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出师不利。
周纤离没想到第一步取名都这么艰难，她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新的，只好转换策略——让程烈星去向村民们募集剧团名，一来可以集思广益，二来可以释放剧团是大家的，她不会半路而逃、更不会背信弃义的信号。
程烈星连连称赞她好“手段”，不愧是老板，领受下任务，就欢天喜地地干活去了。
屋子里留下周纤离一人，她又不由自主地咂摸起这传闻的事来。
“背刺自家剧团”、“同剧团演员爆料”……难道是因为前几日《公爵夫人》屡遭差评，引得剧团旧闻重掀，打算拿她祭天？
这么想着，她又在订阅的几个app和社交平台上搜索了一下，但有关《公爵夫人》风波的新闻仍旧停留在一个月前，最近并没有关于她的新的“黑料”。
“这就奇怪了，”周纤离喃喃自语道，“最近我得罪了什么人么？”
她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好放下手机，打算捋一捋接下来演出的事。
刚打开文档，先前的招募单不知怎的蓦地跳了出来。周纤离一惊，滑动着鼠标去关，页面消失的瞬间，有一幕场景毫无防备地跃进她的脑海，令她猝然怔住——
“你就是那个抢女一没抢过，为泄愤在网上攻讦自己原剧团的音乐剧演员？”
“听说你原剧团的同事爆料，说你是个嫉妒心很强、做事十分莽撞且不会留余地的人。”
那是方心澄与她第一次见面时说的话。
祈祈没有说谎——
孟游在研究组从来不提自己的私事。
方心澄曾拿着她的新闻去问祈祈，看里头提及的音乐剧演员是不是孟游的前女友。
一切都联系上了，谣言是方心澄传播的。
只因为“他越是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分心，我才越有机会出头啊”。
——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她被方心澄用作了与孟游斗争的棋子。
周纤离惊怔在原地，好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她让俞樾把祈祈的那段录音发给她。听了几遍后，她又想起那天与她聊到最后问的问题。
周纤离忽然灵光一闪，在网上搜索了一下孟游的名字，头几条都是他第一署名或者其导师第一、他第二署名的论文。接着，她又用那些论文的关键词与“方心澄”合并搜索，果然，她找到了几篇发表在名不见经传的期刊上的文章。
周纤离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方心澄与孟游的纠葛缘由。
她不再迟疑，立马起身，直奔方心澄的家中而去。
敲门，无人应答。
再敲门，依旧安静。
周纤离凝神一忖，掉头就往研究组的实验室赶。
好不容易找到实验室所在的小楼，却被告知方心澄刚巧离开。
周纤离赶紧追了出去。
不一会儿，她看到一个瘦高的背影在前方不疾不徐地走着，她试着叫了声：“方心澄！”
对方闻声转过身来，一抹讶异从脸上一闪而过。
“孟游不仅抢了你的组员，还抢了你的课题，是吗？”周纤离开门见山道。
那股讶异再次涌上方心澄的眼底，却被她用一声嗤笑掩盖掉了：“你现在还有闲情逸致管别人呢？”
周纤离一愣，随即了然：“你说营养液那事？”
说罢，她脑袋里“轰”地一声，不敢置信地道：“在营养液里做手脚的人，真的是你？”
方心澄面不改色，继续笑着说：“村长说查出真相了，现在正召集大家去山神广场呢，你没收到通知吗？”
周纤离心脏狂跳，她感到双手不受控制地在身侧发抖。她不由得攥紧了拳头，强迫自己深呼吸，接着她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孟游不仅抢了你的组员，还抢了你的课题，你恨极了他，却苦于无法报复。
“我的到来，让你有了灵感。
“你知道孟游很好面子，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我这个‘被他甩掉’的人不仅与别人好上了，还赢得了村民们的喜爱——原本大家交口称赞的那个人可是他。所以他一定会想办法赶我走。
