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宁不太记得前一天晚上发生了什么,醒来时,吴妈端来醒酒汤,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应该……没做什么丢人的事吧?
湛宁的记忆在和林婉君跳舞之后就彻底没有存档了。如果他知晓全貌,这将是他最后悔忘记的事情之一。
学校里,秦莉莉紧紧跟在湛宁身后,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
湛宁猜她想说“今天也没空吗”之类的话。
在上次齐崇力打人事件之后,湛宁和秦莉莉相处时总是有些尴尬。
“崇力说,他会找时间和你道歉。”
“嗯。”湛宁回答得淡淡,着实不想和这些乱七八糟的麻烦事扯上关系。
可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他所经过的地方,总有人在背后叽叽喳喳说着什么。
“不要脸”“包养”“恶心”之类的词层出不穷。
湛宁抓紧书包带,面不改色。
乔森开了一辆小巧的粉红色老头乐来接他。
“宝贝儿,这边。”乔森在校门口冲着湛宁挥手。
这下,侧目的人更多。
好在拍摄大棚里不会有这样的目光。
化妆品轻轻怼在湛宁脸上,冰凉的,带有一点点花香味。
他睁开眼的时候,林茹君正笑盈盈地坐着等他。
乔森指导了几个姿势,湛宁配合得很好。
这天拍摄的是同系列的另外几套衣服,配色很大胆,版型 乍看是大众的款式,实际都有自己的小巧思,譬如裤子两侧的褶皱,再譬如衣袖的花纹。
Fiona的定价不高,走的是亲民路线。
“感觉怎样?”
“不错。”
乔森亲昵地搂住湛宁的肩膀,指了指速写本上涂涂画画的痕迹。
“你就是我的缪斯。”乔森说,“我知道Fiona现在不算有名,但总有一天会成功的。我和茹君都相信这一点。”
*
也许是太平静,在每日重复的相同活动路线之中,时间很快就溜走了。
转眼到了寒假,也就是湛宁参与拍摄的照片登上时尚杂志的日子。
Fiona名声不大,但那杂志一直都有稳定受众,在这个纸媒已经没落的年代,首日销售额竟达到了五万。
Fiona在靠近末尾的一页,占据幅面很小,但还是被眼尖的人发现了。
与此同时,林茹君花钱买的营销推广也开始起作用。
【没听过的牌子】
【模特挺好看的呢】
【我查了一下,这个价格可以冲!】
【看上去布料很舒服?】
【十分钟,我要这个模特的全部信息!】
“库存售完了,现在在联系厂商加单。”
乔森兴冲冲地打电话来报喜,说茹君要请他们吃饭。
地点在一家苍蝇小馆里。林茹君说她很喜欢这家店的锅包肉。
乔森说得没错,总有一天会成功的。湛宁心说。
饭店里的空调存在感很强,热得人汗水直流,心情却很畅快。
在空调外机的噪声中,啤酒瓶碰撞到一起,熟悉又亲切的感觉。
“阿宁是我的……嗝……缪斯啊……啧,瞧瞧这小脸蛋儿,要的就是又乖又叛逆的效果……”乔森一整张脸涨得通红,像是生日宴上的寿桃。他将羽绒服和卫衣全部丢到一边,身上只留一件粉色的短袖T恤。
不得不说,乔森的衣品与他设计的品味呈现两个极端。
林茹君则是穿着一件驼色的高领毛衣,化了十分合适的大地色系妆容,头发随意盘起,一边用手扇风一边仰头喝啤酒。
“他怎么了?”湛宁问。
林茹君抢过乔森手里的白酒,往他嘴里塞了个馒头,“和男朋友分手了。”
“乔森是……”
“我还以为很明显呢。”林茹君说,“之前认识的人第一眼就能看出来。”
湛宁笑了笑,一口气吞下半瓶可乐。
乔森醉醺醺地趴在湛宁肩膀上,“阿宁,我和你说,你真是我有史以来合作得最满意的模特……”
“之前呢?”湛宁条件反射地问。
“之前,哈哈哈,之前……”乔森舌头有些不利索,于是湛宁又把目光投向林茹君。
“我的锅。”林茹君举手投降,在乔森灼灼的目光下掏出手机,点开相册。“喏,这样。”
“噗嗤。”湛宁捂着嘴,感觉笑太大声有点不礼貌。
直白些说,Fiona之前出的服装款式有些……太新潮了。
最追求个性的嬉皮士都不一定能接受。
“其实还好,”湛宁昧着良心说,“时装周新发布的服装也不见得都……大众。”
“宁啊!!”乔森哀嚎,“你太善良了!”
