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清理好杂物间后,周纤离立马在客厅忙起工作来。
其实俞樾手头上的事也不少——
山林烧了,要补种树苗;房子毁了,要加紧修葺;村民大会举行在即,得跟村长再商量一下应急预案……桩桩件件,都是迫在眉睫的事。
但这会儿,他却在屋子里这里瞅瞅、那里看看,仿佛是第一次进入到这幢房子里似的。
“还不能吃,等我来剥。”
“这盅是原汤牛肉煲,不酸。”
他立在冰箱前,从一大堆计划表中抽出这两张字条,故作嫌弃地问:“这个你怎么还留着?”
周纤离抬眸一瞥,有些难为情,收集字条这种事怎么看都是十四五岁小孩才热衷的事,她轻咳一声,佯装随意道:“哦,忘记丢了。”
方才还心下窃喜的俞樾这下拉长了脸,讪讪地将字条贴回原处,没好气道:“那松果呢?我帮你一起丢了。”
周纤离狐疑地看着他,指指茶几,说:“一直搁在那儿呢。”
俞樾走过去,捧起那一堆松果,径直走进厨房。
周纤离在外头只听得里头乒乒乓乓一阵响,不知道俞樾在搞什么。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一周计划表,在生活制片栏下面又添了几行字,嘴里咕哝道:“还是工作不饱和,得快点让他上岗才行。”
烤箱“叮”地一声,计时结束。
俞樾将烤盘取出来,看到松果个个被烤得酥脆油润,他用手轻轻一掰,无数被烤得焦香的松子就哗啦啦地从里头掉落了出来。
他刚将剥出的松子归拢到盘子里,就只见周纤离笑嘻嘻地探进脑袋,道:“处理垃圾呢?”
俞樾:“……”
见过用烤箱处理垃圾的吗?真是。
“对,垃圾,你千万别吃。”俞樾端着盘子从她鼻子底下荡了出去。
周纤离:“……”
不是你自己说要把松果丢了的嘛?还是太闲!
她跟上俞樾,把手里的计划表一递,说:“喏,干正事了。”
俞樾接过来一看,“生活制片”一栏被红笔圈了出来,每日几点开饭、早中晚三餐要求、各人忌口等被清清楚楚地列在了下方。他一脸惊讶:“这是什么?”
周纤离毫不含糊地道:“你的工作内容啊。”她抬腕看了看时间,说,“排练估计还有两个小时结束,你可以准备晚饭了。”
俞樾怔愣在原地,不敢置信地扬着计划表道:“不会这个才是你让我住过来的真正原因吧?”
周纤离眼一横嘴一撇,道:“一码归一码,这生活制片是你该干的活,这收留你住宿是我心肠好。”
俞樾:“……”
行嘛,这么个一码归一码,好名声归你,好多活归我。
他气得把松子全剥自己嘴里,一颗也不分给周纤离!
安排好俞樾的工作后,周纤离出了门,她径直往拾月婶家走去。
刚抬手准备敲门,就听到里头传来一声吆喝:“小离,等我一下!”
周纤离吓了一跳,暗忖拾月婶这耳朵可够灵的。
她轻轻推开门,只见拾月婶大步流星地走出来,递给她一只空背篓,干脆地道:“走吧。”
“上哪儿?”周纤离疑惑道,她是过来看演出的道具准备得如何了的。
“姜阿婆家,”拾月婶利落地关上屋门,催促她道,“你要的东西大部分都是姜阿婆做的,我们得去运回来。”
周纤离没想到拾月婶这个道具组组长是真让高龄组员干活啊,她当初还以为拾月婶拉姜阿婆入伙是哄老人家玩儿的。
没多会儿,两人到了姜阿婆家。
“阿婆,老板来收货了,金币和花环都做好了吗?”拾月婶一进门就直奔主题,周纤离小心地跟在她身后,反倒像个跟班。
“做好了做好了,”正坐在小板凳上俯身分类各种道具的姜阿婆闻声站起身来,掸了掸手,微笑道,“都在这里了,老板。”
周纤离连忙摆摆手,趋近一步,道:“叫我小离好了,姜阿婆,辛苦您啦。”
尽管从拾月婶口中听到好多次姜阿婆,但这还是周纤离第一次见到她本人。
她记得拾月婶要青鸟就是为姜阿婆祈求平安健康的——“庇佑她能吃能睡、能跑能跳,眼睛不老花、上楼腿不软、编筐手不颤,还能跟我玩竹编玩一百年”——当时拾月婶跟青鸟这么说来着。
周纤离想当然地就将姜阿婆想象成了一位睡眠少、腿脚不利索、眼睛老花、编筐手颤的耄耋老人。可眼下见了本人,周纤离才发现,这哪儿是什么高龄组员啊,明明是中流顶柱!
