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家豆腐铺。
田苗再次探头往街口的方向瞧去，一眼便瞧见熟悉的人影，不由面露喜色。
待人渐渐走近，田苗若无其事地咳了声，随手摸了块帕子擦拭面前的木桌，佯装忙碌，视线却是落到惜沅身上：“怎么才回来。”
惜沅看了眼阿通背上的段瞳，说道：“出了点意外。”
她与阿通原先打算将段瞳送回段府，谁知半路段少爷突然反悔，说自己乃是偷溜出府，如今回去属实是不打自招。
段瞳不愿意回去，惜沅也无法强迫，便寻思先暂时把人带回铺子里。
田苗这才注意到阿通身上背着一人，仔细看了两眼，是段家小少爷。
“段少爷这是？”
段瞳被绑架之事还未查明前因后果，不宜声张以免节外生枝。惜沅犹豫片刻，只道：“说来话长。”剩下的半句也没多说。
话落，惜沅见阿通还傻傻站在自己身侧，忙往屋内走去，一手推开门，一手扯了扯阿通：“你们怎么不先进屋？累不累？”
就算阿通体力再好，背了一路想必也不轻松。
阿通摇头，跟在惜沅身后进屋，说道：“无事。”
将人放到里间的软榻上，阿通直起身，只微微气喘，垂眸揉着自己的手腕。
惜沅注意到他这一举动，走上前不由分说拉过阿通的手腕，发现他手腕不知何时多了处渗血的伤口，血淋淋的很是吓人。
惜沅脸色一白：“什么时候伤的？”
阿通目光落在惜沅脸上，闻言低声回道：“在院子里。”
他语气平静，惜沅却无端咂摸出些委屈之意。她细细回想，估摸这伤是在院子里同刀疤男等人动手时落下的。
可她那时心忧屋内的段少爷，竟忽略了阿通，方才还让阿通带伤将人一路背回铺子里。
惜沅小心翼翼地托着阿通手腕，有几分无措：“疼吗？”
阿通摇头：“不疼。”
“骗人。”惜沅眼眶微红，语气自责，“流了这么多血怎么可能不疼。”
段瞳被人背了一路，腿上的酸麻早就消了大半。此刻他半坐在软榻上，闻言目光也跟着落到阿通手腕上，那道伤口还在渗血，瞧着很是唬人。
不过，段瞳皱着眉有些困惑，方才这人替自己解开麻绳时，他可并未瞧见什么伤口。
照理来说，这么严重的伤，就算拿衣袖遮掩住，血腥气也是挡不住的。
想不出个所以然，段瞳干脆不想了，只叹面前这人是个狠人，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还能一路面不改色地把自己背回来。
“咳——”如此一想，段小少爷不免有些愧疚，“你有伤怎么不早说，小爷也不是不能自己走。”
段瞳说着，从自己腰间扯下一个荷包随手丢给阿通：“你也算救了小爷，这些银子就当报酬。”
“等小爷找出背后放火之人，定将其碎尸万段！也算帮你报仇了。”
阿通抬手轻松接住，掂了掂没有立即收起，而是递到惜沅面前：“给你。”
“不要。”惜沅敷衍地伸手推开，眼里只有阿通手腕的伤。她记得铺子里还有些止血药，将阿通安置在椅子上坐好后，转身一阵翻箱倒柜找出一堆药膏。
惜沅将所有药一股脑地抱在怀里，全堆到阿通面前，随后小心翼翼地替阿通处理伤口。
她担心会弄疼阿通，时不时便要抬头看一眼阿通神色，询问一句“疼吗”？若是阿通点头，她便俯身轻轻吹吹伤口，试图缓解一二。
段瞳坐在软榻上，莫名感到自己多余的很，一张脸沉的和锅底一般，只觉得还不如待在方才那破屋子里来得舒爽。
他原先还想着借今日之事博得田二娘子几分怜意，谁知半路杀出这么个阿通，伤口比自己严重，还在方才救了自己。
让段瞳有心想挤兑几句，都找不到机会。
“田二娘子，我……”段瞳话还没说完，便被阿通一声闷哼打断。
惜沅几乎是立即停了手里的动作，拿着药膏的手无所适从，急道：“是不是疼得厉害？”
阿通似不经意间扫了眼段瞳，嘴角勾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点头道：“很疼。”
惜沅不敢再上药，着急的不行：“那该怎么办？”
“吹一吹会舒服很多。”
惜沅不疑有他，放下手里的药膏，双手轻轻搭在阿通膝上，俯身轻轻吹在伤口上。
温热的气息拂在手腕处，阿通垂在身侧完好的手不自觉地轻颤着。
段瞳看着面前的画面，不由一阵胸闷气短，好半天才缓过来，哼哧道：“田二娘子，我先去处理院子里那几人，明日再来寻你。”
惜沅头也不抬：“好的。”
段瞳沉着脸在福贵的搀扶下起身，早知如此他还不如直接回府，何必来这里走一遭。
“哎呦。”段瞳嘴里叫唤着，视线时不时往惜沅身上飘去，装模做样半天却没等来田二娘子回眸。
哼！段瞳袖子一甩，也不要福贵搀扶，自个一撅一拐地走出铺子，步子飞快。
*
阿通受了伤，惜沅不肯再让他在铺子里忙活，说要送他回去歇着。