林茹君摆摆手,“嗨,都过去了,谁还没走过弯路呢?三年四年不够,那就三十年四十年,做他个一辈子,我就不信做不成!”
“成!必须成!”
两人抱头痛哭。
湛宁想起初次见面时高贵冷艳的干练版林茹君,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谁料乔森话题突转,谈及他那个出轨的男友,哭得呜呜嘤嘤像煮开的水壶,“咚”地一声倒在地上,把桌上的盘子带下来砸碎了。
林茹君一边给他擦脸一边给店主道歉。
“情不知所起,不知所终,悲哀,悲哀哟……”
店门口拉二胡的老人开始哼唱。
乔森哭得更厉害,在身上翻找半天,没找到能投到碗里的纸币或者硬币。
老人摘下墨镜,单眼打量乔森几秒,从怀里抽出一张纸,上面印着收款码。
林茹君:……
湛宁:……
乔森擦了一把眼泪,扫码赚钱:“老人家,您拉得太好了,简直是我的心声啊!”
老人朝他点头示意,又接着边拉边唱,咿咿呀呀:“有情总被无情伤哟……”
“呜呜呜呜……”
“多情总被无情恼……诶,这位小友,”老人忽然转向湛宁,从墨镜透出的情况看,他是闭着眼睛的,“算一卦否?”
“不了。”湛宁不信那些。
“看你有缘,三块一算,不准不要钱。”老人说。
乔森挣脱林茹君,蹲下身道:“他不算我算!算姻缘,给您转三十过去……”
“你是疯子吗?”林茹君幽幽道。
可老人摇头:“不算无缘之人。”
湛宁和林茹君对视,打算一起把乔森拖走。这时,老人猛地放下二胡,指着湛宁说:“你,日坐正官,官星为用神,难得一见的良配啊!定能成上好姻缘!”又指指林茹君:“你,命运多舛,但可破钱消灾……”
“破个鬼。”林茹君嘟囔。
“我呢我呢?”乔森问。
老人却是摇摇头,把二胡、空碗和二维码都塞进一个布背包里,颤巍巍地走了。
“……多谢?”湛宁看着老人的背影眨眨眼。
“宝贝儿,我听说,嗝……”乔森醉醺醺地攀过来,“这种要给钱才准……”
“我不信这个。”湛宁说。
林茹君点头:“我也不信。”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湛宁和林茹君终于一起把乔森抬到那辆亮粉色的老头乐上。
“下一次也来吗?”林茹君坐上驾驶座,随手捆起头发,“乔森说他有一个绝妙的点子,等他醒了就发给你。”
“好。”
林茹君撇了眼旁边在梦里哭的家伙,感叹:“哎哟哟,受了情伤可真是了不得……”
湛宁“噗嗤”笑了一声。
“阿宁,现在你就是小明星了,出门在外注意安全。”林茹君半认真半打趣地说,“要是担心有什么就把口罩墨镜戴上,遇到什么问题了随时和我联系。”
湛宁听着女人沉稳好听的声音,嘴角微微上扬:“好。”
“感情上的事也可以问我,这方面我可是专家……”
“专家个狗屁!”乔森醒了,一对小眼睛还是闭着,“都是你天天劝分,他那边才烦我……”
“睡你的觉去。”林茹君看向夜色,“不劝分,难道眼睁睁看着你被那个垃圾骗?”
乔森没动静了,过了一会儿发出鼾声。
林茹君压低了声音自言自语:“搞得我像个老妈子,明明其他事情上都挑剔得要命,结果一遇到那人就走不动路,跟傻了一样……”
湛宁不知该说什么。
林茹君很幸运,有乔森这样愿意陪她从零开始打拼的朋友。
乔森也很幸运,有林茹君一边嫌弃一边关心他。
大概是温度的缘故,酒足饭饱之后人就容易多思虑。
湛宁觉得自己也好幸运,能遇见他们,能遇见纪舟元。
*
热度超过湛宁的预料。
他的个人账号被人扒出来,收到许多信息,有夸他向他表白的,有不知名小品牌邀请他合作的,也有骂他娘娘腔不男不女丢人的。
从前随手记录的花花草草也多了很多人点赞。
湛宁一条一条划过去,不痛不痒。
Fiona的官方账号发布了剩下的几组照片。
不得不说,乔森的确是摄影天才。
很简洁的妆容和场景道具,却利用光影呼应,最大限度地展现出服装的质感和魅力……以及模特的魅力。
湛宁最喜欢的一张照片被林茹君剔除了,说是与整体张扬的调性不符。
好在湛宁找乔森要来了底片。
他半跪在地上,想要恳求什么却又不肯伸出手,只能抬头卑微地望。突出的重点是衣服领口的设计。
乔森抓拍的一刻,湛宁眼神中有戏。
看着怪痛的。
不过越是痛苦的东西,就越能激发人的灵感和斗志。
湛宁把那张照片设为屏保,伸了个懒腰。
这些照片纪舟元肯定也看到了吧?他会怎么想?
