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家还是不愿意。”王秘书说。
纪舟元没有反应。
“纪总?”
男人这才抬起头,靠在沙发椅上,面无表情。“不情愿,还是绝无可能?如果是前者,那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朱晴雅从小接受上流社会的教育,被当成未来的富家夫人培养,各种社交场合都处理得来,带在身边不易出错。她需要一个拿得出手的丈夫让自己在社交圈不受白眼,纪舟元则需要一个质量上乘的花瓶来抵御外界传得愈来愈烈的风言风语。
纪舟元不愿见少年那澄澈又热切的眼神。婚姻像一艘游轮,能让他与岸边拉开距离。
可思绪还是偶尔会回到那个摆放着两派垃圾箱的巷子口。
林茹君的话仿佛尖刀,扎得他后背生疼。
他会和朱晴雅结婚,湛宁也会遇到他适合的人,就应该如此。
纪舟元回过神。
王秘书应了声,对自己老板的洞察力颇为佩服:“没错,只是朱小姐提的要求是……”
“是什么?”纪舟元察觉到王秘书的迟疑。
“让湛宁离开您的生活。”
事实上,朱晴雅原话说得难听得多。
王秘书见过不少这样的人,一面名媛或富少,一面尖酸刻薄到了极致。湛宁在他心中只是个单纯、偶尔使点小性子的小孩形象,因此他并不能理解朱小姐对湛宁的恶意。
“我知道了。”纪舟元道,若有所思。
这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如果因为某人某事感到纷乱,那就离开“他”。两全其美。
可在想到少年脸庞的那一瞬,一切似乎又由清晰转为模糊起来。
纪舟元给林茹君打了电话。
“你神经病吧。”女人说,“我正忙着,没工夫听大总裁情窦初开在两三个人中间摇摆那些破事。你要是特地打电话来找骂,我倒是可以奉陪。”
情窦初开,三十多的人了,被这种词语形容。
纪舟元自嘲地笑,“骂吧。”他活该。
“……”林茹君没听过这种奇怪的要求,皱起脸嫌弃地将手机拿远,确认对方是纪舟元,然后愈发嫌弃地挂断电话。
纪舟元食指中指并在一起,在桌上敲了敲。
或许事情没有他想的那样复杂,婚约和少年,他选择了前者,仅此而已,这样对他和湛宁都好。
*
湛宁不喜欢要阴不阴、要晴不晴的天,太阳在云后藏着半边脸,做什么事都让人觉得不尽兴。
褪黑素似乎不顶用了,白天就算喝了几大杯咖啡喝到想吐也照样会犯困,昼夜颠倒,头昏沉沉的,心情也不佳。
林茹君的工作室里,乔森的新男友,也就是湛宁之前见过的调酒师来探望乔森。
两人腻歪在一起,被林茹君赶到几个柜子隔出来的更衣室去。
“他还是要结婚。”湛宁说。
林茹君正在裁剪一块布料,闻言,“阿宁,我提醒过你。”
“我知道。我只是觉得奇怪,我和他住在一起的时间这么久,他还是他,但我好像变得不像我了。有他在的时候我的动作会变得僵硬,每一个表情、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像在表演。我特别努力地想要吸引他的注意力,像个傻瓜,屡败屡战。”
林茹君问:“感觉不值得了?”
湛宁摇头:“我讨厌那种……我在拼尽全力,他却悠哉悠哉的感觉,就好像我对他来讲像个随时可以丢掉的玩具,这不公平。”
“爱就是不公平。”林茹君摇头,“我爱Fiona,可Fiona的成绩也不见得爱我。顺其自然还是再坚持一把,你自己选。”
“这是爱?”
