声,像昨日那般撞响,好似他无法从那种,被捏造的梦中醒来,不停循环往复。
埃丽纳无数次踏入那焚化炉,散逸出轻烟,带着灵魂登上屏障,俯视着这一切。
荆棘巢。
先父之眼。
代理人。
每一个步伐迈下,少年都在心里默念这些作呕的代名。
太遥远了。
“真相的取得,是个漫长的过程。”
默里克追上索格弗,将一块巧克力放在他手中。
“畸变的开始,是先从孕育者的生理机能丧失引爆,再由此被求生欲驱使,转化为截然不同的物种。”
“这是荆棘巢调查的结果,其诱因则是被派出的眼要弄清的。”
少年的灰色瞳孔像是一面镜子,倒映着天边的火焰。
先父意志注视任何东西时,都会留下它的身影,不见真我。
默里克的兴趣点又在何处呢?
“为什么告诉我?”
拿着这块巧克力,索格弗回忆着剑握在手中时的分量,满是戒备。
“监视者将权限范围内的事,全告知异端,是为了得到什么?”
从少年手中掰下一块糖,当面吃下,默里克展示着他的诚意。
“正如蛇剑和弯月长矛,都愿意向伊迦列伸出橄榄枝,我也有我的求知欲。”
“不止是异端才会不可全知。”
这是他此刻全部能说的话,跟着两人而来的车,再次缓缓地停靠在路边。
“我想,你会需要一匹战马。”
向索格弗致礼,默里克架起手臂。
“谢谢。”
视为和伊迦列有共同被试验、树立反面案例价值的少年,并未像宣言要求黛莉亚的那样,挽上他的手。
“但埃丽纳不需要这么做。”
索格弗只是朝默里克,扬了扬手里的巧克力,然后自己登上了盟友的车。
“是,荆棘之剑的主人,可以任凭心意。”
默里克的语气很是愉悦,收起了自己的试探,上车启程返回温室。
————
伊迦列拿到医生递来的报告书,已经是第二日上午六点二十三分。
圣芬妮斯方面,比起患者,更愿意将约盖拉称作一个物证。
“我们会维持他的生命体征,直到完成荆棘巢下达的使命。”
听到这种话的眩晕,混杂着饥饿与困倦,直到伊迦列出门,将新鲜出炉的面包买下,咬一口绵软,再灌入咖啡后,才有所缓解。
让索格弗提前回去,是个正确的选择。
步行八分钟后,伊迦列坐上了第一趟班车。
清晨的阳光铺洒在脸上,暖洋洋的,驱散着困倦。
他如约前往秘密基地,将香草面包和一杯加了三分之一勺糖的牛奶,从纸袋中拿出,放在索格弗手边。
“变故就发生在这两个星期。”
少年面前铺着一张纸,上面是从他进入温室和约盖拉成为挚友,到现在的全过程。
“我昨晚向波普仔细询问过,我在待销毁区的这段时间内,约盖拉身上的异样。”
伊迦列在索格弗身边坐下,上面将波普回忆出的,所有可能带有茉莉香的物件,都罗列下来,三个红色的圈尤其框得明显。
“所以你怀疑,是约盖拉曾收到的礼物有问题?”
“对,但现在现场被封锁了,进不去。”
索格弗嚼着早餐,他很默契地没问伊迦列,关于约盖拉的情况,但眼眶仍旧是发红的。
“剩下的我会去办,但是前提是,你得好好睡一觉。”
摸了摸少年的脑袋,看他点了头。
伊迦列动作迅速,按照索给弗给的地址,来到了被警戒线拉上的宿舍楼。
昨日经过安全检查,其他住宿者已经按照要求火速搬离这里。
以星盾和随身证件为通行证,借要为他负责的班级成员,出具报告的理由,伊迦列得到了准入资格。
做好防护入内。
226室,被设置了过滤器,作为拦截可能散逸出的畸变因子的,第一道防线。
约盖拉的东西很少,伊迦列全部都记了下来。
他着重观察着,索格弗标红的三件礼物。
镂空手环是上城区南部,一家连锁店制作的,还有发票放在盒子里,作为正品的证明。
书是最畅销的恋爱文集,伊迦列全部都翻阅了一边,没有可疑之处。
以及一套丝绸质地的连衣裙。
是不被选入圣芬妮斯的黛莉亚,在成为侍奉者之前,唯一被允许穿的白色。
看来送礼的人家境殷实。
但放眼,上城区的最大温室,几乎绝大多数的凯迩塞德,都能够被视为嫌疑人。
这三样东西都是极为寻常的,送给黛莉亚,不出错也不出彩。
有一半以上的花朵,都会在自己完成婚礼之前,收到这样的礼物。
谋求关系升温,或是出于礼节,诺森帝国的黛莉亚,被要求收到礼物时,要以起码一次的使用,来表达真挚的喜欢与感谢。
约盖拉与送礼者的关系,显然不算太近。
否则这些物件,无论如何都能找到哪怕一丝的使用痕迹。
“圣裁者大人,您的访问时限到了。”
准入时间只有半小时,伊迦列最后再环顾一遍室内的布局,然后揣着疑问走出门。
看似完全没有理由的畸变,让他联想起了自己的转变。
因接受检查之后,医生给出了诊断:是罕见的正常现象,且有第一位转变者的先例作为背书。
这个被铺上神圣色彩的变化,受到太多担保。
转变与发生在约盖拉身上的畸变,是否存在更为紧密的关联?
伊迦列一边思索着,一边回宿舍,准备将新写的剧本与提案,交到评审组。
这样,在截止日前还会有两日,能够稍作修改。
在宿舍门口,少了一声的弹响,让他警觉起来。
出门前,伊迦列已然上锁两转的门,此时只是用钥匙扭动了一下,就打开了。
有人来过!
他迅速进入探查。
这个不速之客,什么也没有拿走,除了桌面上那份新写好的剧本。
是谁?
竟然潜入圣裁院派驻点偷窃?
目的又是什么?
伊迦列到门外转头观察,又跑到这层走廊的尽头,监视器的红色光亮沉睡着。
有太多人想让他,安分地过完这个月。
无疑,此次调查必然还会面临他人的拖延。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重新写一份新的剧本,及时提交。
伊迦列吸取教训,拿起新得到的线索,放入文件夹里随身保管。
他快步前往剧院,试图寻找新的切题点,以防止被栽赃抄袭打回剧本。
同时,也能在和索格弗会面之前,再思索新的突破口。
————
穿上了用半个月工资,租来的礼服,黑迩维希来到了奥萨尼大街。
这个时段的大剧院,是不拥挤的早场。
一般都是有了闲暇时间的大人们,包场点一个剧目,约上好友一边观看,一边闲聊。
他右手拿着克努特,昨夜发来的邀请函,深蓝硬壳上的烫金,分外灼手。
想起在演练厅见到的蛇鳞波纹,黑迩维希很自觉地戴上了单边眼罩。
黑色的椭圆遮蔽了一半视线,使得他的行动又像在病房等死时,那样小心起来。
不止得惶恐这个。
谁知道克努特,是不是还给这只眼睛动了什么手脚。
拿稳左手的剧本,黑迩维希忐忑地挺直腰板,走进了这个,装潢得璀璨夺目的玻璃宫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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