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周纤离将吐槽宣之于口,孟游像抓到了她天大的把柄似的,乜斜的目光在她与俞樾之间晃来荡去:“搞半天,你前脚被我甩了,后脚就把行李搬去了别的男人家?还说什么是过来跟我分手的,原来是来会野男人的!”
他顿了顿,像乍然想起了自己头上的伤,摸着厚厚的纱布,恍然大悟道:“你们俩是不是早就串通好了?!”
白色纱布层层叠叠堆在孟游的头顶,看上去,他仿佛被削掉了半边脑袋,再加上此刻他吊着眉梢跳脚的样子,周纤离不由得联想到曾经参演的音乐剧中那些小丑的角色。
若这是在舞台上,孟游的表演简直可圈可点。
周纤离差点就要给他鼓掌了。
就在她预备抬手之前,另一双手忽地伸向了那半边脑袋,像挑瓜似地左右捏着那颗头,还语气担忧地说道:“哎呀,伤口怎么又流血了?医生都说了,让你少说话,别把伤口崩了,你怎么不遵医嘱呢?这后续你个人行为造成的医药费,我们护林队可不负责!”
孟游痛得吱哇乱叫,在俞樾的两只手掌下扭得像条濒死的虫。
周纤离很努力地才憋住即将喷薄而出的爆笑,但同时也对俞樾的话产生了一丝困惑:孟游受的伤怎么要护林队负责呢?
来不及让她探究,在一旁默默观察、暗自分析的程烈星终于按捺不住,蹙眉朝周纤离问道:“你今晚不续住了吗?要转去别家?是我家的住宿环境不符合你的预期,还是我今天的服务态度让你不满意了?如果是后者,我向你道歉,行吗?”
说着,又转向俞樾,道:“哥们,上门抢生意不好吧?她在我家还没退房呢,你怎么就把她行李取走了?”
俞樾脸上划过一抹诧异和厌烦,但很快又恢复成了冷冰冰的样子,他瞥了周纤离一眼,玩味似地对程烈星道:“你家那条件,一晚上收五百,不是摆明了坑她这个外地人吗?”
周纤离:“……”
这五百好像你喊的价吧?真是贼喊捉贼。
“啊?”程烈星一怔,喃喃道,“看来我姐定价之前没做市场调研啊。”
周纤离对眼前这几个人各自打的小算盘没有丝毫兴趣,她只想赶紧拿回行李,趁镇上的大巴还有售票,早些赶往机场,再坐最近的一趟航班顺利回家。
于是,她朝俞樾扬了扬手机,说:“你账号多少?什么向导费、跑腿费、住宿费,我一并转你,我再多付你一笔车费,你带我去取行李,然后把我送到客运中心,行吗?”
俞樾丝毫没有掏出手机的意思,只摇了摇头,说:“我今天还得跟工程队去安装护坡网,没时间送你。”
又抬抬下巴,对孟游示意道:“赶紧走吧,我还一堆事。”
说着,就往大门外走去。
“哎——”周纤离急忙跟上,她真搞不懂这个俞樾怎么这么难沟通,“那行李你好歹得还给我吧?”
“你要是没空送,我可以帮她上门取件,”程烈星也急匆匆地追上来,又对周纤离道,“回头我送你去客运中心,不收钱,免费接送服务!”
俞樾猛地一顿足,周纤离还以为他听了程烈星的话,改了主意,准备与他竞价呢。
结果,他望着天空,沉沉地叹了口气:“糟了,下雨了。”
周纤离顺着他的目光往外一看,之前还澄澈湛蓝的天空,眼下一片晦暗浑浊,密密层层的乌云如海浪般朝他们的方向涌来。豆大的雨珠稀稀疏疏地在地上砸出黑色的印迹,不远处的绿色车棚顶被雨滴敲出乒乒乓乓的嘈杂声。
“好像快下大雨了。”周纤离不由自主地咕哝了一句,她转而想到,不知道这个天气会不会影响航班起飞,尽管她还没买机票。
俞樾忽然转身,将车钥匙塞给程烈星,一脸沉肃道:“我们换辆车,你开三轮送他们回村。要快!”