只见姜阿婆一身玫红夏衫,灰白头发梳成光滑低髻,胸前挂着一副黑框老花镜,她一边向周纤离介绍地上摆放的各类道具,一边穿插讲述自己做这些道具时加入的巧思。
周纤离俯身细看,简直惊叹于这些道具的精致程度和完全意想不到的原生材料——用树脂做成的金币、用玉米皮做成的鲜花、用竹片做成的匕首……每件道具不仅栩栩如生,还轻便易携、易于保存,说完美都不为过。
“真是捡到宝了……”周纤离瞠目结舌,连连摇头。
“小离老板,你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加紧改。”姜阿婆款款道。
“太满意了!”周纤离情不自禁地上前握住姜阿婆的手,郑重道,“您这是把好莱坞的水准用到了我们这个小作坊上啊,等投资到位了,我也给您分红!”
拾月婶轻咳一声,目光锐利地扫过来。
周纤离立刻补充了一句,“还有拾月婶!我们剧团的首位成员,肯定得分红!”
姜阿婆拍拍周纤离的手,说:“你满意就好,我去给你们沏茶,坐下说话。”
等姜阿婆进了厨房,拾月婶粲然一笑,对周纤离道:“我说她编的东西在集市上卖得好没骗你吧?这个组员我招得好不好?”
“好,太好了!”周纤离蹲在地上摩挲着道具,爱不释手。
两人在客厅里从道具聊到排练,又说起近在眼前的演出,说得嘴巴都干了,却一直不见姜阿婆出来。
周纤离担心道:“不会是摔倒了吧?”
拾月婶侧耳一听,旋即脸色大变:“坏了,怕不是犯病了!”
说罢,就往厨房里跑。
周纤离立即跟上。
两人到厨房里一看,只见姜阿婆杵在橱柜面前,一脸迷茫与懊恼,看到她们二人进来,忙不迭地拉住拾月婶的手,怯怯道:“阿玲,刚才达永是要我做什么来着?我怎么一下子脑子就空白了,在这里想了好久也没想起来。”
拾月婶拉开橱柜门,指指茶叶盒,柔声道:“妈,家里来客人了,让您帮忙泡茶呢。”
“噢——”姜阿婆长舒一口气,拿出茶叶盒,笑道,“对对对,就是这个事!”她又朝周纤离一觑,低声对拾月婶道,“怎么让客人进厨房了?你们快出去,我泡好茶就端出来。”
说罢,她转身准备烧水,刚拎起水壶,她立马脚步一顿,匆忙回身拉住拾月婶的胳膊,惶恐道:“刚才这事你千万别跟达永说,不然他又要生气了。”
周纤离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满脑子疑惑:半小时前心灵手巧、侃侃而谈的姜阿婆怎么会忽然变成眼前这个小心翼翼、低眉顺眼的老太太?
拾月婶看出了周纤离的迷惑,将她拉到一边,无奈道:“阿玲是她女儿,吴达永是女婿,他们一家住在市里。原本老头过世后,吴达永说接姜阿婆过去一起住,但姜阿婆觉得自己过去白吃白住难为情,就等到阿玲生了小孩,以帮忙带孩子的名义才住过去。
“这一帮忙就是五年。原本她身体别提多好了,就我家那小竹林,根本比不得她家原来那片,可大了,春天冬天挖笋子,夏天砍竹子,都是她一人忙活。结果这五年下来,落了一身病,体力活干不了也就不干了,最麻烦的是这里。”
说着,拾月婶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啊?”周纤离惊讶道,“失智?”