“难道不是?”林茹君反问。
“我还以为……这是纯粹的占有欲,还有自我意识过剩之类的……最多算是‘喜欢’的程度……”
少年的声音低了下去。林茹君轻轻地抱了他一下。“这些东西很难界定,别胡思乱想了。”
湛宁点点头。
他给纪舟元的司机塞小费,让他帮忙汇报纪舟元的行踪。只要纪舟元和朱小姐在一起,他便想方设法地想把人骗回来。
生病了,出车祸了,失踪了。
朱小姐的生日会,纪舟元撇下朱小姐和宾客提前赶回来,看见湛宁安然无恙地半卧在沙发椅上对着他笑。
狼来了的游戏百玩不腻。
“你在高兴什么?”听说这些事后,乔森问。
“我比她年轻。”少年像在洋洋得意地数着自己的战功。“而且,至少在这些事上,纪舟元选了我。”
十岁而已。纪舟元不见得喜欢比他小太多的。乔森想了想,把这些听上去不像“朋友”的话憋了回去。
“然后呢?纪舟元没有生气?”
“没有,他只说下不为例。”湛宁仰着头,勾起唇角,“他说过很多次。”
“那你打算怎么办?”
“背水一战,破釜沉舟,一鼓作气。”湛宁说罢,自己先前合后仰地笑起来。
这些话,只能嘴上说说罢了。
纪舟元要是不愿,他连面都见不上。
……怎么感觉像是苦情剧的女主角?
湛宁心中不快,想让乔森再带他去酒吧,可乔森说什么都不肯答应。
“还有三个月成年?”乔森抢来湛宁的身份证,“啧啧,瞧这证件照,真好看——等成年了自己去,上次的事被茹君发现了,她差点扒了我的皮。”
“你那么听茹君的话,为什么她吃甜品的时候还需要背着你?”
“她又偷吃甜品了??”乔森的眼睛突然放大了一倍。
“没有,我瞎说的。”湛宁心虚地目移道。
“什么时候?吃了什么东西?多少?”乔森将十指相对,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湛宁眨眨眼:“真的没有,你听错了。”
“宝贝儿?”乔森本就不大的眼睛眯得快看不见。
湛宁汗流浃背:“……次数太多,我记不清了。”
“你早就知道,却不告诉我?”
“啊,”湛宁抓了抓头发,“好像……是吧。就是一些炸串、烤鸭和蛋挞之类的东西。”
乔森对卡路里摄入这件事有很深的执念,哪怕失恋了,酒也只能在固定的日子喝。听茹君说,他曾经做过模特,事业正在飞速上升期时,因为生病吃药才不可避免地发胖。
至于对林茹君的严格要求,则是因为林茹君在某次安慰失恋版乔森时随口说的承诺。
“龟毛得要死。”林茹君曾吐槽说,但还是在大多数时候按乔森的计划走。
“一码事归一码事,”乔森正色,“身材管理听我的,别的听她的,这才叫最佳拍档。”
是啊,一码事归一码事。
有时候就是太乱了,理不清,才会变得不开心。
你喜欢他,和他喜欢你,从来不是一回事,两者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说来好笑,湛宁一开始找林茹君是为了给自己留一条离开纪舟元也能活下去的路,不知什么时候起,却变成想通过这条路追上那人。当他自己意识到这点时,时间已经过去很久。
又是一个阴天。
从早上起来开始,湛宁右眼皮就一直在跳。
他好几天没见朱小姐,心脏扑通扑通地跳,要离开的预感越发强烈。
“阿宁。”纪舟元唤。
湛宁回过头,小元正轻轻地咬住他的手指。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湛宁拉长了音调,“真不巧,今天朱小姐没有在家。”
纪舟元捧场地笑出声,“我不是回来找她,我有事和你说。”
“这个还挺巧,我也有事和你说。”湛宁起身,坐到纪舟元身边。
两人的肩膀挨得很近,撑在沙发上的指尖也仅仅有几厘米的距离。
偏就是那几厘米,走不过去,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没等纪舟元开口,湛宁道:“朱小姐想让我离开这里,对不对?”