程烈星虽然不明白俞樾的意图,但仍然被他的威压莫名给慑住了。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掏出了摩托车钥匙,交到俞樾手中,又指了指车棚的方向,说:“哥,那辆亮橘色的。”
俞樾往车棚觑了一眼,作势要走,蓦地顿了顿,转身对周纤离柔声道:“行李我会给你送过去。下雨了,别乱跑。”
周纤离一怔,心跳倏地漏了一拍。
当她回过神来时,俞樾已朝车棚跑去。她注视着他远去的背影,尽管与她一刻钟前所见的并无二致,但不知为何,此刻那背影竟多了一层朦朦胧胧的柔光。
雨飘洒到周纤离身上。
霎时间,她清醒了许多——人在雨中,看上去可不就是朦朦胧胧的嘛!
*
俞樾心烦意乱。
他把原因归结到下雨上——原本计划三天完成的护坡网铺设,因为这场雨,得在今天全部完成,甚至得赶在雨势变大之前,将先前重点标记的那几段山体先加固好,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这么一边理着思绪,一边往工程公司赶去。
明明头脑中已经将工作清单列得无比清晰了,可那种烦乱的情绪始终萦绕不去。
在这团芜杂的情绪里,总是有一只手,不时地扯着最里面的线头。
——就像那只手扯着自己的衣摆一样。
原本昨天只是一个非常普通的日子。
他像往常一样,起床、吃早饭、去队里拿设备、与同事一道进山。他今天的任务是巡视东面三区的山林并给一些树木做修枝工作。因此他背上了他的大包,里面不仅装着常用工具,还备着许多应急用品。
上山的路也与往日无异,前方路过村长的家,再穿过一片果林,就正式进入了山林地带。
唯一不同的是,今天村长叫住了他们,说请他们帮个忙,带人进山去找A大的学生。
俞樾顺着村长招呼的方向,朝那人看去——
白净的脸,精致的妆,一身复古红裙装。
到这里为止,问题还不大。
但俞樾目光一滑,落到她脚上——她踩着一双黑色高跟鞋,正哒哒哒地朝他们走来。
他心想:村长也不提醒她一下,这副装扮进山,有够她受的。
不过这女孩看着虽纤瘦,但她露出的胳膊却线条分明,显然身体素质不错。
兴许她穿着高跟鞋也能在山里健步如飞吧。
俞樾不再多想,任那女孩加入队伍,他们一行人继续往山中进发。
没想到,事情还是如他所预料那般发生了——女孩的高跟鞋不断地陷进泥里、被石子卡住,她走得愈发艰难,面色肉眼可见地越来越难看。
俞樾想了想,停了下来,他记得包里备着一捆绷带,或许可以让她绑一下脚踝——照这么走下去,她很可能会崴脚。
一番摸索,绷带没找到,却发现上周换下的胶鞋不知道什么时候塞进了包里——这胶鞋大是大了些,但好歹比高跟鞋安全实用吧。
这么想着,俞樾折返至女孩跟前,将胶鞋递给她。
前一秒还哭丧着脸唉声叹气的她,看到胶鞋后,瞬间绽放出粲然的笑容,连连对他道谢。
他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
可谁知道,那女孩的脸变得比山里的天气还快。不一会儿,她追上他,说要把胶鞋还给他。尽管她笑意盈盈,俞樾还是从她眼中看到了一丝嫌弃。
真是天大的笑话。
迄今为止,只有他俞樾嫌弃别人的份,还没有谁能当着他的面嫌弃他的东西呢!
“不穿就丢了。”他绝不给她嫌弃自己的机会,冷淡地抛出一句。
但他内心深处并不希望她真的将鞋丢了,可他又怎么可能对她说出那种认输的话呢?
