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几人的目光全部落到银票上。田苗忍不住插话：“大哥，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
田瑞看向挡在惜沅面前的阿通，其意不言而喻。
阿通勉强扯了扯嘴角，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如何不着痕迹地把田家人给解决掉。
田瑞对上阿通的目光，一脸坦荡，他可从未承诺过要隐瞒此事：“一百八十两，他替你还了一千两；剩下这一千两是他在三日前给的。”
三日前，这一千两的银票夹在一封信里寄过来，他看过信后，便动身准备回来，谁知被县里的事绊住脚，到了今日才得以归家。
“你不必觉得亏欠我们田家。田苗犯了错，就要承担其后果。”田瑞用事实告诉惜沅，她不必心软。
惜沅仰头看着面前高大的背影，茫然地眨了眨眼。她自阿通身后探出半边身体，看着屋内众人。
田安眼里满是纠结不定，欲言又止，碍于身侧的大哥不敢轻举妄动；田苗目光落在银票上，拧着眉正在走神；田母面带埋怨地看着田瑞。
在众人的注视下，惜沅缓缓摇头，又看了一眼桌上的银票，释然道：“不必了。”
惜沅没有多留，拿了东西便离开。
离开田家后，惜沅走在前面，阿通走在后面，始终同她保持三步的距离。
良久，惜沅听见身后的阿通说道：“二娘子是不是在怪我自作主张？”
惜沅步子一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为何不同我说你给了田家两千两？”
她没有等到身后人的回答，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街道上的灯笼被风吹的晃晃悠悠的，照得地上的影子纤长扭曲。
惜沅莫名不想再往前走，兀得蹲在地上，伸手戳着地上高大的影子，很是郁闷。
她并不是怪罪阿通，可就是觉得心里堵得喘不过气，脑子更是糊成一团。她很想问阿通：是何时替自己还的一千两？又为何要在三日前给田家大哥寄过去一千两？可张嘴后却不知从何说起。
在她纠结不定时，有人在她身侧轻轻蹲下 ，惜沅不用看都知道这人是阿通，可她暂时不知道怎么同他说话，默默挪着腿往旁边移了一步。
阿通跟着她也移了一步，惜沅又挪，阿通也跟着又挪……
直到挪到墙角处，惜沅贴靠在墙上，愤而转身瞪着阿通。
借着上方朦胧的月光，惜沅瞧清了阿通红着的眼眶，顿时慌了神，伸手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最后尴尬地悬在空中。
“你、你哭什么啊。”惜沅没什么底气地咕哝道。
“没哭。”话虽如此，声音却带着哑意。阿通歪头看着惜沅，动手把自己的袖子掳上去，将裸露的手臂伸到惜沅面前，“二娘子若实在生气，便咬我出气吧。”
惜沅盯着面前的手臂，阿通肤色很白，是那种常年不见光捂出来的病态的惨白。
她莫名觉得自己被人当成孩童来哄，索性站起来，故作不耐道：“很晚了，回去再说。”
回去后，惜沅径直走到软榻上盘腿坐着。阿通紧随其后，在惜沅的示意下，坐到她的对面。
惜沅见他乖乖地盘腿坐在自己对面后，转身翻出一张宣纸，又从窗台上把笔墨拿过来。
这些皆是这三日里阿通替她准备的。惜沅也是这时发现自己除了识字外，竟也写得一手好字。指不定她失忆前还是位才女呢。
惜沅将宣纸平铺在两人中间的矮桌上上，提笔写下两行字：
余惜沅于永安十年四月初十欠阿通贰仟两，特立此据。
在右下角写下自己的名字后，惜沅将其移到阿通面前：“签字。”
阿通坐着没有动，看一眼惜沅，又看一眼桌上的欠条，反反复复。
惜沅催促：“快点呀。”
阿通默默拿起笔，写下‘阿通’二字，同‘余惜沅’三字并列在一起。他将宣纸拿起细细打量，目光始终落在并排的两个人名上，无端联想到婚书。
见他签下后，惜沅将第二张欠条推过去，同方才的内容一模一样：“你再签一次，你我一人一张。”
阿通签好字，将其中一张叠成方块大小，慎重地放到袖中。
惜沅也将欠条收好，往前趴在矮桌上，直直看进阿通的眼底：“你若是晕在别人家铺子门口，他们也会救你。你那日给了我一百两，且这些日子在铺子里帮了我很多，就算再多的恩情也早已还清。你为何还要帮我给两千两？”
“若不是田家大哥今日说出来，你打算瞒我一辈子吗？”
阿通看着近在咫尺的二娘子，喉结无意识的上下滚动了一下。