纪舟元愣住。
“王秘书都告诉我了,你夹在中间很为难,我不想让你为难。”湛宁一下一下抚摸着小元的毛,小狗崽发出舒适的哼唧声,“行李我已经收拾好了,机票也订好了,王秘书帮我联系了国外的学校——你之前就想把我送过去的吧?麻烦你这么久,真的很抱歉,我花过的钱之后会慢慢还给你的——我想把小元带走,但不太方便,所以就拜托你了。”
少年这番话说得平静而流畅,像是很早之前就已经思考好了。
纪舟元万万没料到这番话,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以为我会这样说吗?”湛宁忽然抬起头,笑容更甚,“可是我啊,一点也不想走。”
被拒绝一次没关系,两次也没关系,到一百次,才是应该放弃的时候。
男人听见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心中平静的湖面被扔下的石子激起涟漪,似笑非笑。
湛宁往后挪了挪,盘腿侧身而坐,正面对着纪舟元,眨巴眼睛:“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办?”
男人回避他的目光,嘴唇似乎颤动了一瞬,说:“机票的确订好了。”朱家催得急,订婚典礼在两个月之后。
“啊哈。”湛宁想听到的不是这个回答。他在等一句“不想走就留下吧,走的人可以是她”。
意料之中,但胸口还是抽痛了一下,身体有种被石头拽着向下坠的感觉。
“你不能送我走,你不能出尔反尔,”湛宁直直地看着纪舟元,“你不能……当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他在灼热里看到的男人完全消失了,不见一丝踪影。
他本就知道那是妄想,只是没料到还有从妄想沦落为“空想”这一步。
更糟。
湛宁望着纪舟元,好像从来不认识这个人。
“因为我挑衅她么?我知道错了,以后也不会再犯。”
“可你不能把我送走。”
湛宁想哭。鼻子连同眉骨这一片都在发酸,努力眨着眼睛,还是难受。
纪舟元却不肯看他。
“你以为我想留下是因为你么?”湛宁说,“你太自私了,我答应过茹君继续参与Fiona的拍摄,你却因为你那些乱七八糟的破事要让我食言。你就是个混账!”
“你的礼貌呢?”纪舟元平静地道,“三年多,我教你的可不是这些。”
“你又不是我爸。”
男人突然变得万分冷漠,不管怎么软磨硬泡撒娇耍赖都不顶用。
“入学手续已经办好了,服装表演系。”
好像这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
湛宁没有办法,不停抠着自己手腕处被小元挠出的伤疤,恳求道:“等我过完生日再走,可以吗?”
事情没有回转的余地。
半年而已。
等纪舟元和朱小姐的婚事完全确定下来,他就能回来了。
他确信纪舟元会来接他,然后和他道歉。
他们又能回到之前那样。
只是很遗憾。
湛宁原本计划着,十八岁生日那天要给纪舟元一个超级无敌大惊喜。现在看来,他的十八岁生日或许会在异国他乡度过。
在他幻想中的那一天里,所有积攒的情感,爱也好,埋怨也好,都会在界限消失的那一刻喷涌而出。
他想了很多不同的方案,关于如何邀请,亦或者说是……礼物一般献上。
湛宁把小元的毛顺成要扎成小辫的一撮,不再想那些不可能发生的事。
所谓小别胜新婚,他不知道这招对纪舟元有没有效果。
两天后,湛宁听话地收拾好行李,被送去机场。
他期待纪舟元象征性地挽留他一次,但男人没有,只是给了他一张卡,卡里有很多钱。
湛宁耸耸肩,抿紧了嘴唇。
他看着机场的飞机起飞又落地,周围的人拖着行李箱走走停停。客机来来往往,副翼摆动,尾部在空中留下一条痕迹。
“您好,请问您是模特吗?”一个女孩大方地坐到湛宁身边,“我好像在杂志上见过您。”
“……不是,你认错人了。”湛宁压了压帽檐道。余光之中,那女孩似乎有些眼熟。
“噢噢,不好意思。”
“没关系。”
女孩笑眼弯弯地道:“你有女朋友吗,方不方便加个联系方式呀?”
“不……”
湛宁正要拒绝,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声音,“琳,你在做什么?”
“嘿,莱纳德,你总算来了。”女孩挥手。“我等了你好久。”
湛宁转过身,竟是遇到了老熟人。
头等舱的票,去往法国。
湛宁低头给送他来机场的王秘书发送“已登机”的消息,并不觉得沮丧。
不是因为同伴,而是他知道纪舟元会接他回去,很快就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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