“一旦我走了，他又可以专心致志搞他的研究了，而你的境况却没有任何改变。
“所以，你想了个邪招，开始四处散播关于我的谣言，与孟游感情上的，我自己事业上的。不论是作为当事人的我，还是别人，一听都觉得这肯定是孟游干的。你看过我与剧团撕破脸的新闻，知道我不是‘纸老虎’，一定会‘咬’回去。
“这样你撕我咬，一时半刻结束不了战斗，孟游的精力被大大地消耗与转移。而你只需要等待，等着他出错，一旦他出现纰漏，你翻身的机会就来了。你会向导师证明，你才是那个能力更强者。”
方心澄的脸色寡白，有如周纤离对她的第一印象——白面鬼。
周纤离朝她走近一步，一字一句道：“我说对了吗？”
方心澄冷笑一声，眼睛里透着狠厉。
周纤离直直地盯着她，毫不退让。可不知为何，看到她的眼眸深处，她竟捕捉到了一丝……伤心？
“有两点你说错了。”方心澄移开目光，转身朝前方缓缓走去。
周纤离跟上她，沉默地等待着她继续说下去。
“第一，我并没有主动造你的谣，我只是离开小组办公室时，‘忘记’关掉有关你的新闻的页面了。”方心澄抬抬眉毛，说，“谈论的人多了，谣言就自动出来了。”
周纤离强忍住骂人的冲动，咬牙切齿道：“第二点呢？”
“我从来都不被动等待，”方心澄的声音猝然变得强硬，她目视着前方，沉肃道，“我一直在想办法赢取机会，完成导师分配的任务，尽职尽责带学弟学妹，努力又快又好地做实验、出论文，我认为自己总有一天会做出了不起的成绩。”
她顿了顿，转过脸来，周纤离惊讶地发现她的眼眶湿了——原来她刚才捕捉到的伤心是真的。
“我没想到那一天会那么快到来，我实在太开心了，第一时间把我的发现告诉了导师，他也很高兴，不仅亲自与我一起重复了实验，还说要给我组建一个单独的小组，配合我完成接下来的步骤。”
方心澄从喉咙里扯出一声长长的苦笑，眼泪从有些乌青的眼角渗出来，她抬手快速地一抹，继续道，“我以为那将我学术生涯的精彩开端，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那一天就是结束。”
周纤离脚步一顿，立马联想到祈祈说自己选了方心澄小组，最后被导师以课题更复杂、需要更多人手为由分配到了孟游小组的事，她瞠目结舌地立在原地。
方心澄点点头，声音愈发苦涩：“是的，第二天开组会，导师说他有一点新发现，让孟游组依照他的思路做实验验证一下。”
“你的导师不仅抢了你的成果，还把它给了其他人？！”周纤离的拳头又不由得攥紧了。
“他不会白给的，他知道孟游会给他第一署名，项目申请下来的基金很大一部分也会落进他的口袋，而孟游之后也绝不会忘了他这个‘大恩师’，会回馈给他很多他想要的东西。”方心澄咬了咬后槽牙，使得她原本就瘦削的下颌线愈加锋利了，“他们才是永恒的同盟。”
“我们也是同盟！”周纤离飞快地说道，但转瞬之间，她又后悔那样说了，“你不应该那样害我的。”
“谣言的事，的确算是我掀起的，我向你道歉。”方心澄停下脚步，看着周纤离，郑重地道，“对不起。”
周纤离沉默了几秒，严肃道：“你报复孟游，导致我被怀疑投毒，这是非常严重的指控，这一点我绝不可能原谅你。”
方心澄低头默了默，当她重新抬起头开腔时，周纤离听到了微微发颤的嗓音：
“你见过显微镜下的一滴河水吗？里头的浮游生物多得令人咋舌。或者你见过显微镜下的砂砾吗？它们璀璨得像宝石一样。还有显微镜下的花粉，它们形态丰富到像科幻片里的异世界生物。
“我想说的是，我是通过人类肉眼看不到的方式认识了这个世界，它太美好了，太奇妙了。如今的我窥视到的不过是小小一角，在有生之年，我渴望看到更多。你说，我怎么会伤害他们呢？
“不管是一棵果树，还是在这种情形下仍旧说出我们是同盟的你，我都绝不会做出那样残忍的事。”
“关于营养液事件，在各方努力下，我们的调查有了结果……”村长的声音遥遥传来。
山神广场就在眼前了。
周纤离与方心澄默然相视。
随后，两人昂首并肩朝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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