幸好山林保护条例适时出来救场,他毫无波澜地向她宣讲其中一条:“垃圾丢山里,罚五百。”
俞樾决定不再理会这个娇小姐。
他按计划走进东面的山林,发现几棵旁枝芜杂的树。于是,他放下背包,系上安全带和猫爪鞋扣,带着小电锯,很快爬到了适合修枝的位置。
他将将在树上坐稳,就看到有人往这片林子里走来。
——是A大的两个学生,他之前见过。因此并不是很在意。
他俩嬉嬉笑笑,似乎是避开了其他学生的耳目,看样子是一对刚刚陷入热恋中的情侣。
俞樾爬上的这棵树又高又直,除却需要修剪的枝丫,并无多余的遮挡物,因此,当那双明黄色的胶鞋出现在视野中时,他一下子就捕捉到了。
那女孩还是没有穿胶鞋,硬生生地拎了一路。
俞樾有些生气的同时,不知为何,又莫名感到一丝好笑。
女孩停了下来,她侧身躲在一棵树后,紧盯着先前跑进这片林子里的那对情侣。
她呼吸急促,脸色比方才上山时更加难看,甚至她拎着胶鞋的那只手都在不住地颤抖。
村长说她是来这里找人的,看来她找到了。
只不过,现实情况好像出乎了她的意料。
果然,就在那对情侣脸快贴到一起时,女孩羚羊般冲了过去。
但俞樾没想到的是,她竟然拿胶鞋当武器,一把砸在了那男生头上!
有那么一瞬间,俞樾居然升腾起“比起穿在她脚上,这双胶鞋砸在那男的头上,似乎更加合适”的念头。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以为,女孩全部的气力都用到了这一击上。接下来,长途的跋涉、上山的艰难该催化她的委屈,令她哭着倒苦水了。
可是,女孩只是朗声质问男生山中信号一事,别说掉眼泪了,连一丝哭腔也无。与之前高跟鞋陷泥里时,一脸臊眉耷眼的样子完全判若两人。
俞樾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那张被汗水浸湿、额角还沾着细碎树皮的脸上逡巡,连电锯停了都没注意。
当他回过神来时,听到那男的说:“我用这种冷处理的方式告诉你我们俩已经不合适了,谁知道你这么迟钝,竟然还找到这里来纠缠,没想到你是这么不体面的人!”
而女孩闻言,只是镇定地将剩下的另一只胶鞋也砸了过去。
可惜这回她没有命中。
俞樾看了看不远处的枝丫,又垂直往下,比对了一下渣男的站位——不偏不倚,正正好好。
“没事,我来帮你补一枪。”
他嘀咕着,按下开关,举起了嘶嘶作响的电锯。
*
同样嘶嘶作响的电动螺丝刀震得俞樾虎口发疼,他抬头对身旁的工程队队员说:“我们组铺设完这张网就全部完成了,我去B组看一下进度。”
对方点点头,示意他放心。
俞樾爬上山坡平整处,往村外的方向走去——B组负责的是进村口的那几段山体。
他不由得望了望天,雨势大了不少,远处还不时地落下几声惊雷,天空暗沉得厉害。幸好他们在这之前将重点山体的护坡网铺设完毕了。
俞樾心中稍稍放轻松了几分。
不多会儿,他看到了B组的工程队员。
但不知为何,他心里猛地一沉,旋即,他反应过来——B组的人怎么全聚在这里?他们似乎还在往他的方向走。
很快,他与队首的人碰上了头:“怎么了?出什么状况了?”
那人焦灼地答道:“组长预估有段山体已经非常危险了,照现在的雨量,一个小时之内估计会滑坡,让我们赶紧下山,不要作业了。”
俞樾点点头,一边转身往下山的安全通道走,一边问:“设好禁止通行的标示牌了吗?”
那人在后头答:“组长早就安排好了。”
一行人在越来越滂沱的大雨中终于安全抵达了山下。
俞樾叫上队员们一起回村休息。安顿好他们后,他径直回了家。
简单一番收拾,他拎上周纤离的行李,往程青云家走去。
程青云正在厨房做饭,热情地招呼他留下来一起吃。
他摆摆手,将行李箱往墙边一靠,说:“你家住客的行李,跟她说一下,我送来了。”
“免费取送服务!”他又补了一句。
程青云哈哈大笑,说:“行,等他们回来,我告诉她。”
俞樾一惊:“他们还没回来?”
程青云继续炒着菜,头也没回地答道:“正在回来的路上呢。”
俞樾心脏一紧,先前那种心烦意乱的感觉仿佛瞬间膨胀了成千上百倍,将他全身淤塞得完全无法动弹。
忽然,手机铃声响起,他按下接听键,是B组组长:“进村口的A2段塌了!疑似有人员受伤,速来救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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