湛宁想象着男人抚摸他发丝的画面,心口那种痒酥酥的感觉又出现了。
“嘟嘟——”手机突然开始接连震动,湛宁收到了一串消息。
——就是这个
——绝对适合你
——信我(爱心)(爱心)
——什么时候有时间了过来试试吧,等你哦宝贝儿~
然后是十多张图片。
主题名为“镜中人”。
乔森随意画了几张构图思路,大致是模特对镜自照,一面是穿着宽大校服、戴着黑框眼镜毫不起眼的短发少年,另一边则是女装扮相,长发红唇,脸上有伤,手中拿着口红。
配色则为传统的红黑搭配,故事感和冲击力十足。
——茹君打算进军女装市场,你感觉怎样?
——女模特也会有,但茹君说我们首先需要一个噱头打开热度
——如果你不能接受的话也没关系啦
乔森发来一连串爱心。
湛宁想了想,回复道:挺好的创意。
接着收到刷屏的爱心,五颜六色。
湛宁盯着屏幕乐了,几乎看见乔森一脸骄傲地翘着兰花指自夸的模样。
拍摄时间定在春节之后。
湛宁暂时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纪舟元。
他的粉丝数一夜飞涨,但还没火到人尽皆知的地步。纪舟元平时工作忙,大概率也不会注意这些。
他想再等一等,等自己到了很高的地方,再从后拍拍男人的肩膀说:“嘿,我追上你了。”
*
期末考核的成绩出来后,纪舟元带湛宁到了巴黎,次日恰好迎接第一场初雪。
湛宁哈了一口热气,脸蛋冻得红扑扑的。
白雪皑皑之中的埃菲尔铁塔耸立,塞纳河畔的灯光如同坠落的星星,好像怎么也看不腻。
阳光斜斜地落到少年身上,像镀了一层暖色的光环。
“进去坐会儿吧,小心冻感冒。”纪舟元道,“以后看雪的机会还有很多。”
湛宁之前很少见过雪。
小镇地处南部,冬天没有暖气,只有几年前下过一场很小的雪。雪花飘落到地面,来不及积上就化了。
上一个冬天,纪舟元去南美出差,湛宁独自窝在家里看恐怖片,再在男人回家的一刻猛扑过去像树袋熊一样挂到他身上。
“纪舟元,我好开心啊。”湛宁抿了一口拿铁咖啡,又甜又暖。
下一个冬天,他想和纪舟元一起在雪天喝热豆浆。
身后没有回应,转过身看,纪舟元又接电话去了。
湛宁抿了抿嘴,放下咖啡杯,从一旁的台阶上捧起一堆雪。
“唔!”
电话那头的人问:“纪总,您怎么了?”
纪舟元反手抓住罪魁祸首的手腕,语气如常:“没事,你继续说。”
“好的,本部的对接已经……”
纪舟元转过来,一边“嗯嗯”地应着电话,一边拂去被少年灌的一脖子雪。
等他整理得差不多了,发现少年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伸着手腕像自首的犯人一样等他抓。
纪舟元这次没有抓手腕,而是握住冰凉的手指。
湛宁一惊,抬眸,看见男人做口型说“手太冰了,进屋去”。
湛宁摇头。
纪舟元无奈,冲着少年弯下身子,指了指自己的后颈。
他的围巾系得很松散,加上湛宁刚才塞雪进去时又扯开了一点,此时能清楚地看见皮肤。
纪舟元保持这个姿势,视线却是落到其他地方。
湛宁吞了吞口水,两手一起贴了上去。
男人的体温从掌心传过来,热乎乎的,先前被雪冻得有些刺痛的感觉也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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