“二娘子救了我。”阿通垂眸不看她。两千两，一千两堵住田家人的嘴，他的三姑娘从来不是什么拖油瓶，田家人能遇见她该感恩戴德才是；一千两堵住田母的嘴，让惜沅搬离田家。
很值。
他知道面前这人向来心软，宁可自己受苦受累也不愿让别人吃亏，所以他从未打算让她知道这两千两的事。
要不是田瑞多事，二娘子本该欢欢喜喜地住在这里看话本子，而不是写下这一张欠条。
“这两千两是我自愿给的。”阿通发现二娘子眉头紧锁，他能猜出几分她的想法，“二娘子不必为此心有负担。”
“那怎么行！”惜沅正是在烦恼此事，她现在身上除了阿通最初给的一百两，便只剩下几块碎银子，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还清阿通的两千两。
至于阿通为何要替自己还两千两，惜沅问不出个具体的原因也就不纠结了，左右这事都已经发生，就算弄清楚也没法回到过去 ，她又何必再自寻烦恼，还不如好好思考如何赚钱。
她在田家的时候，可以在豆腐铺干活。如今住在阿通这里，吃他的住他的且不干活，还欠着两千两。
惜沅越想越羞愧，抬手捂着发烫的脸颊，只露出一双杏眸，亮晶晶水润润的，小声道：“阿通，你是如何赚钱的？”
阿通显然没想到她会如此问，怔愣了一下，想起一事，他一月前被娘子捡到时，曾将身上唯一的荷包给了二娘子，里头断断是没有两千两的。
他喉结微动：“卖画。”
惜沅眼睛一亮，想到一个绝佳的主意，阿通靠卖画赚两千两，那她也可以靠卖其他的赚两千两！
在铜安镇的这几月，她了解到这里的女娘都需习女红，针线、纺织、缝纫和刺绣皆是拿手绝活。她虽没了过往的记忆，但想必也是学过的。
惜沅打算从最简单的开始，可以卖一些香囊、荷包以及手帕之类的小物件。
“呵呵。”惜沅越想越觉得有戏，已经开始幻想自己摆着小摊收银子收到手软的场面。
阿通不明所以，却也很配合地跟着笑了两声：“哈哈。”
僵硬短促的笑声将惜沅吓了一跳，她回过神，把手从脸颊上放下来，嘴里念念有词地数着摆摊卖香囊需要什么东西。
计划半天，难倒在第一步，她没有银子买原材料。都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如今也将她难住了。
惜沅悄悄瞥了眼阿通，犹豫片刻厚着脸皮同他赊了十两银子，写下第二张欠条。
惜沅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不出几日定能把银子还给阿通。
阿通笑着点头，神情坚定：“我相信二娘子！”
翌日。
惜沅难得在午时前醒来，洗漱好后拉着阿通去街上买了不少布帛、针线和香料。
满载而归后，惜沅一刻不停地拿着东西回到自己的屋内，将东西全堆在软榻上，自己也跟着坐上去。
她方才特意找店家店家打听过，缝制香囊首先需要裁剪出适当大小的两块布，再将其缝合在一起，放入配比好的香料后再做最后的缝合。
三道步骤，听着便很简单，惜沅不认为自己会失败。她拿起剪刀后，却犯起难，这适当大小是多大呢？
惜沅打起了阿通的主意，她记得阿通腰上总是悬挂着那个碧绿色的荷包。
“阿通！”惜沅一手拿布，一手拿剪子，穿上鞋匆匆跑出去。
阿通正在院子里砍柴，闻言直起身看过来。
“我需要借一下你的荷包。”
阿通二话不说地把荷包递给惜沅。惜沅拿到荷包“噔噔噔”又跑过屋内。
这荷包她当初不过匆匆一瞥，如今仔细瞧来，才发现针脚粗糙，歪歪扭扭的。惜沅心虚地从窗外瞥了眼阿通，将那句“好丑”咽回去。阿通有那么多银子，怎么也不给自己买个好看的荷包？
惜沅压下杂念，将荷包放在布上比对大小，剪出两块坑坑洼洼的布。
惜沅拿着布有些傻眼，想着指不定逢在一起便好看了，于是眯着眼穿针引线，花了半个时辰穿好线后，终于开始动工。
第一针惜沅便察觉到不妙，果然，随着第二针第三针，针脚扭曲的如同鸡爪乱爬似的。惜沅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手，她的手好像有自己的想法，完全不听她的指挥。
“嘶——”一个走神，针直直扎在指腹上，很快冒出一颗圆滚滚的血珠，在惜沅的注视下，“啪嗒”一声滴在淡青色的布上，扎眼得很。
惜沅不信邪，擦掉溢出的血，重新裁剪出一块新布。
半个时辰后。
惜沅一把将手里丑到惨不忍睹的东西丢开，双眼呆滞地看着自己的手，十指指腹多了四五个针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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