他不情愿也抵不过惜沅强硬的态度，只好任由惜沅扯着自己的袖子把他带回家。
惜沅是第一次踏足阿通在镇上的住处，原先只是知晓他在镇上找到住处，离铺子很近，其余再多就不知了。
如今，在阿通的指引下，惜沅才发现他就住在对面茶馆身后的巷子里，的确离自家铺子很近，没走几步路便看见一道紧闭的大门。
阿通买的宅子不算大，是间一进的院子，进门便是厅堂。
惜沅把铺子里的药全拿过了过来，眼下顺手堆到桌面上。
“这药你先用着，不够的话同我说，我再给你拿过来。”惜沅细细嘱咐着，她原是想着请郎中来看看，可阿通说太过麻烦，便只能作罢。
阿通将受伤的手搁在桌面上，闻言望着惜沅，道：“你要走了吗？”
惜沅原先是打算把人送到家就离开的，可经他这么一问，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一心软，惜沅便在这里多待了小半个时辰。
田家阿姐还在铺子里等她回去，惜沅待了半个时辰已是心焦火燎，阿通见她一副坐立难安的模样，垂眸道：“我有些困了，想去休息一番。你先回去吧，想必田家娘子也等急了。”
惜沅正琢磨找个时机告辞，闻言顺势起身：“那我先回去了，你若是不舒服可随时来找我。”
“嗯。”
随着一声轻微的关门声，屋内只剩下阿通一人。阿通低头看着手里的荷包，是方才段瞳丢过来的那个。
“嗤！”他随手把荷包丢在桌面上，荷包滚落在桌角处，摇摇欲坠最后落到地上，沾了满地灰尘。
无人在意。
“主子。”屋内骤然响起一道嘶哑的声音，随后有一道身影自房梁处跳下来，屈膝跪在阿通面前。
阿通慢条斯理地磨搓着手腕上的伤口，力道重而缓，刚上药绑上绷带的伤口转瞬又溢出鲜血，将雪白的绷带染成一片刺眼的红。
“有事说事，没事就滚。”他没管自己的伤口，而是从腰间拿出一把沾了血的匕首，细细擦拭着。
若是有心人仔细看过，便会发现匕首上留下血迹的位置同他手腕上的伤口位置一模一样。
地上跪着的川隐嘴角微抽，看着主子鲜血淋漓的手腕，心想他家主子一碰到三姑娘，可谓是神智全无，什么手段都能使出来。
“回主子，我已将那几人带回，您看要如何处置？”
阿通面露不耐，道：“该怎么处理便怎么处理。”
川隐跟了阿通也有十年，自然知晓自家主子话里的深意，领命正要退下就被半路喊住。
听见自家主子轻飘飘添了一句：“还有，把那妇人的舌头割掉。”
“是。”
*
惜沅回到豆腐铺还没半刻，就瞧见阿通苍白着脸回来，一头冷汗，她方才包扎好的伤口已经血红一片。
“这是怎么回事？”惜沅几步上前接住阿通，双手轻轻搭在他的臂弯处，生怕将他弄疼。
阿通咬着唇，带着几分自暴自弃：“我睡觉时不慎压到的，原先不想给你添麻烦，可我……自己一人不方便上药。”
惜沅瞧着这伤比方才还要严重几分，心疼还来不及，哪里会嫌阿通给自己添麻烦。
阿通是空手过来的，药还留在家中，惜沅只得再次同他回去。
田苗在一旁看着，没好气地说道：“这铺子有我守着，你不用再回来，免得跑来跑去让我心烦。”
惜沅知晓阿姐一贯刀子嘴豆腐心，闻言也没往心底去，而是说道：“今日辛苦阿姐了，明日便换我多做些。”
田苗哼了声，不置可否，催道：“你快些去帮他上药吧，瞧着血淋淋的。”
惜沅应声，快步带着阿通回了院子。她方才带过来的药还摆在桌上，正好方便惜沅拿取。
再次替阿通上好药后，惜沅舒了口气，抬手抹掉额上冒出的汗水。
阿通适时递过来一杯茶，茶水温热刚好能入口，惜沅接过一饮而尽，再次长长舒了口气。
阿通起身点燃油灯，烛火晃在惜沅眼底。她这才注意到，这一番折腾，外间已是漆黑一片。
想必阿姐已经回去了，惜沅想着，一面起身在铜盆里净手，一面侧身同阿通说道：“这次可不能再压到伤口了。”
阿通看了眼外面，似不经意间说道：“天黑了，二娘子一人回去不安全，要不今夜便留在这里。”
惜沅有几分意动，这会儿外面黑漆漆的，行人也没有几个，她一个人还真的不敢回去。可，惜沅面露犹豫：“我没提前打过招呼，若是彻夜不归，婶子该担心的。”
“我方才同田娘子提过一嘴。”
什么？惜沅一脸茫然地看着阿通，不解他这话是何意。
阿通起身走到惜沅面前，解释道：“我方才见时辰已晚，便自作主张同田娘子提了一嘴，说是你歇在这里。”
见她面色不对劲，阿通抿着唇一脸不安：“抱歉，是我多事了。”
他因着手腕的伤，这会儿面色惨白，惜沅哪里忍心责怪他，再来，阿通也是为了她的安危考虑。
“无事，我歇在这里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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