拾月婶点点头,声音愈发沉郁:“刚开始还好,就是昨天的事,今天给忘了,但很快自己能想起来。后来说是健忘的频率越来越高,有一次忘记去幼儿园接孩子了,把夫妻俩吓得够呛。
“听说那个吴达永对阿玲发了好大的脾气,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自己妈都没接过去享清福,先让姜阿婆这个外婆住上好房子、过上好日子了,她还不满足,尽弄出些麻烦事给他们添乱。”
周纤离闻言,一股气血上涌,抬高声音道:“她是生病了呀!怎么能这样说?再说,姜阿婆那哪里是去享福的呀?明明是去给他们当免费保姆的!”
“是这么说呐,”拾月婶示意她压低声音,道,“那事之后没多久,吴达永就把姜阿婆给送回来了。当然面上说的是这几年姜阿婆辛苦了,让她回老家休息休息,实则就是嫌她不中用了,赶紧打发走。”
“但她这个病……”周纤离环视了屋子一圈,忧心道,“一个人生活恐怕不行吧。”
“她刚回来的时候,村长安排我们大伙轮流看护,一人一天。大概几个月前,村里忽然来了一个义诊团,说免费给我们瞧病,有个医生看了姜阿婆的情况,说吃药还来得及,可以延缓恶化。当天村长就带着她,跟那个医生上市里去做详细检查了。”
“结果怎么样?”
“就是失智症,”拾月婶又探头瞄了一眼姜阿婆,继续道,“不过那个医生真是厉害,姜阿婆吃了药,忘事忘人的次数少多了。还有,医生说让姜阿婆多做一些手上的精细活,这样可以……那个叫什么来着?”
“刺激大脑,改善认知?”
“对对对!”拾月婶一拍手,笑道,“就是这个!”
“噢——”周纤离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你要把姜阿婆拉进道具组呢,你这是让她复健来了?”
拾月婶脸一沉,嗔怒道:“你就说她做得好不好吧?”
“当然好。”周纤离诚实回答。
“帮她复健确实是我的私心,”拾月婶也坦言道,“但我是真的觉得她做的东西好,她编的竹筐竹篓我拿去集市上卖,次次都是一抢而空。”
说着,拾月婶指着满地的道具,几乎有些痛心地道,“她这五年就是自己做点东西,拿去集市上卖卖,也能养活自己,说不定能生活得更好——毕竟以前老头在的时候,家里家外的事也都是她一手包揽的,还不会得这个病!”
话音刚落,姜阿婆端着茶走了出来。
两人立刻颇有默契地噤声。
姜阿婆依旧一身玫红,整齐光洁的发髻依旧盘在脑后,老花镜依旧挂在胸前,随着她的走动微微摆荡。她与半小时前没有任何差别,然而在周纤离看来,她又完全不同了。
从没见面时想象的耄耋老人,到看到道具后惊叹的宝藏组员,再到此刻,听过她的故事后,周纤离觉得姜阿婆就是她自己,她有她的理由“低眉顺眼”,她也有她的能力大放异彩。
“来,喝茶!”姜阿婆招呼她们,“小离、拾月,边喝边聊。”
“你先把药吃了。”拾月婶拈起餐柜上的药瓶朝她走去。
“我刚犯病了?”
“没有,这药不是餐前吃吗?吃好刚好去老板家聚餐。”拾月婶朝周纤离挤挤眼。
周纤离欣然一笑,点了点头。
她默默打开手机,给俞樾发去了一条信息:“晚饭多加两个人。”
此时,周纤离家里,直升机运抵的海鲜大餐刚刚摆上桌。
金熠一边布置餐桌,一边腹诽:“睡杂物间也就算了,还上赶着给人做饭,还要做整个剧团的!病入膏肓,病入膏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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